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7日流派网新帖荐读
#流派网诗歌#
我想跟这个世界谈谈
白公智
2014年,我想跟这个世界谈谈
老虎一个个被打,而围观者却面无表情
冷漠、麻木。这群相生相克
却相安无事的动物,如今食物链断裂
老虎血口大开,吃人不吐骨头
2014年,我想跟这个世界谈谈
动物与植物,相互依赖于对方呼出的气体
而维持生计。如今,雾霾弥漫
浊气升天,人类慢慢趋向于植物化
吸进呼出的,都是二氧化碳和干尘粒子
2014年,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马航连续折翼,像两只鹰迷失于苍穹
布下的黑洞。而春城火车站
一群绵羊,被几只恶狼驱赶着四散奔逃
为我龙马国度,烙下了耻辱的疤痕
2014年,我还想跟这个世界谈谈
门外几只疯狗,一直狂吠不止
而打狗棒握于谁手,为何迟迟不砸下去?
还有一群硕鼠,也怀抱金灿灿的玉米
舍弃家园,纷纷叛逃
2014年,我真想跟这个世界谈谈
男人像一只壁虎,爬在脚手架上
拼命提升生活的高度,而女人却走进
霓虹灯里,把道德摁进席梦思
咣的一声,幸福碎如破镜,再也无法重圆了
2014年,我无法与世界和解
我不和解,就得交出自己的牙齿、舌头
和肠胃,浸泡于七月流火倒下的毒酒
慢慢麻醉、蒸发、枯萎,然后
把灵魂送往高处,把骨头埋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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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派网诗歌#
苦瓜不苦(三首)
肖军
剥开苦瓜的心,眼泪和那些
久违的渴望便流出来了。
指尖,触碰这人间烟火与时间的躯壳
孤单便一唱一合。
你看,这短暂的幸福
只是路过春与夏
那么短暂,短暂得触手可及
短暂得犹如人生。
享受过阳光风雨,聚散分离
最后瓜熟蒂落。
苦瓜的心,读不出休眠
光阴裁剪
一粒粒没有定义与原由的指纹
直到苦涩的汁液
流失,殆尽。
地平线上的风声
你从原始的壁画中走来
脚,被符号牵引
一粒被飞鸟衔走的种子
丢落在地,在兽骨和龟板的裂缝里自由行走
一尾鱼饥渴难耐,瘦骨嶙峋
从甲骨文的起源到诗歌的诞生
它拾捡着被时代烙割的指纹——
千年之前占星的梦境。一滴酒浆以醇厚的体格
浸透五千年唯美的意境,在陨石与星辰的身体里延续
那么多的表情被风——
刮落,生根。
地平线上数千朴实的星星
以一根智慧的鱼刺,刺破古老的祭坛
耕耘着文字数千年后的辉煌
风携带着一个时代到数个时代的民谣
在语言中流放
飘过秦皇汉武
唐宗宋祖……
一条英俊威武的飞龙跨过长江,黄河
跨过遥远的东方
在星辰之上,卷起不落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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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派网诗歌#
那些彩旗(五首)
陈克
下午。持续的工作, 累了。走出来, 在门前小憩。
天色薄阴, 昨夜刚下过雨, 地面尚有些湿。
商住楼编织的街区, 底楼的商铺早已星星点灯。
楼上的窗门一律幽闭为黑洞。
偶然抬起头, 望楼房挤压的一小块天,
眸子骤然跳闪了一下, 在那里, 一家星级酒店的天台
有什么正往青灰的天幕里添一些彩。
红, 黄, 蓝, 绿, 秩序严整的的间隔排列, 在风里波涌翻卷
不必费神, 这些舞动的颜色是一排刚插上去的彩旗。
现在是九月二十九日, 再过两天, 就是国庆,
那一天, 如果, 我不止于伫立, 而有更多的走动, 我
将看见更多这样舞动的颜色, 旗帜, 鲜花或气球,
在国家的天空,凌虚直上, 喧嚣和布道。
但现在, 我还站在这里——内心的钟摆悬停
我看见了的只是一些舞动的布和颜色, 正与秋风求欢。
虽然它们也装点了一小片天空, 但看上去, 既不庄重,
也不具备喜庆的意义。
农历七月十五, 祭奠者之歌
一个人穿过黑夜长长的甬道
在香烛纸钱燃起的火光里
返身推开他熟悉的家门……
我认出这是一个年老的父亲
但并非我的父亲
但一个父亲久别归家的情景也是可以想象的
我也有过这样的亲历,但肯定不是在现在。
虽说身处同样的夜晚,但
每个人的境遇是不一样的。
我的父亲在辞世的两年前中风瘫痪
既便农历能促成生死穿越,他也是走不了
多远的路的
如果父亲今夜真的从沉睡里返回人世
也是回到二千多公里之外他从前的家
那里有他的妻子,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而我这个住得太远,被迫缺席的儿子
在独对一场令人心悸的空漠之后,
除了残酷的想象,还是残酷的想象。
一杯热茶在深冬的胃里破冰
唉,这个可怜的人,严寒季节的隐居者
他苍白的脸让阴郁的光线看出了绝望
此刻,他疼痛难忍,受难者的形象
由胃部的苦水一点点捏合而成
这糟糕的胃,像一口脆薄的水缸
哗啦作响,里面似乎还结了一些冰
严寒一刻也不肯放过它,就要将它打碎
一杯滚烫的茶水来了
(清绿的温泉,人造的暖流)
从喉头,食道到胃,走得有点急
(飞流直下三千尺?显见的夸饰之辞。)
二、三秒的行程就够了,不需要什么转义或
复杂的语句
倾刻间,胃痉挛了一下,转而变得舒展
寒意去除的湖塘,沿岸芳草萋萋
一江春水在里面荡漾,那么清爽惬意
让几枚翠绿的茶叶,模仿了两只撒欢的
小鸭或轻舟
哦,上帝!严冬季节,我还要什么假意的抒情
一个可怜的人,带着他苦楚的胃就这么一步
迈入了更早的春天
一个特务
一个人揺晃着记忆的碎片向我走来
他似乎来到又似乎沒有来到
他肯定和我早年的生活发生过关联
这个人是谁? 他以何种方式
来到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个事件之中
他深深触动了我, 又像风散去
为此, 我开始了艰难的查考
陈年的日记搬来了
在灰尘的扑打中, 我似乎又活过一遍
一个精细的筛子, 已筛到了十五岁伤风感冒
所流下一串鼻涕
但这一个人依然行踪隐灭, 尊容不现
唉,记忆是徒劳的, 文字也虛无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纠缠的不是一场大雪傾伏的深梦
不, 他是一把白天的锥子
他异乎寻常的尖锐刺痛了我的日常生活
肯定是与隐秘的心灵有关的
但我已彻底遺忘了他
我只能期待着在某一天某一个时辰
在一连串暗语之后, 他迅疾闪身进入我的房门
秋天的还乡者
秋天的还乡者
失去了他梦中的马
他在风中的行走是跛脚的
“不要染上对虚无的怀乡病,
不要企图窥探未知的事物。”
如果他到达不了那里
他又将到达哪里?
整个秋天伸出一把暗藏的锋刃
他心绪不宁,内心的容貌
逐日被一只蝴蝶所取代
疼痛的子夜,燃烧着更疼痛的烛火
而秋天一日千里
他努力向着那样的境地出发
如果明月不从天涯回转过头
他怎能看清浪游是艰深难愈的痼疾
多少次,在异地温习早年的情感
一首童谣,一段朴素平凡的恋情
而更多时候,他的大脑遭受了失忆
当他感到深深的渴意,伸出手去
却又一次碰倒了装水的杯子
当他明白过来秋天的境地
两耳已是衰老的风声
他遥望的村庄落叶飘忽
他摸索前行的那条小路
也突然在黄昏的目光中消失
沉睡者的旅程
暮春已尽, 花ㄦ在绚烂处开得衰败
一列火车像眼镜蛇昂着头奔行在祖国
永不陷落的皮肤上
而你在缓慢的沉睡中
列车急速向后拋闪它所见的景物
它们已不能进入你的脑海之中
時空成为另一种失去质感的留影
一声汔笛, 列车进入幽深的隧道
你在黑暗中惊醒, 又在惊醒中再次跌入黑暗
……短暂的苏醒, 持久的昏睡
两个昼夜的旅程像是一场真正的梦游
梦游将在最后的终点结束
你第一次在旅程中如此贪睡
整个身体完全沉入內心的水底
十年前的站台已远, 十年后的站台亦已远
你不用担心行李被窃
因为你唯一的行李就是你自己
你也不用担心, 误了下车
因为你所要抵达的, 就是路的尽头
梦持续, 列车持续
梦的气球挤破时, 列车到迖终点
你下车, 你看见静默下来的列车已成为
你內心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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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派评论#
诗意不以诗歌为起止(代跋)
——浦君芝诗集《夜之书 胎记》印象
霜扣儿
每提到吴地,提到苏州,都有隐约遗憾不请自来。这近乎伤感的情绪如果弥漫起来,就成为暮秋雨的那样,凉凉的浸润了一生的一部分。有一年,我明明与寒山寺近在咫尺,却因为时间的问题失之交臂。当时我在定园,问了一下寒山寺在哪个方向,当地人指给我看。之后在五月的小雨中,我低头看了半天西施井。深而并不见水纹,我耳边响起的,却是悠远的几乎听不见,又明明在击打着心灵的一种钟声。那钟声当然来自于《枫桥夜泊》。那身处红尘山脉,却又极其不现实的寺院,在水墨画一般的人间安放着,染出一点明显的黑而浓的痕迹,使个温软的江南泛起了不可抑制的寒意。这寒意当然不是指温度,它一遇到诗人,就成为了灵魂上的某种苍白的座席——就那样空着,等着有缘人,折了一枝细细的竹子走进去。竹子拂了他的袖管,他也踩上了湿漉漉的台阶。时空被忽略掉了,天下只余一月一乌一霜,对照的一江一枫一火,这境界是他的全部,是他独处时幸福着的痛苦,也是他怡静时,痛苦着的幸福。天与地何需分辨或分开呢?这些意象交叠后,诗意是悠长而绵长的,是深远而深邃的,拥有这诗意的人,哪怕一生并没有写出传世之句,那也是一个真实的诗人——写到这里,我又在东北长而冷的夜里,恍恍听到了那种声音,从文字上轻轻跳出来,它们胶着在一起,仿佛是拉我进入一个孤寂之地去,去看看吴地的一个人,他在写着精简的极具江南地理味道的诗歌。
这诗歌的作者叫 浦君芝。
地域的特色使这个名字也散发了江南气息。以上我所铺陈出来的清凉与辽远,也将在他颇具水意与幽然的《夜之书》系列中,次第到来,成就我对他的大致了解——他身体走在现代,思想却是穿着长衫走在前朝的书生。
说江南,念旧事,《老宅》这一组诗如果不提,必是极大的损失。心有灵窍的人,遇了江南的小桥流水,都不可以不听到旧漆门吱吱自动开启,在一天中的任意时刻,都要有临水而来的纤细背影,召唤着心怀万缕游丝的人,共同走一走安静的回廊,看一看檐下微摇的红灯笼,摸一摸木格窗上的细雨,或经年被细雨淋打出来的浅浅凹痕。这不具浓妆的风流含裹了千年的云淡风轻,在合适的人眼前,描摹出了一幅完全剥离于现实的图框。这图框的诱惑是不可阻挡的,你定要寻着一角破损的井台,迈过繁厚的苔藓,去听一听古人家的语声:
县南街53号
如一个符号。城市森林中,被砍伐掉的
一棵树的编号。时间在那里停过一瞬,亮堂
不暧昧,与伐树的理由一样无需有
城市莞尔一笑。许多暧昧的荒唐的故事
与一条街的古老气息,与那些陈旧的建筑
集体消失。新树会栽下去,新的符号
也会诞生。那已不属于我,那些锅碗瓢盆
儿子的顽皮,父母的唠叨,邻居的吆喝
停留在那,在时光甬道的深处
当某个子夜,梦回县南街53号
看见月光被一把刀切断,慈祥的父亲惶惶不已
他寻不着那个门牌,寻不着儿孙嬉戏的屋子
仿佛丢失了在天堂的编号
我看见,一生苦难的父亲啊,满脸悲伤
这首诗与其是写县南街53号,不如说在写普天下所有成为符号的旧物事。
时光飞一样过去,多少故地成为怀念故人的引子,不复现其身貌。建设与破坏比肩而行的社会发展路途上,天涯不远,关山如尺。使人念念不忘的最初的根呢?正在急速的撤换中集体消失。这首诗仿佛一个远游他乡(亦或是现实的柴米)的有心人,突然伫立回望时,发现了“在时光甬道的深处”,“月光被一把刀切断”——他看到了什么?家居的暖意瞬间凝固:“慈祥的父亲惶惶不已/他寻不着那个门牌,寻不着儿孙嬉戏的屋子/仿佛丢失了在天堂的编号。”这是怎样的痛?视若天堂的栖身之所已被“城市莞尔一笑”抹掉了。轻飘飘的世俗完全遮挡了沉重的流失,逝水不可向西,根脉啊,它只成为一种意象在诗歌中叹气。除了“我看见,一生苦难的父亲啊,满脸悲伤”,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而“父亲”这个称呼在这里是可以往上延伸的,直至宗祖——代代相传,代代相埋没,洪流一样的生年中,我们到底能保留住多少“儿子的顽皮,父母的唠叨,邻居的吆喝?”当唯有念怀才能开解忧伤的时候,这忧伤已不是一个念怀就能说尽的了。这首诗无谓大气磅礴,或激情使命之类。诗人只是在凡常的日子里,惯于朴实的缅怀,只几行文字,就写完了一段普通人家被劫断了旧址的酸楚。这酸梦是不可抬上大案面的,因为不很悲壮不很大义。而夜深人静,念其为心灵的微语,寻根而不遇的怆然,其意义又何尝不是人活一回的大失去的主要组成部分呢!
这看似平淡,实则十分深刻的生命体验,遍布了浦君芝所有的诗歌。
理性与感性是交织的,又不杂乱,他个人,则是一个隐在现代社会的镜像之后的旧人。这不是大众的(说到大众,也是一个令人迷惑的很有争议的事情,诗人,到底是为自己独特的风物感觉而写,还是为取悦其他,为博得更多的喝彩而写?前者,我总认为是一个比较完美的选择——你活这一回,如果带着心血的文字也不能自己作主的话,也就不必提及“个体”这回事了。)在他另一组《空心潭》中,我有沉陷的品味危险了——
空心潭
那日,坐在近午时分的树荫。空心潭边
一袭红裙飘过,惊龟跌入水中
两朵白云在水面悠荡,轻晃起三圈涟漪
有四杯绿茶空了人
这时,一片落叶弹一下阳光
绕过纷繁的枝杈
扑向水面。义无反顾的模样让我肃然
——那里,是天空的深渊
为什么会沉陷?因为我看到油烟之外的一潭凉水,汩汩而来,要把我拉到人间的对面去。这首诗所散发的静与冷,空与幽,迷与醒,与《枫桥夜泊》的旷味有些许相似。而其中所使用的字句更是令人喜欢并赞叹的。比如“两朵白云在水面悠荡,轻晃起三圈涟漪,有四杯绿茶空了人”这些数字哪里来?两朵白云怎么轻晃起了三圈涟漪?好端端的四杯绿茶怎么就空了人?往前一看,你便明白,原来已有“一袭红裙飘过”了。这一袭红裙是什么呢?一个美好的情意,一个欢欣的影像,一个团圆的渴望,一个桃花般芬芳的魂魄——这些是诗人对这空心潭的诗心托付,最终隐于“空心”之潭,这又出现不可置换的惆怅了。因而诗人在结尾说水面是天空的深渊。这是怎样具有渴望,又压制了渴望,最后以空山不见人,唯有鸟语响的广阔宁静中收回了期许,了断一场精神盛宴。认了命,合了理,也尽了心。而这其中山高水长的联想早已超然远游,在隧道一样的意识形态中,创造了另一个维度的空灵的会意。这空灵又与典雅等高,从而做到了月上高天,唯松枝拨动辉影,其它草木,则可隐入字句,借彼魂还此千秋常在复常等待的诗歌表情。
这个表情的变化更为丰富的时候,诗人已写下了另一首:
五月空心潭,梦未央
五月未央,草木的眼睛益发明亮。在池边
绿柳伸出纤细的手指,梳理凌乱的发丝
你看见,一尾鱼在池水的缝隙里痴痴游走
你把手伸进池水,透过温柔的波影
感觉到鱼对一只鸟儿的怀念。那鸟也痴痴呆呆
站在一棵枝桠上哑然无语,酷似一条小鱼
这是在空心潭。当你魂不守舍地离开后
那尾鱼就沉入梦中不再醒来。它在梦中听见
那鸟开口鸣叫,一长一短,婉转,也凄凉
仍然“空心潭”,又至“梦未央”。两度提及的境所,此时多了一些闲适恬淡的曲子,鱼多次出现,泛起了诗人的眼光与空心的潭水,这情况起先是缠绵的,当然是自然性的缠绵,是诗人与自己内心对话的缠绵,亦是诗人内心对所视的飞鸟游鱼的爱恋与倾羡。他看到的,未必是写出来的,他写出来的,必是加工后才发生的。这个空心潭注入了他清亮柔情“草木眼晴”后,整个世界都写出了深情的怀念之美,与乘物游心的畅想之美。“痴痴呆呆”是诗人用这两种美在红尘上建立起了专注纯正的的形貌,也有着无暇之玉的光泽。在这样的诗歌中,他只是直面诗歌,侧身纷扰,无一丝轻狂之态,把一个“梦未央”写出了“梦已圆”的自我深爱无关其它的纯粹。乃至最后“婉转,也凄凉”竟也如晨露一样,虽滴喏着些许不如意,但有怜无伤,更有此情已久长,无需叹黄梁的澄明与清澈。当然这里的“此情”不是狭义的个人情意,而是阅尽千帆,终落身于空心谭,与诸多不喜欢的身外事隔离开来,亦与之前的徘徊与犹疑握手言和了。
这形态正符合了老子所说的:夫物云云,各复归其根,其根曰静。
性灵之人,必常可说出寺与梵音。
这个通性并不唯心。而梵音如若只响于佛门,那领会的意义还是过于偏执与小气了。正如心有山河者便可随时随地手执山河,而不必真正爬山涉水远渡他乡。这其中本性所携带的慧根学识,也与玄学无关——有关的,是佛光照来时,他可以在不可描述的光晕中,捕捉到慈悲到来的消息,在木鱼那永不闭合的眼睛中,体谅出被凝视者的苦难与迷离,不信请看《山光》一组中的《山光》。
山光
午后虞山,阳光恹恹地伸个懒腰
一些云朵,高深莫测地穿过寺中小潭
几株野花,在寺院墙角窃窃私语
琉璃瓦,经幢,香烛坛一一流过梵音
流过百年的杏。叶色收藏冬的日子
收藏风的凝息静气。一粒尘埃,在阳光下
追着另一粒尘埃。一缕云影,掠过
一朵菊的残骸,掠过一件黄色僧衣
午后,我在虞山的某处,看一些山光现象
这些现象,藏着一些人性的秘密
这首《山光》不曾出现巍然山门,却在“一些云朵,高深莫测地穿过寺中小潭”的句子中,投射了不可言喻的流淌性威严;它也不曾提过新旧交替数道轮回,却在“几株野花,在寺院墙角窃窃私语/琉璃瓦,经幢,香烛坛一一流过梵音”的句子中,提示了万物通佛性,万物留情不留影的某种舍弃似的存在;野花,寺院墙角,琉璃瓦,经幢,香烛坛这几个意象的连接如同天水落地般自然,你看到并轻轻读出声来,一阵比静谧还要静谧的梵音果然就像薄雾一样涌来了。诗的味道如果同薄雾一样,我就觉得是美好的。它存在,笼罩,但不压迫。它要慢慢浸透你的身,到达你的心。引发的回声迴游在思绪里,这由淡转浓的诗意融合,在我看来正是一首极有味道的诗之妙处。它也不曾提过升落生死,却在“一缕云影,掠过/一朵菊的残骸,掠过一件黄色僧衣”的句子中,在拈了几片云衣,远观一片小小的花冢,不必言语的情境下,使流逝这个词达到了极致。而为什么要“掠过一件黄色僧衣?”这就涉及到了万像有相,万相成像,诸相只是像,终要回归于博大精深的有无之论的佛法之中。僧衣这个意象既有担承修行之意,也有禅悟看破之喻。这首诗歌的点睛之笔在于最后一句“藏着一些人性的秘密。”这首诗在写“山光”,也在写一束诗光,它看似散淡的打在山棱寺角上,其实是射中了人世流民的往复来袭,及众来众往的置换。这是一个深远而令人忧伤的主题,但诗人以极为轻盈内敛的韵调克制了澎湃,转化成潺潺细流,使整首诗歌散发出午后恹恹的阳光之时,也散发人性的明了之光。
在具有深厚的地域文化底蕴的引召下,浦君芝的诗歌多有访古追古叹古思古的诗歌,又多有大幅留白甚至飞白的创作手法。他拒绝了冗长,也就拒绝了繁琐,但没有拒绝到达与满溢。十五行之内的诗歌比比皆是,他所说的话语,如笛音,短促地响了几下,便随山岚隐没了。你想要得到那余味的悠长,便要按着那笛音的痕迹去追索诗人的绮思与神魂。写什么样的诗,就有什么样的心,读过并喜欢他诗歌的人应该和我一样,把他规范到这首《真的入夏了》里来:
真的入夏了
夏至早已远去,季节若曾经谦虛的知了
去掉青涩的外衣后,进入小暑,热烈的世故
空中有陌生的乌云飘来飘去,时有雷声隐约
然后看见有雨水从高空落下来,毫无怜惜
以往对雨的亲切感荡然无存。世事变幻
心灵的池塘,被谁扎伤夏荷的单纯
真的入夏了。路过珠江路,知了的叫声
表面单调实则世故。那不能怪你,问题在我
我不要热烈,只要简单只喜安静
这里的入夏,我愿意解读成人的中年。一个身处世情,慢看世态,又终究遗弃了世故的诗人,“去掉青涩的外衣后”后站在心灵的池塘边,忍着问了一句:被谁扎伤夏荷的单纯?而他也明白,乌云与雷声是不会断的,这些隐喻后面,我想我们都懂得它包含的意思。在喧哗的生活中,现实是一件最好的利器,日日消磨着青春的朝气及不与肮俗相坐于的清高。什么人还能坚持不被同化,面目依如初时?面对纷扰,浦君芝说:“那不能怪你,问题在我/我不要热烈,只要简单只喜安静”。就是这么平常的话语,说出了一个强硬的态度,这个态度,别名叫做风骨。
通读这一本《夜之书,胎记》,有强烈的感觉是,他是一个有些异于写实,或者说异于写现实之实的诗人,大部分幽思与悠然的抒情或叹息均送给了旧宅昏灯小径空寺,这些“送给”附加了他的或曲思如肠,或空野山梁,或独对黄昏的孤雁,或遐思万千的独处,过程中,任何花草树木,日照雨濛,都是不多不少的恰好。可谓结构均匀,完好的组合了他步于俗世之处或之外的出尘诗意。而这《夜之书》的时间定向,又让我回到了开篇的关于《枫桥夜泊》的意味中——也或者,这正是我愿意以浅薄之见,来赏学浦君芝诗歌的原因——在苏州,在吴地常熟的虞山,他就在安静的夜里执着烛火,等着收捡一生中的泊船,带着诗歌归来。人生有多少飘渺的失望,就有多少次热诚的希望,这也是诗心最疼痛最明亮的侧面,这一点他体现得尤为明显。
一个有诗意的人,他的文字生命是不会因诗歌而起止的——我将这话送给他,亦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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