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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中国诗歌典藏] 中国现代诗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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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48 | 只看该作者
卞之琳诗选
卞之琳(1910-2000),著有诗集《三秋草》(1933)、《鱼目集》(1935)、《慰劳信集》(1940)、《十年诗草》(1942)、《雕虫纪历1930-1958》(1979)等。

尺八 断章 寂寞 圆宝盒 音尘 距离的组织 旧元夜遐思 鱼化石 半岛 雨同我 隔江泪 灯虫 妆台(古意新拟) 白螺壳 无题(一) 无题(二) 无题(三) 无题(四) 无题(五) 归 倦 航海 淘气 投 记 录 入梦 中南海 墙头草 水成岩 望 傍晚 大车 水分 古镇的梦 道旁
尺八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一枝尺八,
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寂寞

乡下小孩子怕寂寞,
枕头边养一只蝈蝈;
长大了在城里操劳,
他买了一个夜明表。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
墓草做蝈蝈的家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
圆宝盒

我幻想在哪儿(天河里?)
捞到了一只圆宝盒,
装的是几颗珍珠:
一颗晶莹的水银
掩有全世界的色相,
一颗金黄的灯火
笼罩有一场华宴,
一颗新鲜的雨点
含有你昨夜的叹气……
别上什么钟表店
听你的青春被蚕食,
别上什么古董铺
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
你看我的圆宝盒
跟了我的船顺流
而行了,虽然舱里人
永远在蓝天的怀里,
虽然你们的握手
是桥!是桥!可是桥
也搭在我的圆宝盒里;
而我的圆宝盒在你们
或他们也许就是
好挂在耳边的一颗
珍珠——宝石?——星?
音尘

绿衣人熟稔的按门铃
就按在住户的心上:
是游过黄海来的鱼?
是飞过西伯利亚来的雁?
“翻开地图看,”远人说。
他指示我他所在的地方
是哪条虚线旁的那个小黑点。
如果那是金黄的一点,
如果我的座椅是泰山顶,
在月夜,我要你猜你那儿
准是一个孤独的火车站。
然而我正对一本历史书。
西望夕阳里的咸阳古道,
我等到了一匹快马的蹄声。
距离的组织

想独上高楼读一遍《罗马衰亡史》,
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
报纸落。地图开,因想起远人的嘱咐。
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茫了。
(醒来天欲暮,无聊,一访友人吧。)
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
哪儿了?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
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
好累呵!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
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
旧元夜遐思

灯前的窗玻璃是一面镜子,
莫掀帷望远吧,如不想自鉴。
可是远窗是更深的镜子:
一星灯火里看是谁的愁眼?

“我不能陪你听我的鼾声”
是利刃,可是劈不开水涡:
人在你梦里,你在人梦里。
独醒者放下屠刀来为你们祝福。
鱼化石(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半岛

半岛是大陆的纤手,
遥指海上的三神山。
小楼已有了三面水
可看而不可饮的。
一脉泉乃涌到庭心,
人迹仍描到门前。
昨夜里一点宝石
你望见的就是这里。
用窗帘藏却大海吧
怕来客又遥望出帆。
雨同我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
“自从你来了,天天下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第三处没消息,寄一把伞去?

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
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隔江泪

隔江泥衔到你梁上,
隔院泉挑到你杯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
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一片轻喟,
今朝收两朵微笑,
付一枝镜花,收一轮水月……
我为你记下流水账。
灯虫

可怜以浮华为食品,
小蠓虫在灯下纷坠,
不甘淡如水,还要醉,
而抛下露养的青身。

多少艘艨艟一起发,
白帆蓬拜倒于风涛,
英雄们求的金羊毛,
终成了海伦的秀发。赞美吧。

芸芸的醉仙
光明下得了梦死地,
也画了佛顶的圆圈!

晓梦后看明窗净几,
待我来把你们吹空,
象风扫满阶的落红。
妆台(古意新拟)

世界丰富了我的妆台,
宛然水果店用水果包围我,
纵不废气力而俯拾即是,
可奈我睡起的胃口太弱?

游丝该系上左边的担角。
柳絮别掉下我的盆水。
镜子,镜子,你真是可憎,
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

可是从每一片鸳瓦的欢喜
我了解了屋顶,我也明了
一张张绿叶一大棵碧梧——
看枝头一只弄喙的小鸟!

给那件新袍子一个风姿吧。
“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
谁写给我的话呢?别想了——
讨厌!“我完成我以完成你。”
白螺壳

空灵的白螺壳
孔眼里不留纤尘,
漏到了我的手里
却有一千种感情:
掌心里波涛汹涌,
我感叹你的神工,
你的慧心啊,大海,
你细到可以穿珠!
可是我也禁不住:
你这个洁癖啊,唉!

请看这一湖烟雨
水一样把我浸透,
象浸透一片鸟羽。
我仿佛一所小楼
风穿过,柳絮穿过,
燕子穿过象穿梭,
楼中也许有珍本,
书页给银鱼穿织,
从爱字到哀字——
出脱空华不就成!

玲珑吗,白螺壳,我?
大海送我到海滩,
万一落到人掌握,
愿得原始人喜欢,
换一只山羊还差
三十分之二十八,
倒是值一只盘桃。
怕给多思者拾起:
空灵的白螺壳,你
带起了我的愁潮!

我梦见你的阑珊:
檐溜滴穿的石阶,
绳子锯缺的井栏……
时间磨透于忍耐!
黄色还诸小鸡雏,
青色还诸小碧梧,
玫瑰色还诸玫瑰,
可是你回顾道旁,
柔嫩的蔷薇刺上
还挂着你的宿泪。
无题(一)


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
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
今朝你重见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
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楼去!
南村外一夜里开齐了杏花。
无题(二)


窗子在等待嵌你的凭倚。
穿衣镜也怅望,何以安慰?
一室的沉默痴念着点金指。
门上一声响,你来得正对!
杨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
鸢飞,鱼跃;青山青,白云白。
衣襟上不短少半条皱纹,
这里就差你右脚─这一拍!
无题(三)


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的踩踩,
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的房间
以感谢你必用渗墨纸轻轻的掩一下
叫字泪不沾污你给我写的信面。
门荐有悲哀的印痕,渗墨纸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
白手绢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却更爱它月台上绿旗后的挥舞。
无题(四)


隔江泥衔到你梁上,
隔院泉挑到你怀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
你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出一片轻喟,
今朝收你两朵微笑,
付一支镜花,收一轮水月……
我为你记下流水帐。
无题(五)


我在散步中感谢
襟眼是有用的,
因为是空的,
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为是有用的,
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



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
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
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
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



忙碌的蚂蚁上树,
蜗牛寂寞的僵死在窗槛上
看厌了,看厌了;
知了,知了只叫人睡觉。

蟪蛄不知春秋,
可怜虫亦可以休矣!
华梦的开始吗?烟蒂头
在绿苔地上冒一下蓝烟吧?
航海


轮船向东方直航了一夜,
大摇大摆的拖着一条尾巴,
骄傲的请旅客对一对表——
“时间落后了,差一刻。”
说话的茶房大约是好胜的,
他也许还记得童心的失望——
从前院到后院和月亮赛跑。
这时候睡眼朦胧的多思者
想起在家乡认一夜的长途
于窗槛上一段蜗牛的银迹——
“可是这一夜却有二百浬?”
淘气


淘气的孩子,有办法:
叫游鱼啮你的素足,
叫黄鹂啄你的指甲,
野蔷薇牵你的衣角……

白蝴蝶最懂色香味
寻访你午睡的口胭。
我窥候你渴饮泉水
取笑你吻了你自己。

我这八阵图好不好?
你笑笑,可有点不妙,
我知道你还有花样——

哈哈!到底算谁胜利?
你在我对面的墙上
写下了“我真是淘气”。


   
独自在山坡上,
小孩儿,我见你
一边走一边唱,
都厌了,随地
捡一块小石头
向山谷一投。
说不定有人,
小孩儿,曾把你
(也不爱也不憎)
好玩地捡起,
像一块小石头
向尘世一投。
记录


现在又到了灯亮的时候,
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
倒象清醒了, 伸一个懒腰,
挣脱了多么沉重的白日梦。

从远处送来了一声"晚报!"
我吃了一惊, 移乱了脚步,
丢开了一片皱折的白纸:
去吧, 我这个一天的记录!
入梦


设想你自己在小病中
(在秋天的下午)
望着玻璃窗片上
灰灰的天与疏疏的树影,
枕着一个远去了的人
留下的旧枕,
想着枕上依稀认得清的
淡淡的湖山

仿佛旧主的旧梦的遗痕,
仿佛风流云散的
旧友的渺茫的行踪,
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笺上
正如历史的陈迹在灯下
老人面前昏黄的古书中……
你不会迷失吗
在梦中的烟水
中南海


听市声远了,像江潮
环抱在孤山的脚下,
隐隐的,隐隐的,
比不上
满地的虫声像雨声
更比不上
满湖荷叶的雨声像风声,
——啊,轻轻的,轻轻的,
芦叶上涌来了秋风了!
我不学沉入回想的痴儿女
坐在长椅上
惋惜身旁空了的位置,
可是总觉得丢了什么了,
到底丢了什么呢,
丢了什么呢?
我要问你钟声啊,,

你彷佛微云,沉一沉,
荡过天边去。
墙头草


五点钟贴一角夕阳
六点钟挂半轮灯光
想有人把所有的日子
就过在做做梦,看看墙
墙头草长了又黄了
水成岩


水边人想在岩石上刻一点字迹:
大孩子见小孩子可爱,
问母亲“我从前也是这样吗?”
母亲想起了自己发黄的照片
堆在尘封的就桌子抽屉里,
想起了一架的瑰艳
藏在窗前干瘪的扁豆荚里,
叹一声“悲哀的种子!”——
“水哉,水哉!”沉思人忽叹
古代人的感情像流水
积下了层叠的悲哀。



小时候我总爱看夏日的晴空,
把它当作是一幅自然的地点:
蓝的一片是大洋,白云一朵朵
大的是洲,小的是岛屿在海中;
大陆上颜色深的是山岭山丛,
许多孔隙裂缝是冷落的江湖,
还有港湾像是望风帆的归途,
等它们报告发现新土的成功。

如今,正像是老话的苍海桑田,
满怀的花草换得了一把荒烟,
就是此刻我也得像一只迷羊
辗转在灰沙里,幸亏还有蔚蓝,
还有仿佛的云峰浮在缥渺间,
倒可以抬头望望这一个仙乡。
傍晚


  倚着西山的夕阳,
  和呆立着的庙墙
对望着:想要说什么呢?
  怎又不说呢?

  驮着老汉的瘦驴
  匆忙的赶回家去,
忒忒的,足蹄敲道道儿──
  枯涩的调儿!

  半空里哇的一声
  一只乌鸦从树顶
飞起来,可是没有话了,
  依旧息下了。
大车


拖着一大车夕阳的黄金,
骡子摇摆着踉跄的脚步,
穿过无数的疏落的荒林,
无声的扬起一大阵黄土,
叫坐在远处的闲人梦想
古代传下来的神话里的英雄
腾云驾雾去不可知的远方──
古木间涌出了浩叹的长风!
水分


蕴藏了最多水分的,海绵,
容过我童年最大的崇拜,
好奇心浴在你每个隙间,
我记得我有握水的喜爱。

忽然我关怀出门的旅人:
水瓶!让骆驼再多喝几口!
愿你们海绵一样的雨云
来几朵,跟在他们的尘后!

云在天上,熟果子在树上!
仰头想吃的,凉雨先滴他!
谁敢挤一滴柠檬,然后尝
我这杯甜而无味的红茶?

我敬你一杯,酒吧?也许是。
昨晚我做了浇水的好梦:
不要说水分是柔的,花枝,
抬起了,抬起了,你的愁容!
古镇的梦


小镇上有两种声音
一样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锣,
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

敲沉了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

「三更了,你听哪,
毛儿的爸爸,
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
老在梦里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过桥,
敲锣的又过桥,
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1932
道旁


家驮在身上像一只蜗牛,
弓了背,弓了手杖,弓了腿,
倦行人挨近来问树下人
(闲看流水里流云的):
"请教北安村打哪儿走?"

骄傲于被问路于自己,
异乡人懂得水里的微笑,
又后悔不曾开倦行人的话匣
像家里的小弟弟检查
远方归来的哥哥的行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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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49 | 只看该作者
林庚诗选

林庚(1910- ),出版的诗集有《夜》(1933)、《春野与窗》(1934)、《北平情歌》(1936)、《冬眠曲及其他》(1936)、《林庚诗选》(1985)等。

冰河 朦胧 活 广场
冰河


从一个村落到一个村落
这一条冰河小心的流着
人们看不见水的蓝颜色
今天是二九明天是什么

在长的路上人们来往着
这一个冬天在冰里度过
没有人看见水的蓝颜色
这一条冰河带走了日月

今天是二九明天是什么
这一条冰河带走了日月

朦胧


常听见有小孩的脚步声向我跑来
中止于一霎突然的寂寞里
春天如水的幽明
遂有一切之倒影

薄暮朦胧处
两排绿树下的路上
是有个不可知的希望在飞吗
是的,有一只黑色的蜻蜓
飞入冥冥的草中了




我们要活着都是为什么
我们说不出也没有想说
今年的冬天像是一把刀
我们在刀里就这样活着

明天的日子比今天更多
春天要来了像一条小河
流过这一家流过这一家
春天的日子像是一首歌

我们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我们的思想像一个广告

广场


阴天都是云看不见太阳
今天的日子跟每天一样
我们要说话要走出大门
这世界今天是一个广场

我说这世界是一个广场
这正是人们集聚的地方
我们把今天写在墙壁上
我们的话是公开的思想

一切明白的用不着多讲
我们原来是跟每天一样
阴天都是云看不见太阳
这世界今天是一个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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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0 | 只看该作者
陈梦家诗选

陈梦家(1911-1966),出版的诗集有《梦家诗集》(1931)、《铁马集》(1934)、《梦家存诗》(1936)等。

一朵野花 雁子 白俄老人 雨中过二十里铺 鸡鸣寺的野路 铁马的歌 小庙春景 过高台县往安西 当初


一朵野花



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不想这小生命,向着太阳发笑,
上帝给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
他的欢喜,他的诗,在风前轻摇。

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他看见青天,看不见自己的渺小,
听惯风的温柔,听惯风的怒号,
就连他自己的梦也容易忘掉。

雁子


我爱秋天的雁子,
  终夜不知疲倦;
  (像是嘱咐,像是答应,)
  一边叫,一边飞远。

从来不问他的歌,
  留在哪片云上,
  只管唱过,只管飞扬──
  黑的天,轻的翅膀。

我情愿是只雁子,
  一切都使忘记──
当我提起,当我想到,
不是恨,不是欢喜。

白俄老人


  他庄严依旧像秋天,
  一柱静穆苍老的山尖。
有时候肺腑间块结
引起他咳嗽或是叹息──
  那一阵痉挛轻轻摇下
他黄须上气凝的水滴,
  只频频摇头,他不说话。

是沉默,他衔着烟斗,
眼光在报纸上来回走;
有什么打搅他的心思,
他停下来,把眼睛举起──
  轻的一瞥,落在尼古拉
神武的遗像上。也许是
  寒冷使他呛,他喊:「陀娜」!

1932

雨中过二十里铺


水车上停着的乌鸦,
什么事不飞呀?飞呀!
葫芦爬上茅顶不走了,
雨落在葫芦背上流。
静静的老牛不回家
在田塍上听雨下。

草屯后走来一群
白鹅,在菱塘里下碇。
小村姑荷叶做蓑衣,
采采红梦罢,云在飞呢!
雨,洗净了红菱,洗净
那一双藕白的雪胫。

鸡鸣寺的野路


这是座往天上的路
夹着两行撑天的古树;
  烟样的乌鸦在高天飞,
  钟声幽幽向着北风追;
我要去,到那白云层里,
那儿是苍空,不是平地。

大海,我望见你的边岸,
山,我登在你峰头呼喊……
  劫风吹没千载的城廓,
  何处再有凤毛与麟角?
我要去,到那白云层里,
那儿是苍空,不是平地。

1932

铁马的歌


天晴,又阴,
轻的像浮云,
隐逸在山林:
丁宁,丁宁,

不祈祷风,
不祈祷山灵。
风吹时我动,
风停,我停。

没有忧愁,
也没有欢欣;
我总是古旧,
总是清新。

有时低吟
清素的梵音,
有时我呼应
鬼的精灵。

我赞扬春,
地土上的青,
也祝福秋深,
绿的凋零。

我是古庙
一个小风铃,
太阳向我笑,
绣上了金。

也许有天
上帝教我静,
我飞上云边,
变一颗星。

天晴,天阴,
轻的像浮云,
隐逸在山林:
丁宁,丁宁。

小庙春景


要太阳光照到
我瓦上的三寸草,
要一年四季
雨顺风调。

让那根旗杆
倒在败墙上睡觉,
让爬山虎爬在
它背上,一条,一条,……
我想在百衲衣上
捉虱子,晒太阳;
我是菩萨的前身,
这辈子当了和尚。

1935

过高台县往安西
——高台多悲风


感谢两旁的白杨,
送我们到高台,
虽然没有风,
已经够苍凉。

感谢温和的太阳
送我们往西走,
面对着沙里的远山,
喝一杯暖酒。

1948

当初


当初那混沌不分的乳白色,
在没有颜色的当中,它是美。
从大地的无垠,与海,与穹苍;
是这白雪一片的雾气,在天地间
升起,弥满,它没有方向的圆妙,
它是单纯,又是所有一切的完全:
我母亲温柔的呼吸,是其中
微微的风,温柔是她的呼吸;
那亮光是我父亲在祈祷里
闭着的眼睛,他与主的神光相遇。
呵,我只是微小的一粒,在混沌间
没有我自己的颜色,没有分界;
那乳白色的一片,多么深远,
但我微小的在其中,也无有边缘,
我就是那渺渺乳白色间的一点──
他通到无穷去的周围,是乳白色,
他自己占到微小的一点,也是。
我有呼吸的从容,因为无一丝
阻碍我自由的伸舒,我从容的
在没遮搁的渺茫间浮沉,我又
借取了天使的翅膀,向空周旋。
不用辨识那完全清楚的一色,
天地与海的名称,不能妄称,
不能妄称神的世界间的神名,
不能喊出我自己的名,我原没有。
但是我和母亲的相合的呼吸,
它们全无分别的呼吸在一气,
融融如水乳的天籁;
我在那中间,吹一口气的泡沫
翻出那不受劝服的波浪,既然这样,
我便听自己无思想的飞射。……
到时候我清醒了,
那头上的天花板,摇篮的白
和陈旧的白窗帘,也使我混乱
究竟那和刚纔梦里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智能去分别,梦和醒
在我是一样;母亲乳白的胸脯,
我埋在她的温柔里,我吞进
那一点紫红的星──是爱,是温,
是我生命的泉源,更是我
在乳白色间想到的日光。
母亲淡淡黄的白胸脯,她是
我醒来时唯一的颜色,
我闻到那从紫星中流出来
生命的芬芳,醒的芬芳;
那是淡而不浓的,它们原和
我梦里的光景一样,一样,一样,
它们就是这样引诱我去
那乳白色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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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0 | 只看该作者
何其芳诗选

何其芳(1912-1977),原名何永芳,出版的诗集有《预言》(1945)、《夜歌》(1945)、《夜歌和白天的歌》(1952)、《何其芳诗全编》(1995)。


预言 季候病 脚步 慨叹 欢乐 罗衫 月下 休洗红 夏夜 赠人 再赠 圆月夜 声音 雨天 秋天 花环 河 黎明


预 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呵,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本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青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你疲劳的奔波,
进来,这里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口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步知道每一条熟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青的神?

1931年秋天

季候病



说我是害着病,我不回一声否。
说是一种刻骨的相思,恋中的征候。
但是谁的一角轻扬的裙衣,
我郁郁的梦魂日夜萦系?
谁的流盼的黑睛像收女的铃声
呼唤着驯服的羊群,我可怜的心?。。
不,我是梦着,忆着,怀想着秋夭!
九月的晴空是多么高,多么圆!
我的灵魂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穿过白露的空气,如我叹息的目光!
南方的乔木都落下如掌的红叶,
一径马蹄踏破深山的寂默,
或者一湾小溪流着透明的忧愁,
有若渐渐地舒解,又若更深地绸缪……

过了春又到了夏,我在暗暗地憔悴,
迷漠地怀想着,不做声,也不流泪!

1932年

脚 步



你的脚步常低响在我的记忆中,
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
有如虚阁悬琴,久失去了亲切的手指,
黄昏风过,弦弦犹颤着昔日的声息,
又如白杨的落叶飘在屋檐的荒郊,
片片互递的叹息犹是树上的萧萧。
呵,那是江南的秋夜!
深秋正梦得酣熟,
而又清澈,脆薄,如不胜你低抑之脚步!
你是怎样悄悄地扶上曲折的阑干,
怎样轻捷地跑来,楼上一灯守着夜寒,
带着幼稚的欢欣给我一张稿纸,
喊着你的新词,
那第一夜你知道我写诗!

慨 叹



我是丧失了多少清晨露珠的新鲜?
多少夜星空的静寂滴下绿阴的树间?
春与夏的笑语?花与叶的欢欣?
二十年华待唱出的青春的歌声?

我饮着不幸的爱情给我的苦泪,
日夜等待熟悉的梦来覆着我睡,
不管外面的呼唤草一样青青蔓延,
手指一样敲到我紧闭的门前。

如今我悼惜我丧失了的年华,
悼惜它如死在青条上的未开的花。
爱情虽在痛苦里结了红色的果实,
我知道最易落掉,最难捡拾。

欢 乐



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

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温情的手?
可看见的,如亮着爱怜的眼光?。
会不会使心灵微微地颤抖,
而且静静地流泪,如同悲伤?

欢乐是怎样来的?从什么地方?
萤火虫一样飞在朦胧的树阴?
香气一样散自蔷薇的花瓣上?
它来时脚上响不响着铃声?

对于欢乐,我的心是盲人的目,
但它是不是可爱的,如我的忧郁?

罗 衫



我是,曾装饰过你一夏季的罗衫,
如今柔柔地折叠着,和着幽怨。
襟上留着你促游时双桨打起的荷香,
袖间是你欢乐时的眼泪,慵困时的口脂
还有一枝月下锦葵花的影子
是在你合眼时偷偷映到胸前的。
眉眉,当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进你房里,
你不打开衣箱,检点你昔日的衣裳吗?
我想再听你的声音。再向我说
“日子又快要渐渐地暖和。”
我将忘记快来的是冰与雪的冬天,
永远不信你甜蜜的声音是欺骗。

月 下



今宵准有银色的梦了,
如白鸽展开沐浴的双翅,
如素莲从水影里坠下的花瓣,
如从琉璃似的梧桐叶
流到积霜的瓦上的秋声。
但眉眉,你那里也有这银色的月波吗?
即有,怕也结成玲珑的冰了。
梦纵如一只顺风的船,
能驶到冻结的夜里去吗?

休 洗 红



寂寞的砧声撒满寒塘,
澄清的古波如被捣而轻颤。
我慵慵的手臂欲垂下了。
能从这金碧里拾起什么呢?

春的踪迹,欢笑的影子,
在罗衣的退色里无声偷逝。
频浣洗于日光与风雨,
粉红的梦不一样浅退吗?

我杵我石,冷的秋光来了。
它的足濯在冰样的水里,
而又践履着板桥上的白霜。
我的影子照得打寒噤了。

夏 夜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菊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

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

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赠 人



你青春的声音使我悲哀。
我嫉妒它如流水声睡在绿草里,
如群星坠落到秋天的湖滨,
更忌妒它产生从你圆滑的嘴唇。
你这颗有着成熟的香味的红色果实
不知将被啮于谁的幸福的嘴。

对于梦里的一枝花,
或者一角衣裳的爱恋是无希望的。
无希望的爱恋是温柔的。
我害着更温柔的怀念病,
自从你遗下明珠似的声音,
触惊到我忧郁的思想。

再 赠



你裸露的双臂引起我
想念你家乡的海水,
那曾浴过你浅油黑的肤色,
和你更黑的发更黑的眼珠。

你如花一样无顾忌地开着,
南方的少女,我替你忧愁。
忧愁着你的骄矜,你的青春,
且替你度着迁谪的岁月。

蹁跹在这寒冷的地带,
你不知忧愁的裁子,
你愿意飞入我的梦里吗,
我梦里也也是一片黄色的尘土?

圆月夜



圆月散下银色的平静,
浸着青草的根如寒冷的水。
睡莲从梦里展开它处女的心,
羞涩的花瓣尖如被吻而红了。
夏夜的花蚊是不寐的,
它的双翅如粘满花蜜的黄蜂的足
窃带我们的私语去告诉芦苇。

说啊,是什么哀怨,什么寒冷摇撼,
你的心,如林叶颤抖于月光的摩抚,
摇坠了你眼里纯洁的珍珠,悲伤的露?
你的声音柔美如天使雪白之手臂
触着每秒光阴都成了黄金。
你以为我是一个残忍的爱人吗?

若我的胸怀如蓝色海波一样柔媚,
枕你有海藻气息的头于我的心脉上。
它的颤跳如鱼嘴里吐出的珠沫,
一串银圈作眠歌之回旋。
迷人的梦已栖止在你的眉尖。
你的眼如含苞未放的并蒂二月兰,
蕴藏着神秘的夜之香麝。

你听见金色的星殒在林间吗?
是黄熟的槐花离开了解放的枝头。
你感到一片绿阴压上你的发际吗?
是从密叶间滑下的微风。
玲珑的栏干的影子已移到我们脚边了。
你沉默的朱唇期待的是什么回答?
是无声的落花一样的吻?

声 音



鱼没有声音。蟋蟀以翅长鸣。
人类的祖先直立行走后
还应庆幸能以呼喊和歌唱
吐出塞满咽喉的悲欢,
如红色的火焰能使他们温暖,
当他们在寒冷的森林中夜宴,
手掌上染着兽血
或者紧握着石斧,石剑。
但是谁制造出精巧的弓关,
射中了一只驯鹿
又转身来射他兄弟的头额?

于是有了十层洋楼高的巨炮
威胁着天空的和平,
轧轧的铁翅间激下火种
能烧毁一切城市的骨骼:钢铁和水门汀
不幸在人工制造的死亡的面前,
人类丧失了声音
像鱼
在黑色的网里。
当长长的阵亡者的名单继续传来,
后死者仍默默地在粮食恐慌中
找寻一片马铃薯,一个鸡蛋。

而那几个发狂的赌徒也是默默地
用他们肥大而白的手指
以人类的命运为孤注
压在结果全输的点子间。

雨天


北方的气候也变成南方的了;
今年是多雨的季节。
这如同我心里的气候的变化:
没有温暖,没有明霁。

是谁第一次窥见我寂寞的泪
用温存的手为我拭去?
是谁窃去了我十九岁的骄傲的心,
而又毫无顾念地遗弃?

呵,我曾用泪染湿过你的手的人,
爱情原如树叶一样,
在人忽视里绿了,在忍耐里露出蓓蕾,
在被忘记里红色的花瓣开放。

红色的花瓣上擅抖着过,成熟的香气,
这是我日与夜的相思,
而且飘散在这多雨水的夏季里,
过分地缠绵,更加一点润湿。

秋天


震落了清晨满披着的露珠,
伐木声丁丁地飘出幽谷。
放下饱食过稻香的镰刀,
用背篓来装竹篱间肥硕的瓜果。
秋天栖息在农家里。

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
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柏叶的影子。
芦蓬上满载着白霜,
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
秋天游戏在渔船上。

草野在蟋蟀声中更寥阔了。
溪水因枯涸见石更清洌了。
牛背上的笛声何处去了,
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
秋天梦寐在牧羊女的眼里。

花环(放在一个小坟上)


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
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
我说你是幸福的,小玲玲,
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你梦过绿藤缘进你窗里,
金色的小花坠落到发上。
你为檐雨说出的故事感动,
你爱寂寞,寂寞的星光。

你有珍珠似的少女的泪,
常流着没有名字的悲伤。
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
你有更美丽的夭亡。




我散步时的侣伴,我的河,
你在歌唱著什麽?
我这是多麽无意识的话呵。
但是我知道没有水的地方就是沙漠。
你从我们居住的小市镇流过。
我们在你的水里洗衣服洗脚。
我们在沈默的群山中间听著你
像听著大地的脉搏。
我爱人的歌,也爱自然的歌,
我知道没有声音的地方就是寂寞。

黎明


山谷中有雾。草上有露。
黎明开放著像花朵。
工人们打石头的声音
是如此打动了我的心,
我说,劳作最好的象徵是建筑
我们在地上看见了房屋,
我们可以搬进去居住。

呵,你们打石头的,砍树的,筑墙的,盖屋顶的,
我的心和你们的心是如此密切地相通,
我们像是在为著同一的建筑出力气的弟兄。
我无声地写出这个短歌献给你们,
献给所有一醒来就离开床,
一起来就开始劳作的人,
献给我们的被号声叫起来早操的兵士
我们的被钟声叫起来自习的学生,
我们的被鸡声叫到地里去的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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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1 | 只看该作者
金克木诗选

金克木(1912- )出版的诗集有《蝙蝠集》(1936)、《雨雪集》(1986)。

生命

生命


生命是一粒白点儿,
在悠悠碧落里,
神秘地展成云片了。

生命是在湖的烟波里,
在飘摇的小艇中。

生命是低气压的太息,
是伴着芦苇啜泣的呵欠。

生命是在被擎着的纸烟尾上了,
依着袅袅升去的青烟。

生命是九月里的蟋蟀声,
一丝丝一丝丝的随着西风消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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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1 | 只看该作者
辛笛诗选


辛笛(1912- ),原名王馨迪,出版的诗集有《手掌集》(1948)、《辛笛诗稿》(1983)、《印象·花束》(1986)。

航 风景 冬夜 夜别 秋思 再见,蓝马店 寂寞所自来 山中所见——一棵树




帆起了
帆向落日的去处
明净与古老
风帆吻着暗色的水
有如黑蝶与白蝶

明月照在当头
青色的蛇
弄着银色的明珠
桅上的人语
风吹过来
水手问起雨和星辰

从日到夜
从夜到日
我们航不出这圆圈
后一个圆
前一个圆
一个永恒
而无涯涘的圆圈

将生命的茫茫
脱卸与茫茫的烟水

风景


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
一节接着一节社会问题
比邻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间的坟
生活距离终点这样近
夏天的土地绿得丰饶自然
兵士的新装黄得旧褪凄惨
惯爱想一路来行过的地方
说不出生疏却是一般的黯淡
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
都是病,不是风景!

1948

冬夜


安坐在红火的炉前,
木器的光泽诳我说一个娇羞的脸;
抚摩着褪了色的花缎,
黑猫低微地呼唤。

百叶窗放进夜气的清新,
长廊柱下星近;
想念温暖外的风尘,
今夜的更声打着了多少行人。


夜别


再不须什么支离的耳语吧,
门外已是遥遥的夜了。
憔悴的杯卮里,
葡萄尝着橄榄的味了呢。

鞭起了的马蹄不可少留。
想收拾下铃辔的玎当么?
帷灯正摇落着无声的露而去呢,
心沉向苍茫的海了。

秋思


一生能有多少
落日的光景?
远天鸽的哨音
带来思念的话语;
瑟瑟的芦花白了头,
又一年的将去。
城下路是寂寞的,
猩红满树,
零落只合自知呢;
行人在秋风中远了。

再见,蓝马店


走了
蓝马店的主人和我说

——送你送你
待我来举起灯火
看门上你的影子我的影子
看板桥一夜之多霜

飘落吧
这夜风 这星光的来路
马仰首而啮垂条
是白露的秋天
他不知是不是透明的葡萄
鸡啼了
但阳光并没有来
玛德里的蓝天久已在战斗翅下
七色变化三色
黑 红 紫

归结是一个风与火的世界
听隔壁的铁工手又拉起他的风箱了
他臂膀上筋肉的起伏
说出他制造的力量
痴痴的孩子你在玩你在等候
是夜的广大还是眼前的神奇
也令你守着这尽夜的黎明不睡?
来去辄欲与吉诃德先生同行
然而除了风车 除了巨人
森林里横生的藤蔓 魔鬼的笛声
我是已有多久了
竹杖与我独自的影子?

——年轻的 不是节日
你也该有一份欢喜
你不短新衣新帽
你为什么尽羡慕人家的孩子
多有一些骄傲地走吧
再见 平安地
再见 年轻的客人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

寂寞所自来


两堵矗立的大墙栏成去处
人似在涧中行走
方生未死之间上覆一线青天
果有自由给微风吹动真理的论争
空气随时都可象电子样予以回响
如今你落难的地方却是垃圾的五色海
惊心触目的只有城市的腐臭和死亡
数落着黑暗的时光在走向黎明
宇宙是庞大的灰色象
你站不开就看不清摸不完全
呼喊落在虚空的沙漠里
你象是打了自己一记空拳

1946

山中所见——一棵树


你锥形的影子遮满了圆圆的井口
你独立,承受各方的风向
你在宇宙的安置中生长
因了月光的点染,你最美也不孤单

风霜锻炼你,雨露润泽你,
季节交替着,你一年就那么添了一轮
不管有意无情,你默默无言
听夏蝉噪,秋虫鸣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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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2 | 只看该作者
覃子豪诗选


覃子豪(1912-1963),原名覃基,一九五四年与钟鼎文、余光中、邓禹平、夏菁等发起创立“蓝星诗社”,主编《蓝星周刊》、《蓝星诗选》和《蓝星季刊》。出版的诗集有《自由的旗》(1939)、《海洋诗抄》(1953)、《向日葵》(1955)、《画廊》(1962)等。

过黑发桥 追求 独语 雪中 造访 距离 域外 画廊 瓶之存在 吹箫者

过黑发桥



佩腰的山地人走过黑发桥
海风吹乱他长长的黑发
黑色的闪烁
如蝙蝠窜入黄昏
黑发的山地人归去
白头的鹭鸶,满天飞翔
一片纯白的羽毛落下
我的一茎白发
落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黄昏是桥上的理发匠
以火焰烧我的青丝
我的一茎白发
溶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我独行
于山与海之间的无人之境

港在山外
春天系在黑发的林里
当蝙蝠目盲的时刻
黎明的海就飘动着
载满爱情的船舶

追求



大海中的落日
悲壮得像英雄的感叹
一颗心追过去
向遥远的天边

黑夜的海风
刮起了黄沙
在苍茫的夜里
一个健伟的灵魂
跨上了时间的骏马

独语



我向海洋说:我怀念你
海洋应我
以柔和的潮声

我想森林说:我怀念你
森林回我
以悦耳的鸟鸣

我向星空说:我怀念你
星空应我
以静夜的幽声

我向山谷说:我怀念你
山谷回我
以溪水的淙鸣

我向你倾吐思念
你如石像
沉默不应

如果沉默是你的悲抑
你知道这悲抑
最伤我心


雪中


感谢上帝呀,画出来这样的图画,
在这寂寞的路旁,画上了我们两个;
雪花儿是梦一样地缤纷,
中间更添上一道僵冻的小河。

我怀里是灰色的、岁暮的感伤,
你面上却浮荡着绯色的春光——
我暗自思量啊,如果画图中也有声音
我心里一定要迸出来:“亲爱的姑娘!”

你是深深地懂得我的深意,
你却淡淡地没有一言半语;
一任远远近近的有情无情,
都无主地飘蓬的风里雪里。

最后我再也忍不住这样的静默,
用我心里惟一的声音把画图撕破。
雪花儿还是梦一样的迷朦,
在迷朦中再也分不清楚你我。

造访


夜,梦一样的辽阔,梦一样的轻柔
梦,夜一样的甘美,夜一样的迷茫
我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夜里
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殷殷地寻访

雨底街,是夜的点彩
雾里的树,是夜的印象
穿过未来派色彩的图案
溶入一幅古老而单调的水墨画里

无数发光的窗瞪著我,老远的
像藏匿在林中野猫的眼睛在闪烁
发著油光的石子路是鳄鱼的脊梁
我是蓦然的从鳄鱼的脊梁上走来

围墙里的花园是一个深邃的画苑
我茫然探索,深入又深入
在一个陌生的小门前停了足步
像是来过,因为我确知你曾在这里等我

距离

即使地球和月亮
有着不可衡量的距离
而地球能够亲睹月亮的光辉
他们有无数定期的约会

两岸的山峰,终日凝望
他们虽曾面对长河叹息
而有时也在空间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似满足于永恒的遥远相对
我的梦想最绮丽
而我的现实最寂寞
是你,把它划开一个距离
失却了永恒的联系

假如,我有五千魔指
我将世界缩成一个地球仪
我寻你,如寻巴黎和伦敦
在一回转动中,就能寻着你

域外

域外的风景展示于
城市之外、陆地之外、海洋之外、
虹之外、云之外、青空之外
人们的视觉之外
超Vision和Vision
域外人的Vision

域外的人是一款步者
他来自域内
却常款步于地平线上
虽然那里无一株树、一匹草
而他总爱欣赏域外的风景

画廊


野花在画廊的窗外接着粉白的头
秋随落叶落下一曲挽歌
追思夏日残酷的午时
月球如一把黑团扇遮尽了太阳的光灿
而你此时亦隐没于画廊里黑色的帷幕

火柴的黄焰,染黄了黑暗
烧尽了生命,亦不见你的回光
你的未完成的半身像
毁于幽暗中错误的笔触
摩娜丽莎的微笑,我没有留着
留着了满廊的神秘
维娜斯的胴体仍然放射光华
贝多芬的死面,有死不去的苦恼

海伦噙着泪水回希腊去了
我不曾死于斯巴达土的利剑下
被赦免的留着
服永恒的苫役

在面廊里,无论我卧着,蹲着,立着
心神分裂过的躯体
苍白如一尊古希腊的石像
发怒而目盲

瓶之存在


净化官能的热情、升华为零,而灵于感应
吸纳万有的呼吸与音籁在体中,化为律动
自在自如的
挺圆圆的腹

挺圆圆的腹
似坐着,又似立着
禅禅寂然的静坐,佛之庄严的肃立
似背着,又似面着
背深渊而面虚无
背虚无而临深渊
无所不背,君临于无视
无所不面
面面的静观
不是平面,是一立体
不是四方,而是圆,照应万方
圆通的感应,圆通的能见度
是一轴心,具有引力与光的辐射
挺圆圆的腹
清醒于假寐,假寐于清醒
自我的静中之动,无我的无功无静
存在于肯定中,亦存在予否定中

不是偶然,没有眉目
不是神祗,没有教义
是一存在,静止的存在,美的存在
而美形于意象,可见可感而不可确定的意象
是另一世界之存在
是古典、象征、立体、超现实与抽象
所混合的秩序,梦的秩序
诞生于造物者感兴的设计
显示于混沌而清明,抽象而具象的形体
存在于思维的赤裸与明晰

假寐七日,醒一千年
假寐千年,聚万年的冥想
化浑噩为灵明,化清晰为朦胧
群星与太阳在宇宙的大气中
典雅,古朴如昔
光焕,新鲜如昔
静止如之,澄明如之,浑然如之
每一寸都是光
每一寸都是美
无需假借
无需装饰

繁星森然
闪烁于夜晚,隐藏于白昼
无一物存在的白昼
太阳是其主宰
青空渺渺,深邃
而有不可穷究的富饶深藏
空灵在你腹中
是不可穷究的虚无

蛹的蜕变,花的繁开与谢落
蝶展翅,向日葵挥洒种子
演进、嬗递、循环无尽?
或如笑声之迸发与逝去,是一个刹那?
刹那接连刹那
日出日落,时间在变,而时间依然
你握时间的整体
容一宇宙的寂寞
在永恒的静止中,吐纳虚无
自适如一,自如如一,自在如一
而定于一
寓定一于孤独的变化中

不容分割
无可腐朽

——彻悟之后的静止
——大觉之后的存在
自在自如的
挺圆圆的腹
宇宙包容你
你腹中却孕育着一个宇宙
宇宙因你而存在

吹箫者


吹箫者木立酒肆中

他脸上累集着太平洋上落日的余晖
而眼睛却储藏着黑森森的阴暗
神情是凝定而冷肃
他欲自长长的管中吹出
山地的橙花香

他有弄蛇者的姿态
尺八是一蛇窟
七头小小的蛇潜出
自玲咙的孔中
缠绕在他的指间
昂着头,饥饿的呻吟

是饥饿的呻吟,亦是悠然的吟哦
悠然的吟哦是为忘怀疲倦
柔软而圆熟的音调
混合着夜的凄凉与颤栗

是酩酊的时刻
所有的意志都在醉中
吹箫者木立
踩自己从不砷吟的影子于水门汀上
象一颗钉,把自己钉牢于十字架上
以七蛇吞噬要吞噬他灵魂的欲望
且欲饮尽酒肆欲埋葬他的喧哗
他以不茫然的茫然一瞥
从一局棋的开始到另一局棋的终结
所有的饮者鼓动着油腻的舌头
喧哗着,如众卒过河

一个不曾过河的卒子
是喧哗不能否定的存在
每个夜晚,以不茫然的茫然
向哓哓不休的夸示胜利的卒子们
吹一阙镇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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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2 | 只看该作者
光未然诗选

光未然(1913- ),原名张光年,出版的诗集有《雷》(1944)、《五月花》(1960)、《光未然诗存》(1998)等。

五月的鲜花


五月的鲜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如今的东北已沦亡了四年,
我们天天在痛苦中熬煎!
失掉自由也失掉了饭碗,
屈辱地忍受那无情的皮鞭!

敌人的铁蹄越过了长城,
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
“亲善”!“睦邻”!啊!卑污的投降!
忘掉了国家更忘掉了我们!

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愤怒,
我们期待着这一声怒吼;
吼声惊起这不幸的一群,
被压迫者一齐挥动拳头!

(副歌)

震天的吼声惊起这不幸的一群,
被压迫者一齐挥动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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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3 | 只看该作者
李白凤诗选


李白凤(1913-1978)原名李爱贤,又名李逢。祖籍北京,生于四川,定居开封。是我国现代学者、诗人、作家、书法篆刻家。先后任哈尔滨工业大学、山西大学、河南大学教授。有小说、诗歌集、散文集、剧本等数十部。主要诗集《北风辞》、《凤之歌》等。

小楼

小楼


山寺的长檐有好的馨声
江南的小楼多是临水的
水面的浮萍被晚风拂去
蓝天从水底跃出

小笛如一阵轻风
家家临水的楼窗开了
妻在点染着晚妆
眉间尽是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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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楼主| 发表于 2014-6-10 10:54 | 只看该作者
纪弦诗选

纪弦(1913- ),原名路逾,曾用笔名路易士。出版的诗集有《易士诗集》(1934)、《火灾的城》(1937)、《三十前集》(1945)、《摘星的少年》(1954)、《隐者诗抄》(1963)、《晚景》(1985)、《半岛之歌》(1993)。

火 海的意志 乌鸦 幻像 舷边吟 火灾的城 烦哀的日子 古城七月 狼之独步 在地球上散步 飞的意志 6与7 彗星 人间 不再唱的歌 吃板烟的精神分析法 狂人之歌 勋章 光明的追求者 在公园 黄昏 萧萧之歌 四十的狂徒 你的名字 火葬 一封信 火与婴孩 苍蝇 过程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沙漠故事 雕刻家 铜像篇 一小杯的快乐 海滨漫步 一片槐树叶 黄金的四行诗 梦终南山 夜记 连题目都没有 春雨 徐州路的黄昏 太鲁谷 七十自寿 读旧日友人书 槟榔树:我的同类 战马



开谢了蒲公英的花,
燃起了心头上的火。

火跑了。
追上去!

火是永远追不到的,
他只照着你。

或有一朝抓住了火,
他便烧死你。

海的意志

——天哪!天哪!
在梦的漩涡里,
我是时常做着
苦痛的呻吟的。
可是飓风袭来了。
我是一个浪。
这是海的意志。
不容你多想。
忘了自己,
不再垂短蜡之泪——
伟大的,海的意志呀!
伟大的,海的意志呀!

乌鸦

乌鸦来了,
唱黑色之歌;
投我的悲哀在地上,
碎如落叶。

片片落叶上,
驮着窒息的梦;
疲惫烦重的心,
乃乘鸦背以远飏。

幻像

幻像是一个难忘的
天长地久的情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黄昏时分,
她来了。

我看见她着了一袭
雾色的轻衫,
而那一双馥郁的红唇,
遂益觉其魅人了。

她悄悄坐下,
在我身旁,
抚弄我长披之发,
以她多情的手。

我倾听着她之诉语,
而她也懂得我的凝眸。

她常播一粒种籽,
在我荒凉的心里,
而让花在笔尖上开,
结通红的果子在纸上。

若有庸俗的脚步闯入我幽静的书斋,
她乃迅速地奔避了。

舷边吟



说着永远的故事的浪的皓齿。
青青的海的无邪的梦。
遥远的地平线上,
寂寞得没有一个岛屿之飘浮。

凝看着海的人的眼睛是茫茫的,
因为离开故国是太久了。
迎着薄暮里的咸味的风,
我有了如烟的怀念,神往地。


火灾的城



从你的灵魂的窗子望进去,
在那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
我看见了无消防队的火灾的城
和赤裸着的疯人们的潮。

我听见了从那无垠的澎湃里
响彻着的我的名字,
爱者的名字,仇敌们的名字,
和无数生者与死者的名字。

而当我轻轻地应答者
说“唉,我在此”时,
我也成为一个
可怕的火灾的城了。


烦哀的日子



今天是烦哀的日子,
你突然做了天国的主人,
你说梦有圣洁的颜色,
如爱人天蓝的眸子。
于是你便去流浪,
学一只心爱的季候鸟。
涉过了无穷尽的川河,
越过了无穷进的山岭,
你终于找到了一片平原,
在一片不可知的天蓝之国土。
那里是自由的自由,
你可以高歌一曲以忘忧。
而你将不再做梦——
“如今的天国是我之所有。”


古城七月



七月的古城里
扬起了一天的风沙。
(末日写在人脸上)
如今的汽车里
载去了贵男贵女们的笑。
那管他火热的太阳
炙在赭黑的皮肤上。
嗟彼闲人们如醉如痴,
手摇着折纸扇
大街上步着悠然!
(天生就一颗奴隶的心)
终日价胡琴大鼓——
啊,这满城的后庭花!

狼之独步



我乃旷野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没有半个字的叹息。
而恒以数声凄厉已极之长嗥
摇撼彼空无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战栗如同发了疟疾;
并刮起凉风飒飒的,飒飒飒飒的:
这就是一种过瘾。

在地球上散步



在地球上散步,
独自踽踽地,
我扬起了我的黑手杖,
并把它沉重地点在
坚而冷了的地壳上,
让那边栖息着的人们
可以听见一声微响,
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

飞的意志



一种飞的意志永远支配着我。我想飞!于是我长了
翅膀,我试着鼓动我的双翼,觉得它们的性能极强,
虽大鹏,鸿鹄,鹰隼,也不可同日而语。自信我的
速度,高度,和持久力,不仅是超越凡诸鸟类,抑
且是凌驾各种飞机。凭着这对翅膀,不飞则已,要
飞,起码是一飞冲天,二十四小时周游太阳系,啊,
多好,飞吧!哦,再见,丑陋的世界,

但是,我展开的双翼,刚刚使劲一扑,扑了一点点,
两足离开地面还不到半公尺的光景,就整个的跌下
来了。而且,多惨,连所谓强有力的翅膀也从此折
断了。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不知道。而我
知道的是,现在,我清楚地看见了:就在那边,站
着的,那家伙,名叫“现实”,他手里拿着一杆猎
枪,无声地狞笑着。

6与7



拿着手杖7.
咬着烟斗6.

数字7是具备了手杖的形态的。
数字6是具备了烟斗的形态的。
于是我来了。

手杖7+烟斗6=13之我。
一个诗人。一个天才。
一个天才中之天才。
一个最最不幸的数字!
唔,一个悲剧。
悲剧悲剧我来了。
于是你们鼓掌,你们喝彩。

彗 星



说吧,什么是自由自在的
是那急驰的,一去不复返的彗星吗?
对啦,彗星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一根扫帚一般的光的尾巴。

太阳也许摇摇头,
轻轻地骂声:“小流氓!”
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它,
而且作诗热烈地赞美它。
我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一跃而骑上了它的脊梁……

人 间



那些见不得阳光的,
给他一盏灯吧!
那些对着铜像吐唾沫的,
让他也成为铜像吧!

而凡是会说会笑的
洋囡囡似的可爱的小女孩,
请抱着丑小鸭米老鼠和狗熊
走进我的春天的园子来;
只要不是塑料不是尼龙
也不是赛璐珞做的,
都可以吃我树上的番石榴。

不再唱的歌



当我的与众不同
成为一种时髦,
而众人都和我差不多了,
我便不再唱这支歌了。
别问我为什么,亲爱的。

我的路是千山万水。
我的花是万紫千红。

吃板烟的精神分析学



从我的烟斗里冉冉上升的
是一朵蕈状的云,
一条蛇,
一只救生圈,
和一个女人的裸体。
她舞着,而且歌着;
她唱的是一道干涸了的河流的泛滥,
和一个梦的联队的覆灭。

狂人之歌



在我的生命的原野上,
大队的狂人们,
笑着,吠着,咒骂着,
而且来了。
他们击碎我灵魂的窗子,
然后又纵起火来了。
于是笑着,吠着,咒骂着,
我也成为狂人之一了。

勋 章



月亮是李白的勋章。
玫瑰是Rilke的勋章。

我的同时代人,
有挂着女人的三角裤或乳罩的;
也有挂着虚无主义之类的。

而我,没得什么可挂得了。

我就挂它一枚。
并不漂亮,
并不美丽,
而且一点也不香艳,
一点也不堂皇的
小小的螺丝钉吧。

因为我是一个零件,
我是一个零件小小的。

光明的追求者



好比一盏金黄的向日葵,
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又如一羽扑灯的小青虫,
对于暗夜永不说出妥协。

太阳在哪里我就朝向哪里,
灯光在何处我就飞向何处,
因为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对于黑暗怎么可以树起白旗?

一旦这世上的灯火完全熄灭,
我便鼓着小翅膀向着星丛飞;
要是太阳忽然冷却,不再燃烧,
我呀,我就点亮了我自己。

在公园



三岁的孩子在公园,
如小鱼游泳在大海。

他张着眼睛看,在萌芽的广袤的草地上,
如此迷茫,生疏,惊异而惊喜地。

他跑跑。他跳跳。他爬爬。
幼小的心脏发育着。幼小的心灵发展着。

他向一个正在学步中的比他小些的女孩招招手。
于是两个不相识的母亲,两个不相识的父亲都
微笑了。

黄 昏



又是黄昏时分了。
妻去买米,剩我独自守着
多云的窗。

兵营里的洋号,
吹的是五月的悲凉。

想着沉重的日子。
想着那些伤怀的,使人流泪
的远方。

唉,这破碎了的……
你教我唱些什么,和以什么
调子唱歌!

萧萧之歌


我对我的树说:我想
要是我是一棵树多好哩!槐树、榆树或者梧桐。
要是让我的两只脚和十个足趾深深地深入泥土
里去,那么我就也有了枝条也有了繁多的叶子。
当风来时
我就也有了摇曳之姿。也唱萧萧之歌

萧萧飒飒
萧萧飒飒
让人们听了心里难过,思乡
和把大衣的领子翻起来。而在冬天
我是全裸着的。因为我是落叶乔木
不属于松柏科。——凡众人叹赏的
就不免带几分俗气了。所以我的古铜色的
头发将飘向遥远的城市。我的金黄色的
头发将落在邻人的阶前。还有些琥珀般发红的
则被爱美的女孩子拣了去,夹在纪念册里
过些时日便遗忘了。于是当青绿的季节重来
她们将在我的荫盖下纳凉、喝汽水
和讲关于树的故事……然后
用别针,在我的苍老的躯干上
刻他们的情人的名字:诸如Y。H。啦
TY啦RM啦ST啦YD啦LP啦以及其他
等等,都是些个挺帅而又够古怪的家伙
——我对我的树说。我的树
是热带植物我手种的

四十的狂徒



狂徒——四十岁了的,
还怕饥饿与寒冷,嫉妒与毁谤吗?
叫全世界听着:
我在此。
我用铜像般的沉默,
注视着那些狐狸的笑,
穿道袍戴假面的魔鬼的跳舞,
下毒的杯,
冷箭与黑刀。
我沉默。

刚下了课,拍掉一身的粉笔灰,
就赶到印刷所去,拿起校对的红笔来,
卷筒机一般地快速,卷筒机一般地忙碌。
一面抽着劣等纸烟,喝着廉价的酒,
欣欣然。

仅仅凭了一块饼的发动力,
从黎明到午夜,不断地工作着,
毫无倦容,也无怨尤,
曾是你们看见了的;

而在风里,雨里,常常是
淋得周身湿透,冻得双手发紫,
这骑着脚踏车,风驰电掣,
出没于“现实”之千军万马,
所向无敌得生活上的勇士,
也是你们鼓掌叫过好的。

然而捕狮子的陷阱
就设在我的座椅下,
纸包的定时炸弹,
就藏在我的抽屉里:
你们好狠!

你们在我的户外窥伺;
你们在我的路上埋伏;
你们散布流言,到处讲我的坏话;
你们企图把我整个地毁灭:
你们好狠!

甚至还要寄匿名信来侮辱我,
画一只乌龟,写上我的名字;
还要打神秘的电话来恐吓我,
叫我小心点,否则挨揍:
你们好坏!

我既贫穷,又无权势,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我既一无所求,而又与世无争,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哦哦,我知道了:
原来我的灵魂善良,
而你们的丑恶;
我的声音响亮,
而你们的喑哑;
我的生命树是如此的高大,
而你们的低矮;
我是创造了诗千首的抹不掉的存在,
而你们是过一辈子就完了的。

那么,让我说宽恕吧。

我说:来吧!
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
一切精神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

而这,就是一个人的尊严:
一个四十岁的狂徒的写照。

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烧,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

火 葬



如一张写满了的信笺,
躺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里,
人们把他钉入一具薄皮棺材;

复如一封信的投入邮筒,
人们把他塞进火葬场的炉门……。总之,象一封信,
贴了邮票,盖了邮戳,
寄到很远的国度去了。

一封信



象失手打错一张牌似地,
我寄出一封信。便输了全局啦:
输了这一辈子,这两撇很帅的小胡子,
连这些诗,也一股脑输掉。

别问她是谁了吧!我是输家。
不过,偶然,我也曾这样想:
要是把地名写漏掉几个字那多好……
总之,不该贴上邮票,投入邮筒。

火与婴孩



梦见火的婴孩笑了。
火是跳跃的。火是好的。
那火,是他看惯了的灯火吗?
炉火吗?
火柴的火吗?
也许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灾吧?
正在爆发的大火山吧?
大森林,大草原的燃烧吧?
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他被他自己的笑声所惊醒,
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

苍 蝇



苍蝇们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
我的眼睛遂成为一个不愉快的巡逻者。
“讨厌的黑色的小魔鬼!
一切丑恶中之丑恶”
我明知道我这严重的诅咒是徒然的。
而当我怨恨着创造了它们的上帝时,
它们却齐声地唱起赞美诗来了。

过程

狼一般细的腿,投瘦瘦、长长的阴影,在龟裂的大地。



荒原上
不是连几株仙人掌、几颗野草也不生的;
但都干枯得、憔悴得不成其为植物之一种了。
据说,千年前,这儿本是一片沃土;
但久旱,灭绝了人烟。
他徘徊复徘徊,在这古帝国之废墟,
捧吻一小块的碎瓦,然后,黯然离去。
他从何处来?
他是何许人?
怕谁也不能给以正确的答案吧?
不过,垂死的仙人掌们和野草们
倒是确实见证了的:

多少年来,
这古怪的家伙,是唯一的过客;
他扬着手杖,缓缓地走向血红的落日,
而消失于有暮霭冉冉升起的弧形地平线,
那不再四顾的独步之姿
是那么的矜持。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的头发变成树叶;两腿变成树根;
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十个足趾成为根须,
在泥土中伸延,吸收养料和水份。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也许开一些特别香的,白白的,小小的花,
结几个红红的果子,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
但是我是不繁殖的,不繁殖的,我是一种例外。

我也许徐徐地长高,比现在高些,和一般树差不多,
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树,也不是一棵参天的古木。
我将永远不被移植到伊甸园里去,
因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欢的树。

沙漠故事



已经成了木乃伊的帝王
仍嫌金字塔的内部怪难受的,
所以每当月明风清之夜,
便到外面去散散步,
呼吸点新鲜空气;
而留其不朽的足迹在沙漠上,
让那些戴着近视眼镜的考古学者们
殚毕生之精力去悉心地研究。

雕刻家



烦忧是一个不可见的
天才的雕刻家。
每个黄昏,他来了。
他用一柄无形的凿子
把我的额纹凿得更深一些;
又给添上了许多新的。
于是我日渐老去,
而他的艺术品日渐完成。

铜像篇



我已不再高兴雕塑我自己了:
想当然不会成为一座铜像。

从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
始终立于一圆锥体之发光的顶点,
高歌、痛哭与狂笑。
睥睨一切,不可一世,历半个世纪之久
把少年和青年和中年的岁月挥霍殆尽。
而还打算扮演些什么呢,今天?
去照照镜子吧!多么的老而且丑!

不过,我确实地知道的是:
除了这身子的清清白白,
一颗童心犹在。
所以我是属于有灵魂的族类;
上帝之所喜爱的。然则,然则,
你们这些企图引诱我的魔鬼呀,
还不给我滚开?给我滚开!

一小杯的快乐


一小杯的快乐,两三滴的过瘾,
作为一个饮者,这便是一切了。
那些鸡尾酒会,我是不参加的;
那些假面跳舞,也没有我的份。
如今六十岁了,我已与世无争,
无所求,也无所动:
此之谓宁静。 但是我还

不够太纯,而且有欠沉默——
上他妈的什么电视镜头呢?
又让人家给录了音去广播!
倒不如躺在自己的太空床上,
看看云,做做梦好些。
如果成诗一首,颇有二三佳句,
我就首先向我的猫发表。
我的猫是正在谈着恋爱,
月光下,屋脊上,它有的是
唱不完的恋歌,怪腔怪调的。
为了争夺一匹牝的老而且丑,
去和那些牡的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带了一身的伤回来的事
也是常有的。 这使我

忽然间回忆起,当我们年少时,
把剑磨了又磨,去和情敌决斗,
亦大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慨——
多么可笑!多傻!而又多么可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我是真想回到四十年前,
把当初摆错了的姿势重摆一遍。

而总之,错了,错了,错了,
那些台词与台步,都错了,
这样也错了,那样也错了,
一错就错到了今天的这种结论:
既无纱帽或勋章之足以光宗耀祖的,
而又不容许我去游山玩水说再见——
此之谓命运。

啊啊命运!命运!命运!
不是乐天知命,而是认了命的;
亦非安贫乐道,而是无道可乐。
所以我必须保持宁静,单纯与沉默,
不再主演什么,也不看人家的戏。
然则,让我浮一大白以自寿吧!
止了微醺而不及于乱,此之谓酒德。

海滨漫步



当那些至极恐怖的大风暴
一个接一个的来袭又远飏,
五月温煦的阳光下,
策杖作海滨之漫步。

忽觉这世界还算是美丽的,
还有不少的风景值得你欣赏,
虽然已不再有一整块
是可以入画可以写生的了。

除非这里剪一棵树,那里剪一座山,
再加上些房子、汽车和走路的人,
拼拼凑凑,剪剪贴帖,
来他个全新的构成派。

一片槐树叶



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生,
最珍奇,最可贵的一片,
而又是最使人伤心,最使人流泪的一片,
薄薄的,干的,浅灰黄色的槐树叶。

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园子里捡来的了。
被夹在一册古老的诗集里,
多年来,竟没有些微的损坏。

蝉翼般轻轻滑落的槐树叶,
细看时,还沾着那些故国的泥土哪。
故国呦,啊啊,要到何年何月何日
才能让我再回到你的怀抱里
去享受一个世界上最愉快的
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的季节?……

黄金的四行诗
——为纪弦夫人满六十岁的生日而歌




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
你新烫的头发看来还很体面。
亲戚朋友赠你以各种名贵的礼物,
而我则献你以半打黄金的四行诗。



从十六岁到六十岁,
从昔日的相恋到今日的相伴,
我总是忘不了你家门口站着玩耍的
那蓝衫黑裙的姑娘最初之印象。



我们生逢乱世,饱经忧患,
而女子中却少有象你那样的坚强。
我当了一辈子的穷教员;
夫人啊,你也是够辛苦的。



每个早晨,老远的看见你,
拎着菜篮子缓缓地走回家来,
我一天的工作就无不顺利而快速,
——一路上亮着绿灯。



我们已不再谈情说爱了,
我们也不再相吵相骂了。
晚餐后,你看你的电视,我抽我的烟斗,
相对无言,一切平安,噢,这便是幸福。



几时年的狂风巨浪多可怕!
真不晓得是怎样熬了过来的。
我好比飘洋过海的三桅船,
你是我到达的安全的港口。

梦终南山



那不是秦岭的一部分么?
唉!正是。正是那最美的所在:
最令人流泪的。
而那是终南山的一块岩石。
我是坐于其上哼了几句秦腔
和喝了点故乡的酒的。
我曾以手抚之良久,
并能及其亘古的凉意。
而那些横着的云都停着不动了,
他们想看看我这“异乡人”的模样。
啊啊,可拥抱的,多么淳厚。
山下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小村落,
不就是我渴念着的故乡终南镇么?
而我是哪一天从哪儿回来的呢?
咦?梦婆婆呀,鸡怎么叫了的?
请让我留在这梦中不要哭醒才好……

夜 记



夜半醒来抽支烟。
月光下,小个便,
不也蛮富有诗意的吗?
忽然哼起儿时的几句歌,
怪苍凉的。

又想到明年此刻,
将会以一种退休之姿
出现了吧?然则F 调的披头
和G 调的小咪,还有,
那些孤挺,那些昙花,
总该早点儿为它们
作一番安排才好。

于是有一流星划过天空,
自东南东而西北西。

连题目都没有



其实我是连月球之旅也不报名参加了的,
连木星上生三只乳房的女人也不再想念她了,
休说对于芳邻PROXIMA,
那些涡状的银河外星云,
宇宙深处之访问。

总得有个把保镖的,
才可以派他到泰西去——
怕他烂醉如泥,有失国体。
就算他是个有点儿才气的吧,
倘若搭错了飞机可怎么办呢?

春 雨



一连好几天的春雨,
给大地带来了以无限的生机:
所以我的那些玫瑰插枝。
也都相继萌芽而生根了。

日益稀疏的我的短发,
枯叶般一叶叶的飘坠;
我脸上很难看的皱纹,
也比去年更加深了。

但我确实感觉到了——
有一种新鲜而又奇妙的精力,
从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
发出了至极动人的歌声。

徐州路的黄昏


徐州路的黄昏
带三分古意:
几棵上了年纪的乔木
很可欣赏。

荧光灯的午睡方醒,
排着队,鞠躬如也,
正当我牵着爱犬散步,
打从这里经过。

灯是我们这一带的新客,
而树已成为多年之老友,
彼此间深深地默契。

太鲁谷



进入山中,乃得到一种静。
不是静谧,不是寂静,
或什么静悄悄的之类,
而就是一种东台湾的静。

高峰。瀑布。流泉。峭壁。峡谷。
在这里,应有猿啼,狼嗥与鹰呼。
但我所倾听良久而共鸣交响的
却是那些古老巨大岩石之沉默。

瞧!那边,苍翠中的土红:
供奉着许多开拓者之神位的
小小的长春祠,远远望去
是一件艺术品。

哦,太鲁阁。美哉!
就要象这个样子的一种结构
带几分神秘的,才叫做山。
而那些有花季的,
有香火的,都不算了。

七十自寿



既不是什么开始,亦尚未到达终点,
而就是一种停,停下来看看风景;今天
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
我已不再贪杯,不再胡闹,
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

让我独自徘徊,消磨岁月
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
是好的:我乐意和十来棵
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者,默契着,
相看两不厌,无言以终老。

对于国家民族,我是问心无愧。
对于列祖列宗,子子孙孙,
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我想
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今天?

咦,怎么搞的!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纪老啊……

读旧日友人书



读旧日友人书,
乃有多管弦之音从心窝里升起:
首先是一组浏亮的喇叭,
象一群蓝色的小鸟扑着翅膀;
而各种乐器的和声,
则有如波斯地毯之华美。

然后是变奏复变奏
从徐州高粱到金门大曲到旧金山的红葡萄酒
——几十年的往事,如看一场电影。
啊,这人生!究竟是怎么搞了的呢?
忽听得大提琴的一弓,
似乎有睡在长叹,
竟是如此其悲凉啊……

槟榔树:我的同类



高高的槟榔树。
如此单纯而又神秘的槟榔树。
和我同类的槟榔树。
摇曳着的槟榔树。
沉思着的槟榔树。
使这海岛的黄昏富于情调了的槟榔树。

槟榔树啊,你姿态美好地站立着,
在生长你的土地上,终年不动。
而我却奔波复奔波,流浪复流浪,
拖着个修长的影子,沉重的影子,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永无休止。

如今,且让我靠着你的躯干,
坐在你的叶荫下,吟哦诗章。
让我放下我的行囊,
歇一会儿再走。
而在这多秋意的岛上,
我怀乡的调子,
终不免带有一些儿凄凉。

飒飒,萧萧。
萧萧,飒飒。
我掩卷倾听你的独语,
儿泪是徐徐地落下。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单纯。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神秘。
你在摇曳,你在沉思。
高高的槟榔树,
啊啊,我的同类,
你也是一个寂寞的,寂寞的生物。

战 马



在没有炮声的日子里,
不再长嘶引颈了的战马,
还是那么习惯地,
精力饱满地
跃跃欲试地,
举起前蹄来

做奔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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