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6-3-7 22:19 编辑
心灵不死,诗歌永存(访谈)
宫白云 / 南鸥
(2016年2月29日19点-22点30分,中国诗歌流派网21世纪诗歌会客室)
宫白云:南鸥老师好,欢迎您来到《21世纪诗歌会客室》
南 鸥:白云好!我知道由你主持的《21世纪诗歌会客厅》是“中国诗歌流派”的一个重要栏目,在诗歌现场有着广泛的影响,感谢你的关注!
宫白云:谢谢南鸥老师的评价和您的光临支持。在当下诗学主张多元格局而诗歌文本又高度同质化的诗歌现场,如假花般缺少灵魂的虚伪和矫揉造作的诗歌之作比比皆是,因此,您的那些诗质纯正而又汹涌着力量的优秀诗歌就显得分外的可贵。我想知道的是您为什么写作?在您三十年的写作生涯中,您是如何保持创作的活力与文学的灵感?
南 鸥:白云真是才思敏捷啊,问题一出来就是一大串,我根据此刻植入我大脑的顺序一个一个回答吧。
为什么写作呢?我想最初接触诗歌时的认知与现在的认知肯定是不一样的。其实由于受到奶奶的影响,我很小就喜欢文学,奶奶最初对我的熏陶是给我讲24个大孝子的故事。这应该是我吸取的最初的民间文学的养分。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就看完了《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青春之歌》、《红与黑》等小说。我上中学是迫于“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压力,只能暂时把自己的文学梦想深藏起来。在昆明陆军学院上大学时,我的津贴全部用于购买文学书籍,我记得当时在距离陆军学院三公里的小板桥书店买了《安娜卡列妮娜》《复活》《战争与和平》《海涅诗选》《歌德诗选》《叶赛宁诗选》《裴多菲诗选》等等书籍,记得我高中的同学薛涛还专门从武汉工学院寄了一本《唐诗三百首》给我。但是这段时间我对诗歌还仅仅是爱好,直到1984年2月我从昆明陆军学院退学回到贵阳,我家与诗人黄翔家仅仅百米之遥,受到黄翔的影响,我开始痴迷于诗歌。
我贵州都市报的一位朋友江北经常说:其实任何人天生就是一位诗人,因为从哇哇坠地开始,到学步、到上学、到为人父母,到生老病逝,其经历都是一首惊心动魄的诗歌。这就是说诗歌与生命有着天然的关系,而青春年少的时节更是与诗歌有着直接的充满荷尔蒙气息的关联,更是爱上诗歌的季节。而写作一般来说总是从诗歌开始,也就是说我最初的写作是一种天然的生命形式,是一种青春骚动的文学的气息。
但是,很多人都会在这条朝圣的途中不辞而别,而对我来说,将这种青春骚动的文学气息在生命之中保持下来确实有着命运的恩赐,是命运的鞭打与浇灌。我在1993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火浴》的后记中就写到:是命运的鞭子一鞭一鞭的把我抽上艺术的台阶。也就是说我开始从事诗歌写作也许是一种偶然与必然的结果,而从现在来看是一种服从心灵的结果,诗歌是我的生命形式,是我生命的蠕动与呼吸,诗歌标识着我的存在,我源源不断的创作,标识着我还活着。
如何在三十年中保持旺盛的创造力与创作灵感?我常说文学是一项长跑运动,在三十年的创作生涯中要保持持续的创作力确实是很难的,但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好像不存在。从我一路的创作历程来看,二十多年前,我就拟定了自己毕生要创作的作品,这二十多年来,我基本上就是按照拟定的内容和目标进行创作的,可是至今都没有全部完成,这是一个基本的方面。
我常说诗人的存在,首先是心灵的存在。但是这个心灵不是空洞的,不是虚无的,是我们的精神立场与人文理想,它具体由信仰、价值、尊严、道德、情感、美学这个六个基本要素构成,这六个要素是我们心灵天幕的具体彰显。但是有了心灵还远远不够,还得让我们的心灵保持一种昼夜盛开的姿势,只有让我们的心灵昼夜盛开,我们才能听到万事万物的声音,才能听到神的声音,我们写下的文字才有可能具有价值和意义。就从根本上保证了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都能够进入我的内心,激活我的心灵,让我保持着敏锐的洞悉与具体的感受力,这是最为根本的方面。
还有一个更为更客观的方面,就是由于社会的转型与后现代思潮的强力渗透与肢解,短短的三十年,我们的心灵经历了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精神的洗礼,短短的三十年却为我们的创作提供了不可复制的、无法替代的辽阔的原生资源。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持续的创造力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呈现,在80年代我写下《河滩上躺着一艘空船》《长城》《一只鹰代替了天空所有的言辞》等;在90年代我写下《午夜,我停在一把手术刀上》《我被举到比太阳更高的地方》《秋天的背景》《在一具腐尸上安排我的表情》《苏格拉底之死》《收容》(长诗)《黄金是一种黑暗》《月亮悄悄消瘦》等;在新世纪我写下长诗《整个春天,只剩下一根肋骨》《与凯尔泰斯的虚幻之旅》《他们收割了一万年的阳光》《渴望时间最后的修饰》《雕刻时光》以及长诗《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败血症》等。
宫白云:南鸥老师洋洋洒洒,让我们领略了什么是“以诗为命”、“诗意人生“。据我所知您有很传奇的经历,既坐过牢又越过狱,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给我们讲讲这段历史吗?另外,这样的经历对您的人生有着怎样的影响。
南 鸥:《诗人永远居住在历史的背面》是我的一个长篇随笔,这篇随笔披露了我的一些人生境遇,同时对一位诗人与一个时代的天然关系做了存在本身与人文精神与诗歌文本精的三重解读。其实,我的人生境遇对于诗歌写作时间稍微长一点的诗人来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于上世纪80年代末春夏之交因学潮被判劳动教养三年,一年半后我从贵州中八劳教农场脱逃,经历了三年的流亡生活于1993年7月回到家乡贵阳,1994年7月再次被有关方面带走收监,1994年11月才最终获得自由。
我在2006年写的一篇《中间代,独具理性禀赋的的精神群雕》一文中谈到: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的心灵像我们民族一样,如此强烈的被意识形态侵染和渗透。当时我年仅25岁,我就被贴上了“政治上不干净”、“异己分子”的政治标签,一位共和国的青年没就这样被定性,被标注了身份,而在我们这样的国度,这样的标签是致命的,足以令一个人窒息,如同从此被打入了死牢。
宫白云:看来这些经历已经在您的心灵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但我同时也觉得任何经历都是一笔财富,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您的诗歌也不会布满荆棘与卓识。
我记得您是在流派网创建之初就给予流派网鼎力支持的诗人,应该是流派网骨灰级的人物,这么多年始终坚持参加并支持流派网主持的多项活动。您与流派网究竟是怎样的渊源?是什么原因使您对流派网不离不弃?您怎样解读中国诗歌流派网?
南 鸥:当然!白云所言极是!这就是存在的力量啊!
我与流派网确实是缘分,而这个缘分首先是源于2005年12月25号我与徐敬亚老师在深圳的相识。当时我在《山花》杂志社,随主编何锐及编辑部一行到深圳采风。那天正好是圣诞节,《特区文学》宫瑞华主编做东,徐老师、路云与《山花》编辑部一行在一酒店相聚,数百的宾客频频举杯,在节日氛围的燃烧和徐敬亚老师的煽动下,我跳到椅子上旁若无人的朗诵起来,徐老师记住了我原生态的朗诵风格。2011年10月庆成兄与徐老创办立“中国诗歌流派网”时,我应徐老师短信之邀加盟了“流派网”。
据庆成兄介绍,“中国诗歌流派网”的创办也是源于徐老师的一句话,庆成兄就转让了自己的娱乐城,全身心投入到诗歌的事业中来。这些年来,庆成兄投入了近百万资金,倾力打造“中国诗歌流派网”,在极短的时间内,“流派网”一举成为当下汉语诗歌现场注册会员最多、日均发帖量最大、最具影响力、最纯正的大型诗歌专业门户网站。“流派网”还首创了《诗歌周刊》、《以诗为证》、《诗日历》、《21世纪诗人会客厅》、《中国好诗榜》等独树一帜的栏目,现在这些栏目已经成为当下汉语诗歌现场诗人们非常喜欢、独具影响力的诗歌品牌栏目,在徐老师的指导下,在庆成兄的亲自操盘之下,在各位栏目主持人与各位编辑的共同努力之下,“中国诗歌流派网”正在为汉语诗歌的发展做出建设性的努力。
徐老师与庆成兄这些年对“流派网”的倾心付出朋友们有目共睹,“流派网”所彰显的人文理想与独立、自由、担当的诗歌精神是一个时代的仰望,我昼夜向他致敬与祝福都还来不及呢!尽管近两年忙于其他诗歌选题,在“流派网”与朋友们交流甚少,如果说诗歌是我的祖国,那极富精神势能的“中国诗歌流派网”是我一生热爱的壮美河山。去年12月24号在安徽宁国举行的由“流派网”主办的“主办的中国好诗榜”颁奖典礼上,我非常感概地对唐诗、马启代、庆成、张智等朋友说:很庆幸有这么多有着共同的人文理想与诗学主张的诗人朋友。
宫白云:南鸥老师说得慷慨激昂,令人鼓舞。如此看来,南鸥老师真是与流派渊缘深厚啊。
我觉得看一个人的文学成就,不是看这个人写作了多少年,写出了多少字,应该看他(她)们各自都为文学留下了什么。您是位很有影响力的资深诗人,就您来看,您认为什么样的诗可以经得起时间洪流的冲刷?能给我们举一两个诗例吗?
南 鸥:我在相关的一些诗学文论中从三个向度来解读诗歌:诗歌是语言光芒的开掘者,是一个民族精神与情怀的捍卫者,是一个时代人文精神的标高。第一个向度是语言的贡献,第二个向度精神与情怀,第三个向度是一个时代的认知高度。当然这并不是说每一首诗歌都必须同时具备这三个向度,但至少每一个向度上能够达到极致。与此同时,根据这三个向度,我又提出了揭示、发现、指认、命名是诗歌精神最重要的向度,也就是说我非常强调一首诗歌在认知上所抵达的高度与深度,是否是一个时代最新的、最高的揭示、发现与指认。艾略特的《荒原》就是这样的作品。
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那些从极端的个性出发又获得从个性到共性的上升与超越的作品,才才能经得住时间的冲刷,源源不断地释放出诗性的光芒。请允许我用我的诗歌《一只鹰代替了天空左右的言辞》和《午夜,我停在一把手术刀上》来说明。
我反复谈到人的主体性的高度丧失是这个时代根本的病症与最大的悲剧,其余的病症与悲剧可以说都是由此衍生与异化出来的,而这种主体性的高度丧失又集中体现在自由与尊严的丧失这个向度之上。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卷入上世纪80年代末期的那个众所周知的事件,我在贵阳市第一看守所切肤般获得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高峰体验。
但是仅仅是及物的写这个事件是很外在的,很浅薄的,我必须将从这个事件触发,概括出具有共性意义的存在层面的整体的生存经验。
鹰是一个总体象征,它可以是帝王,可以是你的直接领导;可以是一段历史;可以是所谓的真理,它统治着你,主宰着你,奴役着你,剥夺着你,吞噬着你,笼罩着你,它梦里梦外无时不在,你的主体性完全丧失,你仅仅是一具躯壳。鹰的凶残与强势,注定了被统治者的命运,由此构成一个时代本体性存在的最为本质的惊心动魄的生命图景。
《午夜,我停在一把手术刀上》也是类似的题旨,但它的感知更加独特,视角更加孤绝,他将人们精神与肉体的被阉割、被占有、被奴役具体化为躺在午夜的手术刀上等待被解剖,它从更为精妙的角度获得了显微镜的视角与魅力,令这种存在关系的揭示与指认更的加绝妙,更加淋漓尽致,更加惊心动魄。
宫白云:您说得很玄奥,通过您的两首诗举例,我感觉唯有真实的生活与真实的感受才是写出好作品的前提,所以我们都要感谢生活或命运给予我们的一切”公与不公“的馈赠。
我知道您正在搞一个百年新诗大型纪念专题《世纪访谈》《肖像的光芒》,并在流派网设有专栏。您自己集策划、主持、总撰稿为一身。您搞这个专题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最终的意图是什么?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
南 鸥:白云说得很对!任何天才的思想家、作家,都写不过生活本身啊!
在百年新诗向我们款款走来之际,我想以时间为线索,以文本为出发点,对百年新诗的流变过程及文本进行有效的梳理与反思。
《世纪访谈》我想从史实、文本、学术的角度,透过一百位诗人和诗歌评论家的独立视角,对“百年新诗”的发展进行有效的梳理,看看百年新诗是否形成自己的传统。
《肖像的光芒》是对朦胧诗(含朦胧诗)以来的中国当代诗人和诗歌评论家进行群雕性展示,是100位诗人和诗歌评论家评传的盛装结集。卷本力图将诗人投放在历史的大幕之上,在历史轨迹之中寻找诗人的精神潜脉,以时代的迁徙为线索,以诗歌的文本为核心,描述一位诗人的诞生和精神的演绎,在历史苍茫的底片之上发现一位诗人的心灵密码和他的精神潜脉,开掘出一位诗人肖像的光芒。当然,这是我以诗人的名义向“百年新诗”奉献的一份厚礼。
现在《世纪访谈》已经做了牛汉、郑敏、屠岸、谢冕、傅天虹、徐敬亚等十几位诗人,《肖像的光芒》已经做了食指、芒克、王小妮、王家新、潇潇、周庆荣、杨克、安琪、唐诗、张智、刘诚、韩庆成、海啸等三十几位诗人。
宫白云:“这是我以诗人的名义向百年新诗奉献的一份厚礼。”这的确是一份厚礼,您为诗歌所做的贡献值得人们钦佩。
您的诗被评论家评价为“孤悬”“险绝”“诡秘”等,被列为神性写作之列,您觉得这样的划分恰当吗?您的诗学主张是什么?
南 鸥:我对诗歌精神作了一个纯粹个人化的概括与解读,我想这个解读可以表明我的诗学主张。
“诗歌精神”是诗人和诗歌文本的一种精神立场和诗学理想,它是对一个时代的信仰、价值、尊严、道德、情感、审美等诸多层面的一种诗性的揭示和闪耀。它具体包含发现、揭示、指认、承受、批判、赞美、命名、引领等精神向度,是诗歌对一个时代及其主体生命的彻照和关怀。
“当下的诗歌精神”就是把转型的阵痛和“后现代”对一个时代的肢解以诗歌的方式凸显出来,发现和揭示伤口的深度和纹理,以诗歌的名义对这段历史进行客观的指认和有效的命名;就是揭示人的灵魂在价值倒塌、道德沦丧、心灵麻木、人格扭曲、旨趣庸俗的现实氛围之中的挣扎、绝望和前所未有的精神的分裂;就是重新激活、唤醒信仰、价值、尊严、情感等诗歌基本元素的内在活力,开掘、引领一种独具时代内涵和特点的新的价值理念及美学原则。
“孤悬”、“险绝”、“诡秘”这六个字我认为无论是对我精神质地还是美学特征都是准确的,同时也是我喜欢的。我时常说奇独特是艺术存在的前提,没有独特性就没有与艺术。而这个独特性包括视角的独特和话语方式的独特。在我的创作中,我热痴迷于奇异的视角与独特的呈现,热衷于一种近似于孤绝的感知与语言。如《午夜,我停在一把手术刀上》《在一具腐尸上安排自己的表情》《一只野兽在我的体内昼夜走动》等都是一种孤绝的感知与呈现。
我的绝大多数文本都具有形而上的意蕴与光泽,而神性写作是一种倡导精神质地与文学性的价值回归的向上的写作,在论坛时代,我被誉为“第三极”神性写作的代表性诗人理论家,把我的创作列为“神性写作”,我想是对我文本价值的一种精神性解读。
宫白云:南鸥老师的诗学理论深厚。我们要慢慢地消化……
您在国内参加过许多诗歌节或研讨会及诗歌文学活动,还荣获了“中国当代诗歌奖(2000-2010)”十年大奖。您怎样看待这些频繁的诗歌活动?您觉得它们对当代中国诗歌的发展有作用吗?前不久,有一首13字的短诗《故乡》获得十万元大奖,您怎么看这个事情?
南 鸥:诗歌节与诗歌研讨会无论是促进诗人之间的交流,还是在更加广泛的范围提升诗歌的影响力无疑都具有积极的意义,当然也许有一些评奖存在着暗箱操作的嫌疑,对诗歌造成一定负面的影响,甚至对诗歌的纯粹性造成一定的伤害,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诗歌活动,这些暗箱操作的嫌疑我想我们可以通过完善评奖机制来解决。
《故乡》获得十万元大奖也具有积极的意义。诗人的创作是一项极富创造性的工作,诗歌是诗人创造性劳动的精神性产品,理所当然应具有价值,一首诗歌获得十万元大奖,充分说明诗人创作的价值正在得到应有的尊重。尤其在这样一个麻木、庸俗、无序、娱乐至上的的浅薄时代,诗歌作为高端的精神产品已经被挤压到地球的边沿地带,在百年新诗向我们款款走来之际,以此唤起人们对诗歌的尊重具有积极的意义。当然我不希望这个事件仅仅成为一剂鸡血,更不希望成为一个闹剧,希望诗歌在赢得应有的价值尊重的同时,真正的唤醒诗人对诗歌的敬畏与虔诚,创作出更多的优秀的诗歌文本。
宫白云:您前期的诗歌基本上是立足于形而上的意味,多与真理、圣灵对话并与之亲近,神性色彩浓郁,修辞夸张而奢华,诗学特征沉郁而绚丽,从众多诗家中很容易将您的诗歌识别出来。后期的诗歌好象您要有意打碎之前形成的图标,所截取的视角从俯视变为平视,加入了更多的细节和叙事因素,态度明显平静,语气也放平缓起来。您这是有意的自我建设?还是无意的自我改变?它是否意味着您诗歌风格向多样化的转变?您怎么看待诗歌的风格问题?
南 鸥:评论家就是评论家!感谢您对我风格变化的精准的认知与表述。纵观我三十年的创作来看,我2006年之后的诗歌确实存在这样的转变。前面已经谈到,我过去创作的,我现在正在创作的,将来要有序创作的主题好像我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规划好了。就我拟定要创作的主旨来说,我仅仅手捧一张二十多年前的规划表就可以有序的进行创作,我八十年代的《火浴》更多是彰显我对苦难的承受;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的《春天的裂缝》更多是揭示、发现、指认一个时代的荒谬卑劣与无耻,而我今年要出版的《与神为邻》则是想呈现一个圣光朗照的世界。我想通过《与神为邻》告诉人们,尽管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时代有诸多的荒谬、卑劣与无耻,甚至是一种黑暗,尽管我们夜以继日的承受着,但我们依然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内心的纯净,每一颗心灵都要尽量释放出应有的亮光与温暖,彼此呼应、彼此温暖、相互照耀,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最终驱除笼罩我们的黑暗与悲剧。
需要说明的是我这样的转变用你的话说是“自我建设”的转变,从根本上说,是根据不同时期创作主旨的不同而在话语方式与美学特征的转变。《与神为邻》这样的主旨,自然需要用平视的视角、安静的内心、平缓的语言及相对世俗化的细节与场景。
宫白云:许多人的生活都是随遇而安的,南鸥老师可以提前规化人生,这种从容的创作状态也许这就是诗意的栖居吧。我注意到,有些评论家谈到您时,说您是一位将人生经历、诗歌文本与诗学理论三者高度结合一起的一位有着鲜明标识度的诗人,请您谈谈您与这三者的互为关系。
南 鸥:你说得是,我现在感到我最大的收获是变得从容!安安静静的写!从从容容地写!完全服从心灵的去写!
感谢命运的恩赐,让我获得了不可复制,无法替代的奇异的人生经历,令我认知到独立、自由、担当是人文精神的基本内核,也是诗歌精神的基本内核。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我将这样的精神立场形成了自己的诗学主张,并以诗歌文本的形式呈现出来,由此构成我人生经历、诗学理论与诗歌文本三位一体相互结构、共同呈现的诗学景观。
我常说承受一切该承受的,赞美一切该赞美的,但我希望这样的承受是极少数人的承受,或者由极少数代替承受。昨天在一个诗歌朗诵会上,当我朗诵了《深宫的春天》之后,一位高一的女同学与我互动,请我介绍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当时我已经泪流满面了,一位孩子居然从我的诗歌中读到了历史,可她仅仅是一位孩子啊!她的脸庞那么稚嫩,昨天的阳光那么灿烂,我怎么能够告诉她我奇异的人生经历呢?我不忍心!我也没有权力!
宫白云:您除了是位资深的诗人,还是位资深的批评家。能否给我们谈谈您在批评方面的心得与经验?您眼里的当下诗歌批评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南 鸥:文学批评既可以是宏观上的文学理论的研讨,也可是针对具体作品的文本解读。其实二者都是文学批评必须的,且都是我喜欢的。从文学批评的质地与特点来说,我更加喜欢的是从诗学现场出发冒着热气的诗歌批评,这种热气蒸腾着诗歌创与诗批评的有效互动。就当下诗歌现场来说,诗歌创作与诗歌批评是各行其道,没有形成一种互摄、互动、相互支撑、相互辉映的有机态势,无疑这样的诗学批评的态势无论对诗歌创作还是对诗歌批评本身都是不利的,甚至有害的,无法形成诗歌自身发展的内在活力。
宫白云:“我更加喜欢的是从诗学现场出发的冒着热气的诗歌批评”——这个比喻很厉害,形象,让人豁然。
我注意到您主编的《中国当代汉诗年鉴》,近两年没见动静,不知什么原因?它是否就此夭折还是会继续下去?
南 鸥:是的,《中国当代汉诗年鉴》已经停了两年,为此我非常抱歉,也在此向各位诗歌朋友表示歉意!《中国当代汉诗年鉴》原来是由贵州一家旅游地产公司赞助,但是由于这家公司遇到一些麻烦。2013卷还在编辑过程中就向长江文艺诗歌出版中心申请了书号,并支付了书号管理费,但是由于公司发生意外之后就暂定了。再加上自去年四月开始我一直忙于一部长篇小说与“百年新诗”大型纪念专题《世纪访谈》与《肖像的光芒》这两个选题的工作,以致就拖了下来。需要说明的《中国当代汉诗年鉴》不会夭折,待我忙于目前的工作之后,她将以原来倡导的诗歌精神与诗学主张的容颜呈现在诗人朋友们的面前。
宫白云:这一两年来,您少有诗歌方面的创作,好象您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这是否意味着您的创作方向巳开始转向小说方面?就小说和诗歌而言,您更喜欢哪个文体?
南 鸥:是的,应该说近三年我花在小说创作上的时间比诗歌更多一些,但需要向朋友们交代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转向小说的创作,确切的说,我近三年创作这三部小说都是迫于无奈,因为我实在要解决基本的生活。而这样说也不表明我不热爱小说,只能说这三部小说并不是我发自内心要创作的作品,更不是为了建构我的人文理想与文学精神,只能说这三年我确实不应该将时间耗费在不喜欢的小说题旨之上。
小说与诗歌这两种文学样式我都一样的热爱,就我奇异而复杂的人生经历来看,我不写小说倒是非常的遗憾。但是我是精神上的洁癖者,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对于构建我的人文理想与文学精神这个向度来看,我对题旨与话语方式都非常的洁癖。
宫白云:许多人认为新诗虽然百年,却仍是缺乏大师的时代,您认同这种说法吗?而哪些诗人是您眼里的大师呢?
南 鸥:在我看来大师有两类,一类是独创型的,如卡夫卡;一类是集大成者,如艾略特。大师必须是形式上的绝对的开山之人,或必须是精神上的集大成者,具有绝对的精神贡献——也就是对一个时代或一个民族的认知具有揭示性、发现性、指认性的最高的最新的概括。按照我对大师的理解与标准,朋友们应该知道我眼里的大师是什么造型,是谁。
宫白云:有人说,真正的诗歌从来都是少数人的事情,跟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关系。您对这个观点怎么看?您是怎么认为的?
南 鸥:呵呵,我不赞同这个说话。持这个观点的人也许把诗歌的高贵性简单化、庸俗化的解读了。
我前面谈到,任何人天然的就是一位诗人,都潜藏着诗人的因子。尽管最后进行诗歌创作的人是少数,但是当诗歌创作出来进入公共空间,就不是少数人的事情了。
诗歌是高贵的,但是诗歌的高贵性是指诗歌的纯粹性,而这种纯粹性就是诗歌的独立、自由、担当的品格,是指诗歌向粗糙的大地弯下自己高贵的身躯,是指诗歌用自己的舌尖卷舔人们已经发绿的伤口,绝不是指诗歌仅仅是少数人创作与欣赏。诗歌因为纯粹而高贵,因为高贵而更加纯粹,我们不能简单化、庸俗化的将诗歌的高贵性与少数人创作与欣赏荒谬地等同起来。
宫白云:狄更斯《双城记》里有句话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如果把这句话用于当下泥沙俱下的诗坛是否夸张?您眼里的诗坛现状是怎样的?
南 鸥:这是一个被广为引用的观点,用这句话来指认或描述当下的诗歌现场我想有其深刻而辽阔的隐喻。我想最好与最坏、智慧与愚蠢、信仰与怀疑、光明与黑暗之间相互撕扯、纵横切割恰恰是大师产生的一个必要的过程,正是在这样的昼夜撕扯与纵横切割的极地之境中,我们才能获得一种刀锋上的高端体验,才能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与圣光般的彻照与指引,进而创作出超越时代的不朽的作品,因而我们可以说这种惊心动魄的昼夜撕扯既是大师产生的必须的过程与状态,也是前奏与序幕。
关于当下诗歌现场的状况,我用我2006年四月写的《倾斜的屋宇:后现代语当代诗歌——重构精神元素与诗歌文本》中的三段话来描述吧,
当后现代思潮像旋风一样席卷我们整个文化领空的时候,我们的诗人和诗歌写作没有能够理性地分析与扬弃,反而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并与之策应,成为后现代思潮的私生子,高举“非价值”、“非崇高”、“非英雄”的大旗,并使之堂而皇之地成为一种新的真理和新话语霸权,呈现出一种对人类的基本精神向度和宏大题旨的蔑视,对崇高、英雄等人文精神的截面和基本元素的疯狂解构。
无论是“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都没有确立一种更具严肃意义的精神立场和诗学主张;没有去发现和揭示真正属于这个时代伤口的话语方式;没有揭示出当下人的灵魂在价值倒塌、道德沦丧、心灵麻木、人格扭曲、旨趣庸俗的现实氛围之中的挣扎、绝望和前所未有的精神的分裂。
在这样的语境之下,相当一部分诗人和诗歌写作没有逃脱这种被强暴、被肢解、被吞噬的厄运,表现出一种内质的高危缺钙、精神的阳萎和肾虚;表现出一种集体无意识、大面积的失语;表现出一种创造力与想象力的严重缺失。因而,他们的全部才华和智慧,都挥霍在大规模的制造浅薄和时尚之中。
所有的问题,都回到我们的那句话:
承受一切该承受的;
赞美一切该赞美的:
批判一切该批判的;
揭示一切该揭示的;
蔑视一切该蔑视的;
热爱一切该热爱的。
而这样的承受,既是文学命定的位置,也是我们命定的文学人命定的位置……
宫白云:2006年与2016年相隔了十年,十年间的诗歌现场还是“倾斜的屋宇”吗?
南 鸥:有些积极的因子在生成!在传递!似乎在告诉我们汉语诗歌正在回暖!我们共同期待!
宫白云:好吧,让我们共同的期待!谢谢南鸥老师!感谢您给我们带来的精彩!
南 鸥:我时常感概,历史对我们太慷慨了!我们与这个转型巨变的时代遭遇,尽管仅仅是短短的三十年,但是我们心灵所经历的精神上的演绎,也许是上百年甚至是三千年,时代为我么提供了如此辽阔的、无法复制的、不可替代的创作的原生资源,我们不是三生有幸,而是九生有幸啊!如果我们认定对文学的虔诚与敬畏,那我们除了写出优秀的文本,还有什么能标识我的存在的!与朋友们共勉!感谢朋友们的捧场!心灵不死,诗歌永存!
宫白云:谢谢南鸥老师对流派网《21世纪诗歌会客室》的支持!心灵不死,诗歌永存!
【现场精彩问答整理】
韩庆成:流派网的发展,南鸥兄功不可没。
皿成千:流派为中国诗坛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不论结果,出发点绝对是好的善意的!向为此付出的团队致敬!
韩庆成:问好成千。
宫白云:成千,很暖心的评价。
韩庆成:提前欢迎南鸥兄走进会客室。在以往的交流中,你多次强调存在的真相是时代最大的诗性,在回答完白云主持的访谈后,如果时间允许,请谈一谈当今有哪些诗歌观点与你的这个诗学主张存在相似性?它们是否有着相同的纵向传承?横向比较来看,这些观点和主张产生了哪些诗歌流派和代表诗人?
南 鸥:庆成兄竭力倡导的“干预”诗歌主张、马启代倡导的“为良心写作”的诗学主张等。与这个诗学主张有着共同的精神的立场的诗歌流派或群落有以周伦佑为代表的《非非》、以陶春为代表的《存在》、以刘诚为代表的《第三极》、以发星为代表的《独立》以及以海啸为代表的《新诗代》。这些流派或群落共生于同一个时代,当然存在彼此的相似性,仅仅是文字表述上有些的差异,他们都是竭力倡导“揭示、发现、指认“为诗歌精神的内核,其刀锋都是直指人文精神的内核——独立、自由、担当!他们向时间昭示着汉语诗歌永不熄灭的诗性的光芒!
围 围:请问南鸥大师:现代诗人应该具有怎样的诗歌理念?可否如此认为:诗歌受孕于感性,而胚胎成形于理性。一个毕业于理工大学的诗人写出的诗歌往往比一个毕业于艺术专业的诗人更好。
1.可否如此分类:
诗歌三层次:
第一层次:心脏诗——追求感动的诗歌
第二层次:大脑诗——催人思考的诗歌
第三层次:灵魂诗——心脑合一的诗歌——达成大感动大思考的诗歌
2.可否如此判断:
让人一味流泪的诗歌是好诗歌,但不是最好的诗歌。
让人痛苦得忘记流泪的诗歌比让人一味流泪的诗歌更优秀。
南 鸥:“现代诗人应该具有怎样的诗歌理念”,兄弟这个问题有点大!五四以后就成为现代文学了,1978年以后就成为为当代文学了。找时间细聊!
“诗歌受孕于感性,而胚胎成形于理性”及“分类”与“判断”我很赞同!由感性触动,但真正河床下的潜流就是理性的力量!
诗人与其所写的专业,甚至与期学历没有必然的关系。
安皋闲人:请教南鸥老师,文学(当然重点是诗歌)在特定时代的光影下,有没有个首先与其次的意义选择——比如争取共时性的恢复到真正的人,还是超前性地等待真正人的赶来?
南 鸥:时间与历史不容你停下来选择!尽管我们的生命很漫长,但是每一秒钟都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每一秒钟都有价值和意义,仅仅是我们如何去发现与呈现。
沙漠朗月:中国曾经是一个伟大的诗歌国度,唐宋的天空群星灿烂。新诗百年,为什么汉语诗歌鲜有大师出现?南鸥老师,您认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南 鸥:没有一个时代的哲学,怎么会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呢?
严家威:问好。很想知道你对口语诗的看法。先生是学术委员,对于网站的发展壮大,有何想法?
南 鸥:口语诗歌没有问题啊,自古口语就可以入诗啊,这仅仅存在的是美学取向!我2008年在为李成恩的首部诗集《汴河,汴河》写的评论中谈到:任何艺术,只存在是否获得有效的表达与表达的有效性!
对于网站的发展壮大,我的想法是流派网具有如此巨大的访问流量,为什么不找一个专业的网络公司来开发其潜在的价值啦!对于诗人来说是文本为王,而对于互联网来说,就是流量为王啊!庆成自讨腰包这么多年,也不是办法啊,流派网要获得持续的发展能力,形成经济与文化的良性循环是必须的。
在此基础上,至于栏目的设置调整、策划一些以诗歌为内核的大文化概念的活动、与微信的有机结合等等都不是问题。诗人也许什么都缺失,但是唯一不缺的是创意——创意是一种力量!
赵初荻:今晚,很高兴很荣幸领略了南鸥先生的诗学修为。您无愧诗歌评论家这个美誉。很钦佩你深厚的诗学。但我觉得,有的理论如果能够化开而趋于白话,也许更泽于习者乃至后来者。诗歌范畴的世界,我觉得就是个此消彼长、相对而论的城池。设若未来一定时期,汉诗复兴至唐宋之风,或也可是诗歌世界的首都了。您认为呢?还想请教先生,诗歌是否很有必要附加一些政治元素,尤其是直线型的。
南 鸥:谢谢你的评价,我认为你说的不错。“政治元素”没有必要主观加上去!但是文学想绕开,就像一个人无法将自己提起来一样,应该指出的不是文学的过错,而是意识形态天然要与纯粹的文学为假想的敌人
肖振中:请问南鸥老师:浮躁的时代,诗人何为?我觉得我们的诗坛也有这样一种浮躁之风,随着网络的兴起,越演越烈。有多少诗人愿意去浮躁而在诗歌之路上孤独地爬涉呢?这是个问题!
南 鸥:兄弟好!我前面说的那六个承受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宫白云:访谈很成功,谢谢南鸥老师带来的精彩!谢谢大家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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