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长篇散文诗——民歌章)
文/戴永成
民歌章:大地之歌
民歌,被北大荒岁月覆盖成一种无言无尽的沧桑,深入闯关东人的骨髓和那摇曳天苍苍野茫茫的芦苇。
——题记
【黑土地上•牧歌】
牧歌,是黑土地上最野性的声音。
万马奔腾的蹄音,溅起草原的泥土,马嘶、牛哞、羊咩、鸟鸣、风吹、花开、水草、露珠、白云、湖水、月光、篝火、眼神……都是牧歌的音符。
牧歌,很蓝,是天空之蓝生的。牧歌,很绿,是草原之绿染的。
马背上的牧歌,奔跑成一行行草原的誓言,如劲风潇洒,如蹄音凝重,如闪电疾驰。
牧歌野性起来,就像血气方刚的奔马跳跃,就像马鬃扬起颤动的火焰燃烧。
牧歌,被套在套马杆上,能甩到月亮之上,融进天籁的声音里。
牧歌,被拉到马头琴上,能跟着勒勒车行走,走进古老的岁月。
牧歌像水草一样,被牛羊啃过,便有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民歌。
牧歌像野花一样,被露珠吻过,便有了《敖包相会》的情歌。
牧歌,被篝火搂着,红成草原女人的笑靥。
牧歌,被烈酒灌醉,燃成草原汉子的欲望。
牧歌,是黑土地上的一粒种子,抛在草原月上就是哈达的圣洁,撒在草原湖中就是睡莲的呓语,种在草原雪上就是春天的红痣。
骏马在草原上奔跑,牧歌在马背上奔跑,灵魂在牧歌中奔跑。
牧歌,草原人奔跑的历史。牧歌,黑土地灵魂的声音。
【黑土地上•情歌】
黑土地上的情歌,野性十足。一朵野花,咬开了情歌,芬芳的触角抚摸泥土,抵达草原骨髓的深处。有一千朵野花,就有一千首情歌。
野花唇瓣上的一滴露,水灵成情歌的音符,叩响草原的晨曦,与绿色的鸟鸣一起叫醒春天里的心事。花季,不再宁静。情歌,无孔不入。
高过田埂的情歌,土得掉渣。一嗓子野辣辣的情歌,不分季节,不分场合。
情歌,在庄稼地里行走,音符就是农人的脚印。情歌,飘在红高粱穗上,心事开在村姑的心窝。情歌,挂在草房屋檐上,被燕子叼着呢喃学唱。情歌,掉进杀猪菜锅里,被煮得像血肠一样红润。
情歌,就像北方女人的泪,一滴就碎。情歌,就像草原汉子的心,一揉就醉。
月光中的情歌,从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水中醒来。水灵灵的音符,擦亮夜空的眸子。湿漉漉的眼神,收藏宁静的秘密。
月亮,摘走谁的心?情歌,带走谁的情?问月,月不语。问湖,湖无声。
用不着把那株爱情树拔高。黑土地长出的情歌,就是一行行小白杨,一行行白桦林。
我是黑土地长大的孩子,我知道那一双双树的眼睛,都藏着情歌的眼神;那一丛丛草色的根,都攥着情歌的血。
黑土地,有多厚重,情歌就有多厚重。大草原,有多辽阔,情歌 就有多辽阔。
【黑土地上•酒歌】
黑土地的酒,烈性成北大仓、高粱红和蒙古白。一粒血性的火种,点燃北方汉子的血。
黑土地的歌,野性成大秧歌、二人转和安代舞。一种土性的声音,撩起草原女人的心。
酒与歌融在一起,酒便有了韵调,歌便有了粗犷。
歌与酒飘在一起,歌便有了纯度,酒便有了浓度。
走进北大荒,执擎雄性的荒原风,用一壶酒放牧冒烟雪,任荆棘碱蓬草扬起荒原的童贞。搂着篝火,寻找声音。挥洒烈酒,倾听狼嗥。
闯关东汉子来的时候,脸是苍白的,缺乏营养。用草色的血和最初的一粒麦种,酿成酒。有酒,冰冷的石头、寒冷的雪和拓荒者的心,热了。有酒,就有了马背上的牧歌与酒歌。
酒歌,奔跑的音符。蹄音放逐苍穹草原,任月亮星星骏马牛羊,伴以马头琴拉响的蒙古长调和勒勒车在草原历史深处行走的声音。
走进蒙古包,端起金樽与银尊,挽一朵野花的芬芳,捧一条洁白的哈达,唱一首酒歌祭奠荒原魂。燃烧的酒,便开成格桑花与情歌的花朵。
酒歌飘香,让草原之夜播种月亮、幽会与情歌。
酒歌,灌醉夜与昼,灌醉月光与晨露,灌醉胸膛里的火与眼神里的水。
关东汉子,是被酒叫醒的火。草原女人,是被歌叫醒的水。火的激情与水的柔情,都被酒歌点燃。草原酒歌,醒着的乡音。黑土地人,醉着的乡情。
【黑土地上•山歌】
山歌,是黑土地上崛起的声音。黑土地上的山歌,是有北方个性的。
山歌的音符,爬上巍峨的山,竖起来就是瀑布飞泻。山歌的音符,流进草原的湖,横起来就是湖水涟漪。山歌的音符,藏在花蕊里,就有了母性的温柔。山歌的音符,落在草根上,就有了血性的方刚。
北方以北的山歌,总是被兴安雪与草原雪覆盖。
从大兴安岭飘出的山歌,总是带着人参鹿茸乌拉草的味道。从草原深处飘出的山歌,总是带着手扒羊肉与杀猪菜的味道。
黑土地上的山歌,方言味道十足,乡情像土地一样厚重。
原始森林,到处是绿色的鸟鸣。山歌,跑到森林深处遛一遛,便披上长青不老的绿衣。
山歌,飘在蓝蓝的天空,就是鹰的翅膀。山歌,跑在绿绿的草原,就是马的蹄音。
山歌,挂在宁静的木屋,就是乐的家园。山歌,串在冰糖葫芦上,就是爱的甜蜜。
山歌,长在田埂的庄稼,就是心的渴望。山歌,藏在母亲的白发,就是情的牵挂。
当我们倾听山歌时,便听到了那些闯关东沧桑的脚印,听到了那些拓荒者心酸的泪水,听到了篱笆墙缠绕村庄和村头那口老井的声音。
山妈妈用山歌喂养的乳名与童年,一茬又一茬从大山走出,拔节着黑土地的梦想。
山妈妈老了,就像那朵清瘦的芦花。而山歌的音符依然清新、纯净地回荡在大山。
【黑土地上•民歌】
民歌,是村妹子印在黑土地上的唇吻,是情郎哥闪烁在看秧歌的眼神。
黑土地上的民歌,血肉丰满,东北味十足。在新货郎的小推车上行走,在月牙五更的夜色中行走,在回娘家的路上行走,在踩高跷大秧歌的舞姿中行走。
挠痒痒的老头乐,汉白玉的烟袋嘴,大豆结夹,鲤鱼打漂,鲑呱鹅叫,都有民歌的韵调。
民歌,潺潺地从林海雪原深处流出来,透明如草原湖水,纯净如北国冰雪。
民歌的音符,被狗爬犁拉着,被冰雕雪雕立着,被水草露珠吻着,被奔跑蹄音踢着。
民歌,被北大荒岁月覆盖成一种无言无尽的沧桑,深入闯关东人的骨髓和那摇曳天苍苍野茫茫的芦苇。
民歌,那些跳动的音符,分明是闯关东的祖先背井离乡,涉过黄河,推着梦想,挑着日子,扛着历史,走进北大荒,深入黑土地,扎下生存的根。
民歌,没有地平线。江南的梦和塞北的雪,都是民歌奔腾的血脉。
民歌在黑土地上受孕,在松嫩平原腹部降生,乳名便叫做东北民歌。
黑土地上的庄稼人总爱在农家院里,哼哼两句民歌。
哼得北方小村火火爆爆;哼得五更月牙亮亮堂堂;哼得如月心事起起伏伏;哼得乡下日子红红火火。
我是黑土地上长大的孩子,我和我的诗,都是东北民歌的儿子。
【黑土地上•夯歌】
嗨哟,嗨哟,嗨哟……重叠的脚印叠印着道路。
嗨哟,嗨哟,嗨哟……和谐的夯音飞翔着力量。
黑土地上的夯歌,村庄最朴素的声音。飘着的是黑土的馨香,落地的是草屋的崛起。
夯歌,村庄的气息,泥土的呼吸,草色的音质。这淳朴的语言,深入泥土就是种子。
夯歌,沉重地夯打荒原的岁月、大荒的太阳和贫血的土地。
夯歌,敲碎石头,咀嚼篝火,把冻土缝隙里荆棘连根拔出,用草色的血垒砌一个个土得掉渣的小屋——地窨子、干打垒、三间房和草窝棚。
农人用夯歌建造村庄,用夯歌喂养高过田埂的农谚和自己的灵魂。
走进黑土地,放牧大荒孤烟,放牧雄性的太阳,任两亿年岁月的堆积,喷射灼热夯歌的
音符。前仆后继的脚印,跋涉不止的跫音,踏响沉睡万年的大地,踏响被夯歌叫醒的地火。
燃烧的是地火的花朵。呐喊的是夯歌的节奏。
顶天立地的夯歌,人拉肩扛的夯歌,钻塔竖起誓言的夯歌,飘舞成岁月难忘的声音。
夯歌腾飞蓝天的是梦,夯入大地的是根。
夯实穿透荒原的声音,夯实拓荒者的脚印,夯实燃烧的地火人生,夯实灵魂皈依黑土地
的信仰。
站在夯歌青春的音域,穿过阳光、月光和草色的血,夯实中国梦的黑土家园。
【黑土地上•渔歌】
被月光包裹的那首船歌,渔舟的影子斑驳了一江春水。黑土地上的粗犷、豪放、野性、直爽、透明,鲜活了乌苏里江和赫哲人的倩影。
黑土地上的渔歌,是江与天的对话,是风与水的对唱,是鱼娘与鱼儿的对歌。
赫哲鱼娘说,岁月是网,鱼儿是伴,渔歌是魂。
乌苏里江,收藏着船所有的晨曦与黄昏,收藏着鱼娘所有的脚印和渔歌。
一滴草色的血,染红了江水。一身漂泊的足迹,叩响鱼满仓的渔歌。
江水如歌。透明的水,穿过疼痛的水声,拂去北大荒岁月的沧桑。摇曳舟楫,打捞静若止水的日子,唱着深入水中的渔歌,终将回到流水的家园。
渔歌,是赫哲鱼娘被江水洗亮的眼神。
一张渔网,一网情丝。一首渔歌,一首情歌。
浪谷飞跃的波峰上,一个故事和鱼娘心事,被网编织成水上情歌,鲜活成赫哲男人心动的欲望和美人鱼的倩影。
渔歌的音符,落在鱼娘的手指上,有一种柔润的感觉。这不同于鱼儿停留在手心里,是震颤心窝的感觉。
有了船,水就有了路。有了渔歌,鱼娘就有了笑靥。
渔歌,开成黑土地上的水中奇葩。每一个涟漪,都鲜活着鱼娘的眼神、灵魂和爱情。
【黑土地上•儿歌】
儿歌,是黑土地上行走的童年。一颗草尖上的童心,含着晨曦中的露珠,水灵灵地与水草对话。儿歌,是从水做童年的眸子里流出的涓涓溪流,潺潺唱给蒲公英、狗尾巴草、小白兔、蘑菇和喇叭花。
所有的草,都绿着儿歌。所有的花,都开着儿歌。
母亲,是黑土地上唱儿歌的歌手。不用乐器伴奏,只要随口清唱两句便有了黑土地的土味。母亲,用儿歌喂养我的童年。泉水、麦子、炊烟和白发,都在儿歌里飘过。
母亲不识字,却装着一肚子的儿歌。
母亲告诉我:闯关东女人一茬又一茬,都会唱古老的歌谣。
黑土地上的儿歌,藏在春天回归的小燕子翅膀里,藏在嗡嗡鸣叫的小蜜蜂里,藏在躲在麦海的蝈蝈声中。
儿歌,被白天鹅驮着飞上天空,被小松鼠捧着爬上松树,被小白兔跑着找菜吃,被雨中蘑菇打起一把把伞。
黑土地上的儿歌,更多的时候,与雪有关。
儿歌在狗爬犁上奔跑,追赶白雪公主的童话。儿歌在冰灯雪雕中鲜活,被冰糖葫芦甜得流口水。儿歌跳进年画里,便成了鲤鱼跳龙门中的那个大胖娃娃。
儿歌,是黑土地上发芽的豆瓣、童心?还是北方希望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