向飞白先生致敬
——沃尔科特“A Far Cry From Africa”飞白译文“修正案”
困三
这首诗之所以在walcott作品中很重要,主要原因恐怕是它不仅描画出吉库尤民族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抗争与无奈接受,也表达了walcott的文化处境——诗中有他在黑人文化和欧洲文化的夹缝里挣扎却无法自拔无法选择的直白,而这是理解walcott的入口。作为加勒比人,这种文化处境的尴尬,以及虽有强烈的历史意识却不得不面对殖民史的苦闷(由此产生本民族历史的虚无感),曾是诗人的重要主题。但目前所见几种中译本似皆有未妥处。
飞白先生译笔之精妙,识见之广博,蜚声海内外。先生是我极为尊敬的大师,自少年时就拜读先生译作,获益良多。为向飞白先生致敬,兹以飞白译文为底本,做一个“修正案”,以与同好商榷。
1,关于题目,译为“远离非洲”大概是把far
from看成一个词,这恐怕不行;如果是结合整个诗意变通题目,那也不靠谱。飞白“来自非洲的遥远呼声”,尽管读起来不舒服,但字面上的确如此。我倒希望是“遥远非洲的呼喊”,这就舒服多了,可惜原文不是这样说的。不过,对作者来说,far既是对非洲说的,也是对呼喊说的,呼喊和非洲在同一个远点,而那呼喊是非洲发出的(也是作者本人试图自救的呼喊),所以“遥远非洲的呼喊”可能是适合原意的---我宁肯试着用这个。
2,wind,就是风而已,译为阵风,可能不够确切。阵风太短暂了些。
3,Ruffling飞白译为吹乱,近之;傅浩译为吹皱,就不够了。这个字力量不是很大,但持久,有撩拨以弄乱、撩拨以激怒的意思。据此也可知wind译为阵风是不确切的。实际上殖民者对非洲的骚扰长达数世纪。Ruffling力量虽不大,但对付野草已足够,那草只能随风而舞了。
4,separate,字典解释为separated according to race, sex, class, or
religion;,按种族、阶级、性别、宗教而分开的,本此我勉强译为“异种的、异类的”。傅浩译分别的,有些望文生义;阿九译零碎的,则是凭想象力硬造的词。
5,dust,除了灰尘外,还有尸体的意思。诗中称白人为尸体,即使那是活着的白人。如上文colonel of
carrion(按,飞白以colonel和carrion为同位语,译为腐尸上校,最切)。所以单纯说白色灰尘是不够的。这个dust是译不出的一个字。下文的carcass,则主要指本民族的尸体。
6,hacked,被砍的。傅浩译“被砍死的”,属于增繁诗意,原文没有说砍的结果是否至于死。
7,What is that to the white child hacked in bed?
To savages, expendable as Jews?
这两个to都由that引领。傅浩、阿九译文都不能体现这一点。
8,threshed out by beaters, the long rushes break in-----
thresh,本是打麦、脱粒的传统方法。此处勉强译为抽打。傅浩译此句为“被棍棒打击---”,失之远甚。飞白、阿九亦未妥。
9,break in,有“适应、习惯于---”的意思。傅浩等人不知道break
in是一个字,译为“折断”,误。而这对诗歌的意思有不小的影响。
10,parched,飞白译烤焦的,确切。傅浩、阿九皆未切。
11,Delirious as these worried beasts, his wars
Dance to the tightened carcass of a drum,
While he calls courage still that native dread
Of the white peace contracted by the dead.
这一段问题最大。我以为Still引起一个从句。Dread of是谓语。
随遗骸摇摆是他能进行的战争的形式:其实他既无力抗争,也几乎丧失抗争的欲望了。他在迷醉状态,如野兽般精神错乱。同时又不满于现状,并不信任那些死人们签订的合约,所以呼唤勇气。但终究是:在那死人缔结的“白色和平”里迷醉,处于谵妄状态。
飞白、傅浩、阿九以及王伟庆等人似乎对这一段都没有给与足够考虑。(有关译文见下,此处不引录)
(本段中几个字,如Delirious,精神混乱,谵妄。傅浩译为狂乱,阿九译为癫狂,未切。Worried,当取焦躁不安义,近义词anxious,飞白译担惊受怕,未切;傅浩译惊恐,阿九译烦躁,不妥。)
12,as with Spain,应该跟下句。飞白以为跟上句,误。阿九亦误。
如果说对某人的同情,应该说compassion for--,而不是compassion with。
13,English
tongue,对作者而言是已经本土化了的英语,是英语的一种方言。如血液中的毒素一样不可祛除了。这对诗意是重要的,但译文是否要这么说呢?
傅浩、阿九译文还有些小问题,参考飞白译文可知。
另,就节奏说,与原文相比,飞白译文似嫌局促。不赘述。
困三,2012年12月
A Far Cry From Africa
by Derek Walcott
A wind is ruffling the tawny pelt
Of Africa. Kikuyu, quick as flies,
Batten upon the bloodstreams of the veldt.
Corpses are scattered through a paradise.
Only the worm, colonel of carrion, cries:
"Waste no compassion on these separate dead!"
Statistics justify and scholars seize
The salients of colonial policy.
What is that to the white child hacked in bed?
To savages, expendable as Jews?
Threshed out by beaters, the long rushes break
In a white dust of ibises whose cries
Have wheeled since civilization's dawn
From the parched river or beast-teeming plain.
The violence of beast on beast is read
As natural law, but upright man
Seeks his divinity by inflicting pain.
Delirious as these worried beasts, his wars
Dance to the tightened carcass of a drum,
While he calls courage still that native dread
Of the white peace contracted by the dead.
Again brutish necessity wipes its hands
Upon the napkin of a dirty cause, again
A waste of our compassion, as with Spain,
The gorilla wrestles with the superman.
I who am poisoned with the blood of both,
Where shall I turn, divided to the vein?
I who have cursed
The drunken officer of British rule, how choose
Between this Africa and the English tongue I love?
Betray them both, or give back what they give?
How can I face such slaughter and be cool?
How can I turn from Africa and live?
1962
遥远非洲的呼喊(困三所做飞白译文修正案)
风吹乱非洲的棕褐色
毛皮。吉库尤人,迅疾如蝇,
靠草原的血河养肥自己。
尸体撒遍了整个乐园。
只有蛆虫,那腐尸上校,在叫喊:
“不要在这些异种死人身上浪费同情!”
统计学证明殖民政策合法,学者们
也抓住了它的重要性。
这意味着什么,对在床上被砍的白人孩子?
对像犹太人一样尽可消灭的野蛮人?
被助猎者反复抽打,长长的灯芯草
适应了朱鹭的白色灰尘,朱鹭的叫喊
从文明破晓开始,就在烤焦的河
或野兽群集的平原上盘旋。
野兽对野兽的暴力被看作
自然法则,但直立的人
却通过施加痛苦来谋求神圣。
谵妄如焦躁不安的野兽,他的战争
随鼓声绷紧的遗骸舞蹈,
同时他呼唤勇气,尽管土著仍惧怕
死人缔结的白色和平。
又一次,残暴的必要性
用肮脏事业的餐巾擦手,又一次
浪费我们的同情,大猩猩
跟超人角斗,就像和西班牙角斗。
我,中了他们双方血液的毒素,
分裂在血管里,该转向哪一边?
我,曾经诅咒
大英政权喝醉的军官,该如何
在非洲和我所爱的英语之间抉择?
是背叛这二者,还是奉还二者给与的一切?
我怎能面对屠杀而冷静?
我怎能背离非洲而活着?
来自非洲的遥远呼声
飞白译
阵风吹乱非洲棕褐色的
毛皮。吉库尤族如蝇一般迅疾,
靠草原的血河养活自己。
一个撒遍尸体的乐园。
只有挂“腐尸上校”衔的蛆虫在喊:
“不要在这些死人身上浪费同情!”
统计证实,学者也掌握了
殖民政策的特性。
这意味什么,对在床上被砍的白孩子?
对像犹太人一样消灭的野蛮人?
长长的灯芯草被打碎,成了
鹭鸟的白尘,它们的叫声
从文明的曙光开始,就在烤焦的河
或兽群聚集的平原上回荡。
兽对兽的暴力被看作
自然法则,但直立的人
却通过暴行而到达神圣。
谵忘如提心吊胆的兽,人的战争
合着绷紧皮的鼓声舞蹈,
而他还把死人签订的白色和平——
把当地的恐怖称为英勇。
又一次,残暴的必要性
用肮脏事业的餐巾擦手,又一次
浪费我们的同情(像对西班牙一样),
大猩猩在跟超人角斗。
我,染了他们双方的血毒,
分裂到血管的我,该向着哪一边?
我诅咒过
大英政权喝醉的军官,我该如何
在非洲和我所爱的英语之间抉择?
是背叛这二者,还是把二者给我的奉还?
我怎能面对屠杀而冷静?
我怎能背向非洲而生活?
远离非洲
傅 浩 译
一阵风吹皱非洲
褐色的毛皮。吉库尤人,敏捷如苍蝇,
狂饮草地的血流。
死尸遍布一片乐土,
只有蛆虫,食腐的上校,大喊:
“不要这些分别的死者滥施同情!”
统计数字支持, 学者们抓住
了殖民政策的特征。
那对于被砍死在床上的白人小孩意味着什么?
对于野蛮人,和犹太人一样可以被消耗掉?
被棍棒打击着,高高的灯心草断折
在一片白尘中,仿佛群群朱鹭,
它们的叫声自从文明的黎明起,
一直滚动在干裂的河床或野兽成群的平原上。
野兽对野兽的暴行被解读为
自然法则,而直立的人 类
却通过施加痛苦来寻求神性。
狂乱得就像如这些惊恐的野兽,他的战争
伴着绷紧的尸骸的鼓声舞蹈,
而他依旧把那本土对于由死者
缔约的白色和平的恐惧叫做勇气。
再度,野蛮的必要性在一项肮脏
事业的餐巾纸上擦手,再度,
我们的同情被浪费了,一如对西班牙
大猩猩和超人角力。
我,被二者的血所毒害
分裂直到血脉,将转向何方?
我,曾经诅咒
那醉醺醺的英国治安官员的我,在这
非洲和我喜爱的英语之间如何选择?
背叛二者,还是归还它们所给予的?
我怎能面对这杀戮而无动于衷?
我怎能背离非洲而生?
(傅浩译《德瑞克 沃尔科特诗选》2004年 河北教育出版社)
远离非洲
阿九 译〔2006〕
风滋扰着非洲褐色的
毛皮。基库尤人,迅捷如一群苍蝇,
在草原的血流中壮大起来。
尸体在乐园遍地横陈,
只有蛆虫,这腐肉堆上的上校,在大喊:
“不要在这些零碎的尸体上挥霍怜悯!”
统计数字支持着,学者们把持着
殖民政策的要点。
对于被人砍死在被窝里的白人儿童,那意味着什么?
至于野蛮人,他们不过是犹太人一样的消耗品?
猎人不断的敲打折断了细长的灯芯草,
鹭鸶像一道白色的烟尘惊飞起来,
它们的叫声自文明之初
就盘旋在炎热的河谷,野兽出没的平原。
野兽对野兽的暴力被解读为
自然的法则,直立的人类
却通过制造创伤来追求神性。
他像那些烦躁的野兽一样癫狂,他的战争
随着蒙着兽皮的鼓点起舞,
而他称之为勇气的,是对死者们订立的
白色和平的天生的厌恶。
再一次,兽性的需要
在一块肮脏事业的纸巾上擦手;再一次,
我们的同情被滥用,就像在西班牙,
猿人和超人在彼此搏击。
我被双方的血液毒害,
分裂直到每一根血管;我该面朝何方?
我曾诅咒过
英据时代醉醺醺的官员,我该在
这个非洲和我爱恋的英语之间挑选谁?
我两个都去背叛,还是把他们给我的全都奉还?
我怎能面对如此的屠杀而保持冷静?
我怎能背离非洲而生?
(发表于《中国诗刊》2006年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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