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永恒――想念弟弟【金川诗歌专辑】

追风，张文沛

祭奠兄弟

我不再回忆那片伤心的土地
你，我心上的忧伤已获得安息
兄弟，曾经叫我日夜牵挂的兄弟

多少个日子，我不知道我的忧伤来自哪里
多少个岁月，那片土地叫我心碎不已
而今你获得永远的安息，忧伤被你带去

我不再回忆那片伤心的土地
因为那里有你我朝夕相处的痕迹
我不想再见到你的身影，伤痛不要再碰

他曾经沿着亲情的脉络
无情地将我撕痛，亲情是如此残忍
兄弟，你终于回到自己的位置

　　　二○○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追风，张文沛

风，就要停了
――送别死去一个多月的弟弟

风，就要停了
柔软的手从剧烈摇动的林间
拿走探索到的秘密
叶子变得安静如少女的发髻
树冠恢复高高在上，翠绿的庄严
我的目光，蚂蚁，与舒展的草坪
如同平铺在地的谦卑

目光已经够不到阳光
够到白云，几丝，似乎在戏弄天空
游龙，羊群，马匹，组合在一起
风，就要停了
这些命运的速写还在抗争
或者他们正被贪婪的蔚蓝吞噬

黄昏正舒开柔软的手臂
大地上的喧嚣正被温存的唇收集
夏天装填到足够的丰满
一切植物都在向上获取空间
道路，正在平息一个白昼的嚣动
余晖变得羞怯，或者麻木无知
风，就要停了
轻微的移位，仿佛到来的欣喜
或者是你的脚步，在含笑别离

　　　二○○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雨过天晴
――安顿好死去的弟弟

雨过天晴
我们又回到看到彼此笑容的世界
死亡的气息渐渐退却
黑洞里传出的回音渐渐熄灭
黑龙的下水从阴沟里溜走
腐烂的金店已经关门闭户
又看到雨后盛开的郁金香
她的容颜疲惫，夹带着羞涩

她曾经为亲情折断而哭泣
面带湿润的土地是见证
她曾经在泥泞的道路奔走
而今那些脚印盛满积水
一汪汪湖水在夕阳下展示清澈
我们该上路了
回望身后的村庄
仿佛躺母亲永远的襁褓
那些永远不必再长大的孩子
获得无人敢于打扰的睡眠

　　二○○九年五月三十一日

追风，张文沛

依靠

在这个世界上，你无依无靠
你可以相信亲情，相信友谊，相信万物为你存在
却没有谁能代替你生长的经历
如果你一定要寻找依靠
那只有你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你无法依靠别人
头顶的天空随时会坍塌
亲情随时会远离，折断，丢失
爱情随时变味，会发霉，腐烂
身后的墙壁随时会倾倒
一辆车子会无缘无故碰撞你

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生命必须保持你的独立
那是完美的需要，你的根存在于你的体内
你必须用自己的脚走路
痛苦是你必须经历的泥泞
否则你的脚下的路会将你的脚折断，甚至将你勒毙

　　二○○九年五月三十一日

追风，张文沛

弱者总在寻求依附

弱者总在寻求依附
所以成为弱者

弱者在渴求别人施舍的幻想中
渐渐忘记自己的强大与独立

弱者总是充满无数幻想，空想
一旦无法实现，而总是无法实现

弱者的一生总是不幸连着不幸
因为弱者把命运交给自身以外的不确定

弱者的命运往往最为悲惨
懦弱是个空洞，不幸往往捡虚弱的地方扎根

　　　二○○九年五月三十一日

追风，张文沛

窑黑子*【组诗】

一

他们像会走路的碳块
从矿井里爬出来
眼中的白，口中的牙齿
告诉我，他们是我的同类
他们中确实有我的兄弟

如果你相信炼狱之火是红的
那你就错了
看看他们从地狱归来
你相信，他们是从黑色之火逃离
离开呼吸黑色的气体
再次呼吸到人间洁白的空气

二

只有女人可以唤醒他们的兴趣
其余的，一切如煤一样黑
与煤一样死寂
他们的性趣*像瓦斯喷发
并把自己烧死，烧成一截肉碳
并以此换来养育后代的金钱
从前，一条命值几千，几万，不等
现在可以最低换来二十万

他们的身上有毫不掩饰的兽性
仿佛他们的一生
就是体验着做两条腿的牛马
岁月如一条皮鞭将他们抽打
老板骂他们畜生
他们就当是耳旁风
甚至他们之间亲切的交流
就是拳打脚踢，互相辱骂亲娘祖宗
在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的日子里
他们已经忘记屈辱，羞耻

三

他们每天与死神见面
煤尘瓦斯爆炸，冒水，顶板坍塌
是死亡给予他们的盛宴
随时就会请他们出席
而他们依然把自己交给一根井绳
从一根侥幸的绳索上
把自己放到人间地狱

面对死难的兄弟
他们已经不再懂得哭泣
他们已经被成功打造成一部机器
到点起床，到点入坑
到点，也许再也见不到人间的光明
他们一直在地下求生
也就早已忘记他们是人间不平等的见证

四

弟弟，你的尸体如一根黑色的刺
刺破黄昏的道路
刺破万里晴空
而你的血依然是红的
煤，那黑色的火焰
能把你的皮肤染黑，能把你的骨头烧黑
而你的血依然是红的
我知道，煤的罪恶依然不值得一提

你的血染在我的手上
这是我们兄弟一场
作为亲兄弟，最后的一次亲密
弟弟，你的血依然是红的
像你的微笑一样鲜润美丽
这一切，你没有好好珍惜
而今被一只罪恶的手抢去

从此你可以安睡，玩你喜爱的游戏
人间苦难再也不能打扰你
死亡能将一切结束
今天是你，明天是我，是他们
死亡能将平等与公正带给每一个人
带给那些比人更幸运的畜生
带给植物，万物都将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都将站在一起，再没有贫富之分
再没有尊卑，再没有盲目的劳累

弟弟，在一个无比纯粹的黑色里
我们将忘记人间的事事非非
不再在乎什么名望地位
我们依然是亲兄弟，互相珍惜
依然在同一个母亲的子宫成人
依然在这个痛苦的星球着地
以分享被人忽略的幸福，做重新做人的开始
如今天，你的兄长依然活着
身外之物都不值得一提
唯有生命，健康长久，才是至尊至贵

*窑黑子，作者家乡以生产优质无烟煤著称，当地到处是小煤窑，在小煤窑挖煤的人，叫做窑黑子。作者的弟弟就是一位私自偷挖煤炭的农民，国家禁止私挖乱采后，在为一家私人运输老板捡碳回家的路上，出现交通事故，被运煤车压死。
*性趣，窑黑子，最喜欢谈论女人，谈论偷情做爱的事情，因此称作性趣。
*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这是作者家乡，井下工作时的情景，上下左右组成一条挖煤巷道，中间是挖煤人通过。挖煤人形容自己生存的一句俗话。

　　二○○九年五月三十一日

追风，张文沛

有月之夜

月光倾下来
贴在地面均匀的水
笔直悬挂在墙上的水
拥有不可争辩的银白
倾入身体
应该是红色的
我的体内的月色
捉不住的起伏，书写于纸
倾入树林
应该是湿润滑腻的绿宝石
森林中沉默的灵魂
此刻闪烁着绿宝石的晶莹

有月之夜
我与你信步爬上山岗
小河以西的那条小路
弯弯曲曲
仿佛一条洁白的蛇
在前方为我们开路
还是有月之夜
你悄悄地，就这样离开
你的脚步，你的气息
犹如大地慢慢铺开的这些事物
均匀的孤独不可争辩
进入大地体内的月色
比骨头更苍白

　　二○○九年六月一日

追风，张文沛

弟弟之死

故乡的天空已倾斜
世上所有痛苦的重量
在那个黄昏找到切入点
瞬间压在你的身上
黑暗的箭不再飞奔
所有恶毒的势力找到你
脆弱成为这些罪孽们栖息的巢穴

爱也罢，恨也罢
终于坍塌成一个深渊
你的肉体开始坍缩
腐烂接着跟进
灵魂之灯轻轻一跃
那是一声无声的再见
死亡来得如此仓促，如此盲目
你，连道别都没有
也懒得，或者也来不及
你就匆匆跳下去
活着茫然的生命
连死都无法从容选择

一片忧伤的天空
我再也扶不动，也扶不起来
活着时轻飘如风尘
死后却沉重如天空降落的陨石
忧伤终于打败自己
痛苦终于使痛苦歇息
生命之重就在于此
故乡忧伤的天空坍塌了
明亮的天空显现
生命以这样小小的意外
终结注定漫长
而今不再漫长的悲剧

　　　二○○九年六月六日

追风，张文沛

绝情
――为弟弟之死的默然哀恸

这座高山面前
我有过莫名其妙的恐惧
而今我不再战栗

我的心刮过寸草不生的风暴
生命的凄凉
是你叫我洞悉

我已向你预示过结局
而今在生死两界
中间是你拒绝接纳的忠告

落地有声的话语
你可以当作耳旁风。已吹过的风
而今返回，就是我们无法跨越的界河

　　二○○九年六月七日

追风，张文沛

诀别
――事故处理完毕，泪水送别弟弟

你给过我悲伤
而今，悲伤从我的脊背卸载
你又给我无尽的空寂

你给过我相依为命的情谊的沉重
而今沉重消失
你只留下无法割舍的情谊，叫我相依为命

所有可记起的言辞已不值得一提
这缄默如一条生死路
只有我知道――通达我你，兄与弟

弟弟，只有你知道
这条血脉与情谊相连的通途之上
我把属于你的泪水，依然滋润你的安息

　　二○○九年六月七日

追风，张文沛

失去亲人的哀恸

失去亲人的哀恸
就是把你的一根筋脉
生生地割断
从一条无法遏制的断口
情感的活力一点点拿空
再用疼痛填充

失去亲人的哀伤
就是把你情趣的一部分
平白无故地夺走
残忍的事实告诉你
你曾经忽略的亲情
而今才感觉到珍贵

这是一种简单的含义
告诉你必须珍惜现有的
唯有如此，你才能继续活下去
直至有一天，你孤立无援
爱恨，情仇，都没有界限
你作为亲情的一部分
从他人的生活拿走

　　二○○九年六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