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金喜 于 2017-1-5 00:32 编辑
关于薄小凉,我错过什么?还记得写过的惟一一篇没有题目的诗,留下“我注定成为她脸颊上温柔的手/她注定成为我手心含着雪莲的山”的诗句。
别误会。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发生!无非是诗,是诗里的血肉,是语言的冰与火,以及那些表面看起来显得野蛮又温柔的情境。如果,你读,无论浅浅的,还是深深的,你都会被她那种强烈的兼具山东的蛮和烈,徽州的柔、幽和美所吸引。
她就是薄小凉。一位从古典小说里走出的奇女子,要用诗句里的气息来复活一些渴望,复活一些灾难,再复活一些生命本身的苍凉和顽强。
初读她的诗,你会惊叹于她的真实,而这种真实完全是因为她不是将诗句当作生命呈现的浅在的表象和秉持的“为了诗歌而诗歌”的谬误诗观。她诗歌的深层次动机,更多的像是生命本身律动的产物。一切语言都像是被她内在的血推动而出的,既会真实得不忍淬读,又会真实得令人震动不已。
比如“唯有大雪是我的/雪里生,雪里要讨生活/雪埋我”,生命因真实而从容;再比如“什么都红了/纬幔,一直到/床单”,太过于真实而惊颤;还有“我们多么相似/沸腾,燃烧,呐喊/靠文字呼吸/虚拟热吻,拥抱/埃森纳特的海风/虚拟友情,爱人,自己/孤独有多深”就似乎真实得像一记重拳击中人的心脏了。
然而,她不单单是真实感,她还有视死如归的倔强。
《乞巧词》里,她说“今生啊,小妇人我只勇敢过两次/一是断了脐带/二是从了你”;《不让你发呆》里,她说“你见过/一个女子是怎样吃掉/一枚橙子的吗/过程很简单:/掰开/侵入/吮吸”,她又说“你有多疯狂/有多少蛮力/她都不讨饶/不吭一句”;《人间六月》里,她想要学那怨妇,说“画落雪/黄昏里的归人,整理好断头/掖好罪状”,言下之意,头可断,莫回头。
然而,当你读到她如此真实而倔强的一面时,却同时甚感意外的读到了她野蛮和温柔的一面。
“我要你远远的/觊觎我的美色/我的甜蜜的身子/来惹我/来咬我/咬疼我/你不来,我就死”,是不是够任性,够野蛮?小女子其一;“大人说:升堂,问罪,斩无赦/妖说:歇了吧,达达”,是不是够霸道,够冷嘲热讽的?小女子其二;“切。当我爬不上你的床吗/我爱上你的硬度/刚好挠我的痒痒。花月夜/熏香被,蒸肉丸/你不来,不睡/你若来,无眠”,又该让多少狠心的男人瞬间奔溃?小女子也,其三;“不要小看/一个女子的攻击力,此刻/她正解开袖口第三颗纽扣/又一一,扣回去”,的确有一套吧?小女子也,其四;“你便悄声进来/咬住耳垂喘粗气/顷刻脸烧起来,追着打你/掐你,你穿着一双/青布圆口鞋”,真像《红楼梦》的现实版,此小女子也,其五;但有时她还会“这一年,我把露珠打开/不再昏睡与大哭/我心疼为我奔波的人儿/我好好上班早早回家耐心带娃/我乖”,真是让人又恨又爱的小女子,此其六。
如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薄小凉太热衷于古典小说里的女子意象了。一直沉浸,一直沉浸,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恰当的诗歌形式,复活了这一个又一个女子,让她们在当代为我们打开新的诗歌世界。
然而,这个诗歌世界又是残酷和残忍的。
保留她的《小事记》是一种自然的选择,目的是为了具有某种苏醒的关照。读它让我想起我曾写过的《拨了你的电话》。我说“拨了你的电话,你不在/录音机“嘀”的发出,电的声音
┅┅我不会锁门,也不会搬家。我重拨/录音机“嘀”的一声,电的声音/磁性的重复┅┅
我们中谁犯了什么错。举棋不定,我的手指/慌张的敲击桌子┅┅好几个黑夜,寂静刺破寂静,像枕头里的针┅┅去远方。温柔的记忆,像眼泪,经过脸颊┅┅老死在这里,或病死在这里/或被遗忘在这里,其实与你无关”。
试问生命骨髓里的苍凉和孤独何来小事?
然而,也许最残酷乃是:“孤独的人不也野兽便是神灵”?
《布考斯基》是我个人最喜欢的薄小凉的诗歌,因为它的出现完成了关于个人化和非个人化的无言沟通和化解。它的厚度和深邃有时会让我怀疑,它究竟是否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让我们重读一遍:
来吧,喝酒
忏悔
这是一天要做的事
这是一生要做的事
你肮脏,暴力
带着血腥,汗液,异味
从科罗纳街的蟑螂苍蝇中来
从洛杉矶桥下凹洞流浪汉中来
从会做墨西哥煎卷的女人身上下来
你信奉萨特“以暴制暴”
用诗歌反抗世界
你把丑陋,罪恶
赤裸裸地写在纸上
无数首诗
那是无数次绝望
赌马的你
吐烟雾,吞威士忌的你
邋遢的你,疲惫的你
流泪的你,狡猾的你
迷人的你,会让一个女人离开
又折回来的你
薄小凉,她不再是单视角,尽情的宣泄,不再是简单的任性、野蛮,或者温柔,而是具有了高度的沉思属性,仿佛有一个人的灵魂化作黑夜中的雨,跃然于她诗句上,又暗藏在她诗句的深处。
尽管如此,为了真实,我们还是应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子,有时野蛮温柔,有时也令我们汗颜。
“欠缺一个深吻的唇,多么薄凉/你捻出一行诗,说出一句话/便有雾气凝作露水/在我身/某处/落下病根”
如此,情色之事又算什么!爱恨又算什么!生或者死又算什么!
到处是“人间薄凉”,不用太大,就一个小小的眼神,足以令人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可能有人会关心她的诗歌中透露出古典涵养,但是作为纯粹的诗歌爱好者,我要告诉你的是,你错了。真正的薄小凉,她是不会被那么意象所束缚,因为她就是意象,是誓死化身为诗歌本身的意象,哦,补充说一句,连她的生命也是,连她的一颦一笑也是,连她的野蛮耍横也是,连她的死亡也是。
作为假想对象的“大叔”倾诉者,薄小凉在她的诗歌还融入了具有宽容和忍让的慈悲。而这点,是毋庸多说的,你读,你听她有时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当你真正关心她,眼里只有她,在乎她时,她又安静得像你怀里的猫。
哦,对,是猫。又蛮横又温柔的猫,一个女人才情和痛苦共生的世界。
最后,说到苍生。薄小凉就是苍生,苍生中的苍生,而你我都是。你疼我的疼,你欢喜着我的欢喜,你悲苦着我的悲苦,你又疯狂我的疯狂,你野心着我的野心,你温柔我的温柔。
于是,在这个耀眼的黑夜,我若死了,在薄小凉的诗歌里,一定是被她的野蛮和温柔猎杀。
哦,对了,忘了说:野蛮和温柔是她的表象,她的本质是复活苦难和语言,杀死你,杀死你,再吻你,化身涅槃。如此,你便懂了——
薄小凉,小女子也!是为其七。
二零一七年一月五日,凌晨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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