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鸥 于 2012-5-17 22:28 编辑
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长诗节选）
1
阳光在一座古钟的体内苍凉下来
时针突然指向无名的病毒。天空生锈
青铜的大钟，丧失了鲜亮的音色
我拆下古老而漫长的指针
时间，在我的手指上断裂
然后慢慢消失
一张白纸突然飘来一个破旧的
黄昏，飘来1095个昼夜和春天的暗房
变形的时间泛出绿斑，爬满了苍蝇
我被深藏在一位妓女的阴处
嫖客头顶日月，在我的梦里
梦外昼夜穿梭
我像一根肋骨，刺进午夜的
喉管，随着它的血液在体内肆意漫游
从一个午夜，到另一个午夜
肋骨卡住了时间，在体内生锈
午夜蠕动着太平间的胃
天空，像死蛇退下的皮
2
一只秃鹰啄破家乡的屋顶
胎盘已经病变，一位早产的胎儿被迫流亡
空气溃疡一样糜烂，雨不停地下
病毒在我体内依然疯狂生长
我的血液，被一场雨水停止下来
时间在血液中凝固
没有权利受孕，注定在锋刃
降生，一具死胎解读了命运荒凉的密码
风吹得我的脸日渐变形，病毒
在我脸上开出一朵鲜艳的花瓣
死亡举着病毒，举着天空唯一的语言
而死亡的艺术，高不可攀
总是被成群结队的老鼠践踏
撕咬；剩下如丝的气息和光光的骨架
总是被无头的人群昼夜追踪
总是与鹰为伴，与死者为伍
灯火消失，呼吸变得陌生而又遥远
原来死亡的密码，早已写进
家谱和姓氏
3
黄昏逼近胸口，黑夜爬到身后
黑夜将掩盖谁的罪过。黄昏为谁降临
那些蚂蚁成群结队背井离乡
而那些远山上的野花，为谁盛开
又将为谁，无辜地凋零
我该哪里躲藏
我在自己的家乡成为异乡人
我在异乡，成为被追逐的荒山的野鬼
异乡人的路已被黄昏覆盖
异乡人的天空没有白昼和黑夜
天空无眠，异乡人的血液
回到了冰
4
梨花凋落，春天再一次沦陷
一位活着的死者墓碑般站立
不要靠近我埋葬的山岗，我守在这里
就像一位仆人守护他的主人
一位孩子，偿还祖辈的债务
不要让风，传递我的消息
道路在菊花的芳香里凋零
时间，回到一具鱼骨的脸
不要张望，不要让眼泪丧失咸味而柔软
守在这里，就像一位新郎守护
他的新房，就像一位死者
守护他的墓床
面壁。割断声带。祈祷一位
女巫为自己整形，把我从记忆中剔除
就如同把阑尾从器官中割掉
阳光像死者的脸，我无法翻阅
家谱和姓氏。履历如一潭死水
浮现一具无头的尸体
5
所有的声音静止，但我听见
我的血液在下水道流淌。我伸开手臂
摸不到我的脸，我张开嘴
那些风，吹跑了我所有的语言
凋零的时光一下子远去
恍若隔世
万物已睡去，我在写诗
用我的骨头，指尖的血
白生生的灵魂盛在月亮的玉盘千里共赏
风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
我一生的行囊只剩下空旷
站在河堤，天空直压下来
河水越流越浑浊，我的脸越来越模糊
风穿过城墙，在河面上撕扯
高悬的月亮沉入河底
海水涌向天际，我以死者的名义
站在这里，用一根肋骨写下不朽的哑语
记忆散尽，一张破网，撒向黑夜
无法打捞死去的碎片
6
关上所有门窗，熄灭所有灯火
我害怕梦中的声响。脸死者一样安静
内脏已被掏空，在动物的胃里
蠕动另一片大陆和遥远的季节
阳光被割让，一片片废墟
依然被掩藏
我亲自剪断自己的脐带
古老的剑刃上刻下绝笔，流亡春天
在一只候鸟的翅膀刻上精美的
图案，在植物中间寻找隔世的真理
我看过的花瓣，天天盛开
天天开口说话
象形的文字如胎记，植入身体
拒绝阳光，拒绝鹦鹉和画眉的模仿与歌唱
我俯首向那些凋落的花瓣鞠躬
感谢她们的指引，我学会了承受
蛆虫蠕动着记忆，所有的春天
暗疮密布
7
一位死者的黄昏就是我的黎明
我闻风起舞，总是迷恋疯人院白色的墙
注射器和吊瓶必须在午夜出现
吃过量的药，虚构与秦始皇的决斗
我忘记是今生还是来世
怀念与一只公羊的初恋
思维凋落，我转让了时间
听见每一张脸急剧枯萎或者飞速裂变
基因悄悄打开神秘的大门
有人被移植，有人被嫁接
我害怕，自己也长出尾巴
四肢像动物一样爬行
时空在一位女人的乳房错位
我被蒙着眼睛架进医院。手术刀寒光撩人
割断了一只公羊最后的哀鸣
我被再一次解剖，我再也没有
走出医院，我再也没有
睁开眼睛
8
一生站在命定的位置，站在
死亡中央。粗砺的肌肤是百年的恩典
像一位孤独的哑巴昼夜歌唱
一位死者，撕开午夜与黎明
记忆在记忆的屋檐下死去 那些日渐模糊的汉字依然讲述着家事
一件博物馆的文物，总是
被时间和命运反复地追踪
祖先裹身的树皮，已是一种
道具，呼吸依然牵着一台破旧的风车
一滴鲜血细细弯弯的流
它无法改变河流的方向
古老的故事被刻在一支箭上
一支箭穿透小鹿的肢体，同样穿透树皮
穿透雨水和时间。死者的神经
连接历史，死者的脸清晰可见
肯定有一只手在历史学中
打开颅骨，在一片废墟上刻下最后的经文
滑动的笔端发出手术刀的声音
而残留的余温，依然留在掌心
9
渴望意志，渴望山峰一样站立
木乃伊突然醒来，与之拥抱举杯倾诉
我渴望在升级的病毒中
发现消失的街道和房屋
拨弄一根风中的断弦
渴望众神重临的夜晚又突然浮现
而一根断弦留下的空白
秃鹰翻飞
10
我站在群峰之上，天空
是我的房檐，所有的山河都是我的花园
我种地，我阅读，我写作
一朵云停在头顶，我看见自己的
前生和后世，我听见了
千年的飘雪
不要说太阳最初的拥抱
不要说落日最后的诀别。是对暗夜的虚幻
和对黄昏的无奈。不是被寒冷冻伤
就是被烈焰烘烤。宿命的纹理清晰可见
染色体若然若揭。就这样站立
海水与天空之间
其实这不是我独居的地方
是屈原、歌德、苏格拉底和艾略特的故居
是众多头颅聚首的地方。他们
喝酒、论道的声音还在岩石上飘浮
他们还在续写不眠的诗篇
倾听万物的声音
11
就这样站立，以山的姿势
让万物刻下自己的位置，蚂蚁和大象
各自回归故乡。就这样站立
以逝者的面容，惊现从前的记忆
用凝固的血液，调配仙丹
复活断崖上的青春
就这样站立，天空俯下身体
亲吻我额头，海水蜂拥而来卷舔我脚背
我是天地之王又是臣民。海天之间
我的背影，融入所有的黄昏
直到格林威治时间
重新出现
就这样站立，吸尽天空的深邃
大海的宽广。我的胸腔储满涛声和闪电
除了感谢神的恩典，除了感谢
鹰反复啄食——这份神赐的孤独
我没有语言。只有伤口
在风中翻卷
12
鲜血滴出黎明，梦想掩埋记忆
此刻，一辆马车正穿过已经迷失的村庄
大海像情人的眼睛一样的明净
而涛声，依然洗净天空和旧梦
灰烬，总是渴望消逝的火焰
我的内心总是藏着一匹癫狂的野马
黑夜也许依然如饥似渴
我的身体依然静如山峰
没有惊心动魄的细节和故事
就像黑色的鹅卵石，总是站在时间之外
总是被反复践踏和遗忘。但我深信
它的纹理和质地，它的姓氏和血型
总是被重新解读，总是被时间
重新出土
13
青梅竹马的妹妹被抬进深宫
死亡的消息，像才华横溢的寒流层出不穷
失踪的春天，无辜的春天为谁殉葬
除了在汉字上发掘呼吸，除了回到诗歌
我该到哪里栖息。是断崖上的石碑
是甲骨文的体温
大营扎在绝壁，石碑直指苍穹
从甲骨文中引兵十万，丝绸之上采撷灵性
苍穹是一张宣纸，碑文上的汉字
行云流水。狂草的笔法，指点江山
手指在键盘上修改起伏的群峰
地平线在指间移动
14
那些到南方过冬的飞鸟开始
梳洗羽毛，而那些依然被春雪覆盖的野草
那些灰蒙蒙的瓦房，那些昆虫
那些刚苏醒的蛇已经心领神会
空气一动不动，我等待那只秃鹰
啄破我的眼睛，等待一条蛇咬断我的气管
午夜的指针，停下了我最后的呼吸
我卷缩在阳光灿烂的废墟
如果有风吹过，我会眨一下眼皮
感谢神的赐予，祝福原野和村庄重获神的
启迪。但我依然渴望像死者一样
远离时间，脱离前生和后世
我站立的地方是时间的起源地
花开同一片天空，风吹同一个方向
我渐渐进入一块化石的内部
饮酒写诗，独坐幽深的黄昏
舞台的光影，总是虚幻命运
沉默者继续沉默，他将卸下
一生的重量；而表演者继续表演
他在虚构时间的方向
15
我说过，渴望时间的修饰
如同落日修饰地平线，如同海啸修饰扁舟
可以用鳄鱼皮的鞭子，可以是一把
古剑。或者一束蓝色的烈焰
甚至病毒，甚至一张
死者的脸
但不许鲜花，不许那些露珠
打开白昼和黑夜。那些百变魔女的细腰
只能装饰午夜的长街，只能让
柳条抚弄初开的眼睛。午夜薄得像
宝蓝色的胶片，墙上的挂钟
欺骗了一万年的阳光
梅雨的消息藏在千里之外
那些阴暗的词，那些腐烂一千次的舌尖
早已蠢蠢欲动。天空开始倾斜
每一个季节都赤身裸体。不许
癌变的梅雨，靠近季节；不许
病毒渗透时间
2006年7月—2007年5月于贵阳
| 
发表于 2012-5-17 22:12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2-5-17 22:19
发表于 2012-5-17 22:3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8 00: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