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韩总之约,写了几句话,供大家参考:
美丽的陷阱
——《喻体(一)》自评
文∕陶 杰
谈论自己的作品,显然是不理智的。怕不客观,就像父母看孩子,容易放大优点而忽略缺点。韩庆成老师让我谈谈写这首诗的感受。我想,谈谈这首诗本身,也许比追忆写作时的感受靠谱一些。
《喻体(一)》引起这么大的争议,招来这么多的非议,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首诗引起争议和招致非议的主要原因是题材。有人认为这样写十三四岁的少女,我的道德一定出了问题。诸如此类的形容挺多,证明了咱们的汉语词汇十分之丰富。持此观点的论者不在少数,且言辞凿凿,义愤填膺。冷静一想,站在各自的立场,以各自的眼光,得出各自的结论完全正常。
让我颇感遗憾的,倒不是个别论者提到的这种批评中道德绑架的专横,而是审美眼光的缺失。因为文艺批评中很多道德判断,有时恰恰是艺术上的短视导致的。这首诗名为《喻体》,但一些论者只见其“体”,未见其“喻”;只看见指向月亮的手,而忽视了月亮本身。
当然,每个人眼中的月亮都不一样,我描绘的,仅仅是我看见的或者我臆想的月亮。
诗的开头,我以“明月朦胧"喻指十三四岁的少女之美,强调这种美和成熟女子的美是有本质区别的。十三四岁的少女,因为“胸脯藏在胸腔里,花香藏在花苞里”而多出一种天使般的纯粹和圣洁。毋庸讳言,我对这种美顶礼膜拜。正如诗中所言,遭遇这种美的瞬间,你感觉自己“被某种飞行物镇住了”。这种美妙的感觉,岂是单纯的肉欲快感和性幻想所能比拟的?有人揪住一句“如果芒果晃动,我就会像狗一样乱在墙上蹭痒痒”不放,认为就是这句暴露了我的低级下流。我想请持此观点的论者睁大眼睛瞧瞧,这句话不是以肯定而是以否定的形式出现的。即是说,我并不是希望她“芒果晃动”,好让我“像狗一样乱在墙上蹭痒痒”;而是庆幸,她的这种状态正好避免自己活得像一只动物。
人不是动物,不能只追求感官的享乐,我们应该追求更高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正如舌头,仅知酸甜苦辣是不够的,而应该拥有一片“味蕾的海洋”。追求生命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就得避免被过于形而下之物所囿。未定型的少女,恰好可以满足人这一高级的美学诉求。所以,我更稀罕的是“风吹不着”“手够不着”的芒果,在我手上,它可以在圆和椭圆之间自如转换。我“一会叫它芒果,一会叫它梨”。我希望通过这一命名活动,让一只芒果比所有的水果更辽阔,让自己,找到拥有一片果园的感觉。
从一个少女,到一只渺茫的芒果,再到一片形而上的果园,这是一个不停地虚化和幻化的过程。怎么虚化和幻化呢?你得摆脱那些形而下的羁绊和束缚,为此,有时你不得不放弃具体事物的滋养,甚至世俗的幸福。就像为了树上的十只鸟,手上的那只都飞走了。
结果是,你一无所有。“不能确定自己喜欢酸味还是甜味”,所以不知道如何选择。你在拥有了一片“味蕾的海洋”之后,却两手空空。既然什么味道都有可能不适合自己,还不如“来一杯白开水”,或者“望梅止渴”。
直到今天,你都不知道真正的芒果怎么画。有人问你味道,你伸出舌头让他瞧。
最后才明白,她其实是一个迷人的陷阱。但致命的是,就算作为陷阱,她也是变幻莫测闪烁不定的。固定的陷阱根本就不叫陷阱。有时你仿佛逃离了这个陷阱,但只要一琢磨,仿佛又有一个陷阱把你困住了。
所以,这是一首关于陷阱的诗。
有人用叙述制造陷阱,我只是想用叙述照亮陷阱,并制造脱离陷阱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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