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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pho and China
Liu, Qun
Associate Professor,Ph.D
T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Shandong Province
2.2邵洵美对萨福的译介
如果说周作人是出于对希腊文化的热爱而译介萨福,那么邵洵美与萨福的“一见钟情”则有一定偶然性,而其后对萨福的热衷则又源于其文学趣味的必然发展。另外,与周作人不同,邵洵美译萨福诗是通过英译本转译的。
邵洵美与萨福结缘是1925年的事情。这一年,他由沪乘船赴欧留学,第一站在意大利上岸。在罗马的博物院里,“一张壁画的残片使我惊异于希腊女诗人莎茀的神丽,辗转觅到了一部她的全诗的英译;又从她的诗格里,猜想到许多地方有和中国旧体诗形似处”,邵洵美还就自己的这种看法与时在牛津的许地山通信讨论,受到后者鼓励,“怀抱了个创造新诗格的痴望,当时写了不少借用‘莎茀格’的诗。”之后,“我的诗的行程也真奇怪,从莎茀发见了他的崇拜者史文朋,从史文朋认识了先拉斐尔的一群,又从他们那里接触到波特尔、凡尔仑。” 这个路线勾勒了邵洵美西方文学趣味的大概,当然,还有其他如艾略特、D.H.劳伦斯、济慈等等,基本不出英美文学的范畴。由此可见,邵洵美之所以迷恋萨福的缘由是:萨福是将他引入西方文学堂奥开始新诗创作的真正源头。
据目前收录邵洵美作品最为全面的《邵洵美文集》(2008年上海书店版)、《洵美文存》(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邵洵美诗文中涉及萨福(邵译为“莎茀”)的有:以莎茀为题诗2首(《To Sappho》、《莎茀》),另有两首诗To Swinburne 和 Anch’ io sono pittore也提及莎茀;文4篇(《莎茀》、《希腊女诗圣莎茀》、《莫愁之愁》、《两个偶像》)。这个数量在邵洵美为某个作家单独赋诗或文中是最多的。莎茀之名也常出现在洵美另一些文章中。他还翻译过一些莎茀的诗(部分见于《希腊女诗圣莎茀》,见附录),他在剑桥时曾经为了Sappho而丢了最紧要的功课,废寝忘食地翻着Greek Lexicon将萨福诗译成中文,虽然译得不堪寓目,但是邵洵美自言得到了“我所需要的安慰”。另外,他在剑桥时曾作以莎茀诗为题材的短剧,由剑桥大学海法书店印行,篇名不详,未能流传。
邵洵美主要在《莎茀》、《希腊女诗圣莎茀》、《莫愁之愁》、《两个偶像》四篇文章中,解读自己缘何倾心于莎茀,并由此提出了对诗歌的诸多看法。
《莫愁之愁》是诗人1927年游南京莫愁湖时所作,发表于1929年3月出版的《真美善》第3卷第5期。在邵洵美的心目中,莎茀是他“灵魂的爱人”。他同情莎茀的身世,在游南京莫愁湖时,不由想起当年为莎茀而愁苦的自己,他认为莎茀与中国的“莫愁”一样,同为“美人诗圣”却“被诬为卖淫女鬻歌妓”,可是他也同时觉得自己其实跟她们一样“也有一元两面的身世,人们眼中的我,也是一体而两形的,半人半兽的。”这让人想起他的一句诗,“我爱女人为了她们都是诗”,这样的话似乎只有诗人才能说出来,而在同一首诗中,洵美直告自己就是一个“不说诳的诗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错了,你全错了;/我是个天生的诗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两个偶像》作于1927年11月22日,发表在1929年5月《金屋月刊》第1卷第5期。在该文中,邵洵美介绍自己书房里的两幅画像,其一即莎茀,另一为史文朋。“他俩是我所最心爱的两个诗人,他俩是我所最崇拜的两个偶像”。他引用日记回忆与莎茀的“相识”,当时自己就“醉了!木了!被诱惑了!”,后至剑桥在老师慕尔先生介绍下拜望了希腊文学教授爱特门氏,从其编的《希腊抒情诗集》中读到了莎茀全英译本。之后,又去拜读了史文朋诗歌集第一卷,因为该卷的第一首是“现代作家中莎茀诗格写英文诗的最成功的一首。”
而对莎茀其人其诗的具体绍介,则在《莎茀》与《希腊女诗圣莎茀》两文中。
《莎茀》作于1927年3月9日,文中作者假借“朋史”(实际为邵洵美的笔名)与洵美的对话,介绍了莎茀的身世——出身贵族之家,有三个兄弟,其中一弟以酒为业,曾爱上一名妓女,莎茀为此作《女神歌》责备其弟有辱门庭。另外莎茀创办过女校及一个女联合会。谈到莎茀的同性爱,邵洵美说并无事实可以证明,但是“她的诗中对她的女友的歌调,是非常热烈的”。作者认为莎茀诗“音节的美丽,词句的缱绻,衬托了那简单的纯粹的而又深厚的情感”,诗人因此而“不朽”。她的诗“虽少,但皆玫瑰也。”“她的诗是富有色彩的,——这本是希腊诗人的特点——其情感之热烈,音调的美妙,难怪Byron在他的Don Juan中说:the isles of Greece ,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她的诗中,处处见到她的火的爱;对于自然,对于衣饰,对于花草,对于婴孩。”邵洵美介绍其诗可分颂歌、抒情诗、婚歌、叙事诗和政治诗,其中政治诗最少,也不见她的政治观点。考察邵洵美的诗歌创作,主要受其抒情诗影响最大,另有一首《新嫁娘》的催妆诗,描写一位失身的新娘出嫁前的复杂心理,颇类萨福的婚歌。
《希腊女诗圣莎茀》发表于1929年1月《真美善》“女作家专号”,这是该杂志一周纪年的号外。
与周作人学者身份不同,邵洵美作为诗人,其本人诗作中也隐约可见“莎茀”的影像,且是多重的。
首先,诗人在诗作中直抒胸臆,表达对莎茀本人的倾慕之情。1926年4月14日,时在巴黎的洵美写下了第一首以《莎茀》为题的诗,该诗每节四行,三长一短,似借用莎茀诗格(Sapphic Metre,或译“莎茀体”),因为洵美曾自称,“当时写了不少借用‘莎茀格’的诗,有一首发表在一本叫做《天堂与五月》的集子里”,而这首诗就收在该诗集中,形式上也是非常标准的“莎茀体”。
莎茀
莲叶的香气散着青的颜色,
太阳的玫瑰画在天的纸上;
罪恶之炉的炭火的五月吓,
热吻着情苗。
弹七弦琴的莎茀那里去了,
莫非不与爱神从梦中相见?
啊尽使是一千一万里远吓,请立刻回来。
你坐着你底金鸾车而来吧,
来唱你和宇宙同存的颂歌——
像新婚床上处女一般美的,
爱的颂歌吓。
你坐在芦盖艇石上而唱吧,
将汹涌的浪涛唱得都睡眠;
那无情的乱石也许有感呢,
听得都发呆。
蓝笥布的同性爱的女子吓,
你也逃避不了五月的烧炙!
罪恶之炉已红得血一般了,
你便进去吧。
你底常湿的眼泪烧不干吗?
下地的雨都能上天成云呢。
罪恶之炉中岂没有快乐在?
只须你懂得。
仿佛有个声音在空中唤着:
“莎茀你有什么说不出的苦?
说不出不说出当更加苦呢,
还是说了吧!”
海水像白鸥般地向你飞来,
一个个漩涡都对你做眉眼。
你仍坐着不响只是不响吗?
咳我底莎茀!
此诗两处化用了莎茀《爱神歌》诗中的“典”,一为爱神乘坐金鸾车而来,另一处是爱神询问莎茀有何苦处,莎茀不作答。最后一节中的“海水、漩涡应该是对莎茀投海而死的想象性描绘。
两个月后,也就1926年6月20日,在回国的中国海上,洵美再次直接以其英文名献诗莎茀:
To Sappho
你这从花床中醒来的香气,
也像那处女的明月般裸体——
我不见你包着火血的肌肤,
你却像玫瑰般开在我心里。
此诗首刊于1926年《屠苏》(狮吼社同人丛著第一辑),原题为“莎茀”。诗的后两句是指莎茀是自己“灵魂的爱人”,“柏拉图式的”。
在与上诗作于同日的《To Swinburne》一诗中,邵洵美又称莎茀的英国“粉丝”诗人史文朋:“你是莎茀的哥哥我是她的弟弟/我们的父母是造维纳丝的上帝——”“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又喜欢你/我们又都喜欢爱的神秘/我们喜欢血和肉的纯洁的结合/我们喜欢毒的仙浆及苦的甜味。”这里“苦的甜味”暗合了萨福的“苦甜”说,与史文朋“在罪恶中求安慰”的观念也有相类之处。
其次,洵美有些诗可能是对莎茀诗的改写。如《花一般的罪恶》一诗中,“啊,千万吻曾休息过了的/嫩白的醉香的一块胸膛/夜夜总袒开了任我抚摸/抚摸倦了便睡在她乳上。” 而萨福有诗“愿你在/柔软的胸脯上/找到安眠。”
其次,从意绪表达看,洵美诗多情诗,情感热烈,变化多端,这与萨福诗歌情感浓烈,表达率真,具有凝结力与爆发力似有隐约的关系。
再次,洵美诗作中的某些意象,能够看出对莎茀歌诗中常用意象的借鉴。如《绿逃去了芭蕉》、《情脏》等诗中的“蔷薇”、“鸽子”等意象的运用,这是萨福诗歌中常见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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