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6-12-21 22:44 编辑
直击灵魂的丰富与驳杂
宫白云 / 安琪
(2016年12月20日19点-21点,中国诗歌流派网21世纪诗歌会客室)
宫白云:安琪姐好,欢迎您来到21世纪会客室。
安琪:白云好。
宫白云,您是享誉诗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诗人,以自己特有的睿智与魅力,在风云变幻的诗坛取得重要成就并占据着十分独特的地位。就你而言,这些成就对您意味着什么?您如何看待“诗歌活动家”这个身份?您最终的文学梦想是什么?
安琪:谢谢白云的赞誉,说到成就确实不敢当,不是谦虚,确实身边有大才华的男神女神级别的朋友太多了,他们无论写诗写文还是绘画书法,均多项全能,并且创作力和作品的质量都不因年龄的增长而衰竭,委实让我看到自己的不足,更有一批健壮强悍的年轻诗人出手不凡,诗思奇诡,让我只有静心自省、安静学习的份,人的认识确实此一时彼一时,遥忆30几岁轻狂的我也曾自以为天下第一,到如今如果再持无知无畏的心态那就太不自量力了。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补课、修身,以期有新的突破。说到“诗歌活动家”,我一直认为他们是有公益心的无私心的人,他们把自己读书写作的时间匀出一部分用在服务诗人的举措上,应该得到大家的敬佩。但事实是,这些人得到的反而是批评和贬损,动辄被戴上“爱炒作”的帽子,这是很不公平的。那些从不做诗歌义工的人享受着诗歌义工的服务,埋首书桌写出了好诗,得到了一大堆奖项,又博得“低调”的好名声,真是名利双收。在此我要向伟大的诗歌活动家黄礼孩、潘洗尘、祁国、远村致敬,谢谢你们以民间的力量为诗人、为诗歌作出卓绝的贡献,跟你们比,我做得很少,不值一提。我最终的文学梦想是像彭燕郊、昌耀两位前辈一样,活到老写到老,并且写得好。我感觉近几年我已能潜下心来,无视周围的喧哗,我希望这样的诗歌修行能让我在通往梦想的路上走得更扎实。
宫白云:安琪姐说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也很犀利尖锐。“活到老写到老,并且写得好。”感觉您说出了所有写作者的文学梦想。
安琪:我在《海峡瞭望》写了四年多“台湾诗人”专栏,发现台湾诗人活到老写到老写得好的很多并且又都很健康,大陆就很少,个中原因值得研究。
宫白云:大概与环境和心态有关。
宫白云: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您开始诗歌写作的?还记得您的处女作吗?发表了吗?谁对您的诗歌写作产生过重要影响?
安琪:这题是在掏家底呵呵。高中和大学时都写过诗,每个人的青春都有诗意,但那种诗意是很浅薄的,所写出的作品也是来自教科书的阅读提供的假大空抒情和主旋律。更何况当时的校园流行的是席慕蓉和汪国真,我的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起步,现在回看那时期的作品,真不敢恭维。我的处女作是一首与“眼睛”有关的诗,被语文老师范文基先生在课堂上作为范本读过,算是发表。真正使我的诗歌走上现代诗一路的是家乡的诗人道辉,1992年他北漂一阵后回到漳州,带给我们新鲜的前卫的诗歌观念和写作启蒙,至此我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诗歌写作,道辉在我诗歌写作的初始对我产生过重要影响,此后海子、庞德、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群、伊沙又在不同阶段影响过我,我的诗歌文本的丰富与驳杂来自于这么多诗人的合力,感谢他们!
宫白云:安琪姐的诗歌文本的确是丰富与驳杂的,它们内部紧密的语感,另类的形式感,游刃有余的入世与出世,所具备的精神,都是值得人们去津津乐道的。
安琪:优秀的诗人都有他/她的写作秘密和师承,要是都上流派网“诉肺腑”,确实是很好的诗歌教学课。
宫白云:“诉肺腑”,这个词用得妙哈。
宫白云:我看过关于您的许多访谈,据您说,您之所以取“安琪”这个貌似诗意其实通俗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名字能帮您逢凶化吉。您对周易八卦有研究吗?您对宗教信仰怎么看?您本身是否是宗教信徒?
安琪:1992年我开始往外投稿时取了几个笔名,安琪,陈语,子规,我告诉自己,如果哪个名字先被采用就用哪个名字,结果安琪被采用了,这是这个笔名的由来。这个笔名能帮我逢凶化吉是我到北京后一个懂周易的老先生说的。我自己对周易八卦没有研究,以前翻过易经,觉得好深奥,现在我正在写“读书记”,打算抽时间细读读。我没有接受过任何宗教的形式皈依,内心倾向佛教,是逢庙必拜的那种。我坚决认为国家应该推崇宗教信仰,特别是佛教的“因果报应”说,这样这世间行善的人会多些、为恶的人会少些,否则大家心中没有敬畏,做恶没有恐惧心,往食物添加有害物质的人没有不安心,只能是世风日下。宗教信仰如果深入人心,会对人心有一种约束,1949年建国后一切宗教信仰都被视为迷信,国家又给不出强有力的能让大家相信的东西,国人心中一片茫然,空虚,真是一个问题。
宫白云:“宗教信仰如果深入人心,会对人心有一种约束”,同意安琪姐这样的说法。
安琪:民心涣散,也是没有信仰的缘故。
宫白云:在我的内心里,始终认为您是一位深具个性和非凡创造力与探索意识的诗人。陈仲义先生曾经对您的早期诗歌有过精彩的描述:“任何一个标题,一个事件,一种细节,在意识流冲荡下,都可以‘被预先’破碎为粉末状,进入‘压模’工序,要多长有多长,要到哪里就到哪里,要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多文体的变种、播撒,无结构‘踪迹’,漫游铆连,混乱中集结,堆砌中断开。相互倾轧,相互征服。异质材料在众声喧哗里,异常刺目,令人眼睛生疼,非诗文体在诗性通道中横冲直撞”。而您现在的诗歌“速度”明显放缓,是您有意为之?还是随着生活本身的频率自然的发生?您眼里的诗歌与生活是怎样的关系?
安琪:我确曾有过诗歌井喷期,一切所见所闻所想均可自由入诗,那应该是我诗歌创作的黄金时代,大约在1998-2002年,那一阶段我写了百余首长诗,后选取40余首自印成长诗选《任性》(2002年,漳州),你所引用的陈仲义老师的话就来自陈老师读了那本诗集后撰写的长篇评论《纸蝶翻飞于涡旋中——论安琪的意识流诗写》,刊登于《厦门城市大学学报》2003年,该文成为最早的为我的诗歌写作分期定位的专论而被许多论者引用。2002年我北漂至京,创作转为短诗,在流离、困顿的生活情境下诗歌成为我精神的出口平衡了我的心灵,这一时段的作品后来结集为《极地之境》(201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这是我诗歌创作的白银时代。此后,我的创作转入您所说的“放缓”,不仅在速度上,而且在质量上,我知道我正走上艰难的转型期,如果说以前的创作依凭的是青春激情、是生活的磨难,现在的我需要一种冷静的、自觉的、有技术性的写作,至少到目前我的转型尚未成功。一切顺其自然,强求不来,只要心中有诗,诗总有一天会“有你”。对我而言,诗一直就是我的生活,除了诗,我不知我还能干什么。我今天的一切都是诗带来的,感谢诗神!
宫白云:从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其中的甘苦唯有品尝者自知。只要心中有诗,诗总有一天会“有你”,这个可当做写诗者的座右铭。
安琪:访谈是对被访者的梳理,也是被访者籍此对自己的梳理,我经常在被访中说出自己平时没有去想的观点,那些可能早就深埋于心,只待访者的铁锹挖掘。
宫白云:很愿意是那把铁锹。
宫白云:提起您,总绕不过您与远村,黄礼孩编选的《中间代诗全集》,您曾在与花语的访谈中说:“中间代是我这一生做的最为轰轰烈烈的一件事,我被这场烈火烧成了灰烬,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诗事。”能给我们简单说说关于“中间代”的一些事情和您这句话的含意吗?
安琪:恰好昨天(2012-12-18)吴投文教授发布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他与李少君合作主编的《朦胧诗精选》出版了,赵思运教授就在该朋友圈下点评提醒我“安琪也该编一本《中间代诗精选》了”,我答之以“怕挨骂,不敢”,如前所述,“诗歌活动家”总要承担“爱炒作”的骂名,2001-2005我做“中间代”事宜是我挨骂最多的几个年头,造成的后果是,
1)我强烈支持那些为诗歌做事的人;2)我自己非常害怕为诗歌做事。像我这样年龄的女诗人大都安安静静埋头做自己,既出好作品也获好口碑,我何必总要站在风尖浪口耗时费力做事又挨板砖?我也开始把精力更多转向自己的读书和写作了。话虽如此,其实2013年我到作家网工作后已连续三年担任网站承办的“全国高校征文大赛”诗歌组初选工作,每年都从成千上万份来稿中选出报送终评的名单,很辛苦却有意义,我乐意为之。时至今日,我不后悔当年投身全部精力和黄礼孩、远村一起推出“中间代”,为我们这批“生于1960年代没有参加第三代诗歌运动”的诗人谋得身份证。整个1990年代创作力最旺盛的就是我们这代人,但因为群体“无名”,当论者论及“90年代诗歌”时,总是以少数残留的第三代诗人为例(大多数第三代诗人在1990年代要么下海要么出国,基本停笔),“中间代”的提出和几个选本的出版,让诗歌界认识到,还有众多生于1960年代的诗人默默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诗歌文本,他们不应被忽视。相比于诗歌界其他代际群体,“中间代”确实是最沉潜也最坚实的一代,因为在黑暗期中太久,这一代人默默积蓄了大体量和高质量的创作能量,时至今日,依然以非常优秀的文本活跃在创作领域,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一直在向中间代出色的同行学习。
宫白云:“‘中间代’的提出和几个选本的出版,让诗歌界认识到,还有众多生于1960年代的诗人默默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诗歌文本,他们不应被忽视。”是的,他们的确不应该被忽视。我尊重敬佩一切为诗歌做事的人。
宫白云:有人说没写出长诗的诗人不算优秀的诗人,您认同这个说法吗?您本身也是长诗写作的重要践行者,您的诗集《你无法模仿我的生活》就是您长诗的重要选集,这部诗集对您意味着什么?您最喜欢您的长诗还是短诗?您是怎么看长诗写作的?您认为长诗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安琪:你所说的我的长诗选《你无法模仿我的生活》收入的是2012年以前我在福建和北京时期创作的长诗87首,我的长诗观在这部诗选的序言《我的长诗写作》中有所涉及。我热爱并身体力行着长诗写作,对一切长诗写作者抱有“吾道不孤”的关切和祝福。家中收藏有大解、伊沙、侯马、欧阳江河、高世现、殷晓媛、王夫刚、杨然的长诗选本,在我的阅读史上,诗人海啸主编的《百年中国长诗经典》(2010年,中国画报出版社)是我迄今读到的第一个长诗选本,收入有20位诗人的长诗20首,不断再版,可见长诗是有它的读者群。和不少批评家一样,我也偏爱我的长诗,那些长诗大都写于1998——2002年间,是我的生命状态到达极致后的产物,我在写出那些超常发挥的长诗的同时已无法回到生活的常态。如果我们承认每一部作品一经出手就具有它自己的生命力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越是强大的作品它自身具有的力量就越大,这力量是很复杂的,它包含了对读者甚至作者本人的掠夺、侵占和破坏。我以后的生命都因为这些不可思议的长诗而获得改变。哪怕仅从这个角度我就必须为这些改变我命运的长诗保有一份刻骨的爱与恨。不能说没有写出长诗的诗人就不算优秀的诗人,但一个诗人一生中若不写写长诗也是一种遗憾。在我看来,长诗写作才是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终检验。叶橹教授也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始终不能出现能够抒写杰出伟大的长篇诗歌的大手笔,必定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一种缺憾和悲哀。”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在长诗创作上孜孜以求,内心充满的必是形而上的果敢亦即宏大高远的历史抱负。如果说,短诗创作可以凭借瞬间灵感闪现一蹴而就的话,长诗写作则无此种可能,它与一个人的呼吸长短、精神气脉、血质底蕴有关,与一个人认识世界、经历生活、丰富内心有关。长诗写作一直是有抱负的诗人的追求,诗歌史上的重要诗人均有长诗在手,中国诗歌史的研究绕不开长诗写作。
宫白云:我对长诗写作者一直怀有敬意,正如您所说它“是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终检验”;“一个诗人一生中若不写写长诗也是一种遗憾”;“长诗写作一直是有抱负的诗人的追求”;为了少些遗憾,多些抱负,写短诗的诗人,应该写写长诗了。2017年我也打算写写长诗,检验下自己。
宫白云:我曾给您的诗集《极地之境》写过一篇近八千字的长评,对您用十年时间组成的这部生命之歌充满了由衷的敬意。《极地之境》入围了2014花地文学榜年度诗歌。今年又获得了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5—2016)诗集奖。有人说它是您只身离开福建漳州闯荡北京10年的生活、情感切片,您同意这个说法吗?您觉得这10年给您的人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另外,您如何看当下诸多的诗歌奖项?
安琪:你的那篇文章我一直珍存在心,谢谢你的知己之评。近几年你诗文双剑、锋芒毕露,已成为女诗人群体中重要的一员,我也因你的认真评论而成为受益者,现在你做的这个访谈系列也是诗歌义工一种,要向你表示敬意!《极地之境》确实是我北漂10年点滴生活的记录,一切受窘于生活和四处飘零的人都能在这本诗集中找到共鸣。改革开放后相关政策的放松,社会各阶层的流动成为一个大的潮流,从一地到另一地,从乡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有公职到无公职……种种一切带来的生理与心理的位移和重新调适,势必造成流动人员情感上的冲撞,《极地之境》既是作者本人的自况,也是特定历史时期一代人一群人的生活际遇所交织出的悲与欣,201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后获得了一些荣誉我把它视为社会对漂流群体的关注,感谢赐予它荣誉的团体和机构。2002年底我辞职北漂,从体制内跨出来后其实已让自己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10年北漂我不得不承认,中国社会还是一个体制社会,体制外人是这个社会的二等公民,但辞职是自己选择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最大的优点是能够面对现实(这是辞职前“毫不面对现实”的结果),无论北漂途中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我都能自己开解,我的心态也得以一直能保持得较好。其实也有恶劣的情绪的时候,那些,诗歌都帮我找到了出口,感谢诗歌。北漂让我经历丰富的人生,让我周游中国的许多地方,并让我的灵魂从福建时期的躁动不安几至崩溃,到今日的平和。诗歌奖多对诗人而言自然是好事,个人觉得体制外的来自民间设立的诗歌奖会更公正些,因为它们带来的社会利益(譬如得鲁奖后当地政府给予高额奖金、破格提拔以及分配房子等)几乎没有,争抢的人也就没有。诗人跑奖在我看来是会得到诗神的惩罚的。
宫白云:谢谢安琪姐给予我的高评与诗歌途中诸多的重要鼓励。也谢谢您用十年的北漂生活给当代诗歌贡献了一部独特卓越的诗集。
宫白云:以我个人的诗歌写作经验来看:诗歌的本质不在于虚构,而在于心灵表达的真实需要。它是可靠的“存在”与“人性”的再现,是对生活、对内心、对情感一种恐慌与压抑表述后的分解与释放。用王国维的话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我想知道您怎样看待“真实”的诗与“虚构”的诗?您眼里真正的诗歌长什么样子?
安琪:这个问题事关诗歌写作。我对诗歌的认识还是比较复杂的,可以说一言难尽。我能接受也曾经写过纯粹用语言构造成的诗,我认为语言能够建设出一个平行于现有世界的世界,那是在我的福建时期。我也能接受并正在写作完全来自生活的真实的诗,这是我的北京时期。目前我倾心于真实的诗,我近年对口语诗的推崇来自于此。我还是希望诗歌能够呈现我们当下的社会现实,百年后人们读到我们今天的诗能对我们的今天有所了解,可能我写不来但我崇敬那些能深入我们时代本质的诗作。我喜欢有现实力量的诗。
宫白云:对于一个诗人,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如何写,一切脱离了基石悬在半空的写作我认为都是过眼烟云,不能存世长久。非常赞同您说的诗歌要“能够呈现我们当下的社会现实”的说法,我个人也比较“喜欢有现实力量的诗。”
宫白云:在我印象里,虽然您在诗歌界名声很响,但您从不志得其满,居高临下,反而特别平易近人,这是否是您人脉极广,人气鼎盛不衰的原因?还有就是您对有潜力的诗人不吝提携。记得第六届张坚诗歌奖(2013)您是终审评委,在与我毫无交集与交流的情况下您投了我宝贵的一票,虽然我最终没有获奖,但对我来说是个特别大的鼓舞,之后,您还把我的诗歌推荐给《诗歌月刊》重要栏目。我想知道在您参与的诗歌评奖与推荐中,您遵循的准则是什么?您眼中一个好诗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安琪:每个人的出场都得益于前辈诗人的推举与扶持,我也不例外。在我有能力的时候,我自然愿意反馈前辈的恩情给晚辈,你和玉珍是那年张坚诗歌奖我非常喜欢的两位女诗人,你们的语言爆发力和深入事物核心的能力很突出,轻易地就从一堆诗作中跳出来,本质上我一直还是葆有对好诗和好诗人的激情,总能在好诗和好诗人出现时激动,并认为自己有广而告之的义务。传说中宝剑看到英雄会叫,我身上的血看到好诗也会叫,那些能让我身上的血发出叫声的就是好诗。我不喜欢陈词滥调的诗,不喜欢对生活没有发现的诗,不喜欢套用别人的语言表达的诗。我喜欢有原创力的诗。我喜欢有公益心的诗人。
宫白云:“那些能让我身上的血发出叫声的就是好诗。我不喜欢陈词滥调的诗,不喜欢对生活没有发现的诗,不喜欢套用别人的语言表达的诗。我喜欢有原创力的诗。我喜欢有公益心的诗人。”您的“不喜欢”与“喜欢”道出了我想说的而不知道怎么准确表达的。从您的身上我学习了很多好的品质,包括对好诗和好诗人的推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
宫白云:看清自己是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只有将自己置于绝地,才能浴火重生。如果把它之于诗歌写作的层面,也同样如此。避开普遍的言说之路,颠倒惯常的诗歌思维,是您诗歌重要的写作手法之一,诗歌“应该怎样去写”是许多诗人都在切实思考的问题,您觉得诗歌“应该怎样去写”?能否与我们分享下您的写作经验?对初学者来说,您的忠告是什么?
安琪:诗歌写作有如禅悟,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一个高人点拨,那比你苦思冥想效果好多了,好的老师可以让你一步到位。我被点拨过也点拨过好多人,这是诗歌的薪火传承。“避开普遍的言说之路,颠倒惯常的诗歌思维,是您诗歌重要的写作手法之一”,你的归纳很到位,这也是我的写作秘诀。通过对口语诗的研读,我发现了第二个写作秘诀只是我目前还没熟练掌握这个技巧,那就是对生活细节的观察和抓取,我跟口语诗人们多次外出游玩,同样一趟行程,他们都能抓取到可以入诗的题材并写出来,我却一无所获,不免感到十分懊恼。依我的经验,初学者最好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老师,无论真实的人还是文本,这会使你少走弯路。
宫白云:宝贵的经验,谨记。
宫白云:诗人沙白说:“在俺眼里,安琪就是一只诗歌母豹,无论苦痛甜蜜,她从来没有停止在诗路上奔跑。”您认同她的这个“诗歌母豹”的评价吗?
安琪:认同。只是现在这只母豹正在充电,暂时停止奔跑。
宫白云:暂时的停止,是为了更好的上路,期待您这匹“诗歌母豹”能够一次次给诗坛带来惊喜。
宫白云:虽然我自己也在不断地写评,但我认为阅读者与诗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鸿沟,如何“填平”恐怕只能是诗者自己。所以,诗歌批评始终是一条“误读”的歧路,但无可置疑的是,它提供了近距离地了解诗人生活演变、心灵历程、情感走向的可能性;也与诗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阅读之境。我知道您也经常地写评论,不知道是否同意我这种说法?您认为什么样的诗歌批评才是有作为的诗歌批评?什么样的批评是应该警惕的?
安琪:你的写作才是真正的诗歌批评,你有理论语汇,有准确的理论表达,这些我都没有,我的“批评”只能称“读后感”。写批评是一件苦活,基本只有被评者和评者两人在读。作为一个批评家要珍惜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只为自己认可的文本写评,不要因为各种外在原因而浪费才华在烂诗,这是我对批评家的忠告,也是我自己要警惕的。当然,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要完全摒弃人情因素,很难。只能尽量吧。
宫白云:“写批评是一件苦活,基本只有被评者和评者两人在读”,虽然说得残酷了些,但却一针见血。“作为一个批评家要珍惜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只为自己认可的文本写评,不要因为各种外在原因而浪费才华在烂诗,这是我对批评家的忠告,也是我自己要警惕的。”这是最好的忠告,谢谢您。
宫白云:您是北漂诗人,现居北京,对您来说,您喜欢您的出生地多还是北京多?它们对您的诗歌写作风格产生过影响吗?
安琪:目前还是喜欢北京多一些,每一个离乡背井的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特别我这样辞职北漂的,在老家就像一个怪物、一个疯子。几年前我都不敢回乡过年,现在好多了,但在老家还是有不自在感,许多新诗人你不认识,老朋友们因为时隔10多年,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总之就是“尴尬”二字。地域对我诗歌的影响自然是有的,都已体现在我的诗里。没有北漂,我写不出《父母国》这本诗集,我的故乡感都来自我离开了故乡。早在福建时期我就如此写过,“一个没有离开故乡的人你能说他/她有故乡吗?我以为没有”。
宫白云:“一个没有离开故乡的人你能说他/她有故乡吗?我以为没有”。很喜欢您对故乡这样独到的理解。
宫白云:如果让您选出您最具代表性的诗歌五首,您的排列是?
安琪:《像杜拉斯一样生活》《轮回碑》《极地之境》《父母国》《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宫白云:这些诗有口皆碑,相信它们会在诗歌的历史上不朽。
宫白云:近几年,您又进入了绘画行列,所画的钢笔画很受欢迎,不得不为您的天才与才情叫好,您是出于喜欢还是附庸风雅?打算继续下去吗?
安琪:确实喜欢。我一直对那些能诗会画的诗人羡慕不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拿笔绘画并广受好评,真是没想到!狠狠地画过半年因为太累,停了。近期打算恢复画画。诗人中全能型选手很多,我不算突出。
宫白云:现在您不用羡慕别人“能诗会画”了,反过来,别人在羡慕您呢。
安琪:那天收到赵思运兄的诗集《一本正经》,看到里面我的插画还真挺好看的,信心又起,这几天又开始画了。
宫白云:问一个很俗气,但我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向往什么样的爱情?它在你生活中实现了吗?
安琪:夫妇有共同爱好,能互相理解,彼此不用迁就,不用妥协。感谢诗神赐我有今天。
宫白云: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祝福安琪姐。
宫白云:最后一个问题,怎样看待诗歌流派网站或者对它有什么建议?
安琪:我不断地认识新涌出的诗人,当他们告诉我他们最初是从流派网开始学会诗歌写作时,我感佩流派网的功德,据我所知,余秀华、郭金牛都是流派网最先推举他们的,流派网真有眼光!江湖上,韩庆成为了中国诗歌流派网日夜不休,连公司都关闭了,都成一个传奇了。
宫白云:还有张二棍也是流派网最先开始推荐的。感谢您把“传奇”给了流派网,给了韩总。
【现场精彩问答整理】
韩庆成:与梁小斌老师谈事情,回来晚了,欢迎安琪光临白云主持的诗歌会客室!
10月份参加鼓浪屿诗歌节的时候,我们曾私下讨论过60后诗人这个话题,借这个机会公开一下,可以再听听你、听听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朋友们的看法。60后是中国诗人中一个特殊而重要的群体,现在更是中国诗坛最重要的力量。他们80年代或更早开始写诗,大都完整经历了中国诗歌乃至中国社会的80年代,是那个自由、开放、包容、进步的年代的见证。他们中的很多人,在89年之后中止了写作,这似乎是对“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这句阿多诺名言的印证。进入21世纪,这批在别的领域或飞黄腾达或事业有成或仍旧默默无闻的人,又重新开始写诗,其中不乏越写越好者。我们知道,在60后诗人群体中,一部分出道较早、运气很好的,进入了徐敬亚先生发起的“86大展”和此后出版的“红皮书”,毫无争议地成为第三代诗人;一部分由于种种原因,比如我当年所在的宣城的《门》诗歌民刊,因为没有接到徐老师的英雄帖,错过了这个进入第三代的机会,而并不是因为写的不好落选;另一部分运气比较好的,后来进入了你参与主编、影响很大的《中间代诗全集》,成为中间代诗人;中间代之后恢复写诗的这部分60后诗人,有一部分2014年搭乘我和谭五昌先生策划主持的“21世纪中国现代诗群流派评选暨作品大展”活动,以不同的流派群组入选,这其中有一个新归来派引人注目。从第三代、中间代到新归来,你如何看待这种划分?如何评价60后诗人的写作?
安琪:韩兄所说的1989后停止写作的只是第三代那部分人,而获邀参加徐敬亚老师等发起的两报大展的也只是1960年代前期(1960-1964年以前)出生的诗人,像1969年出生的我有的刚进入大学,还没写诗,有的没收到大展邀请,因此,第三代的命名有一种拔苗助长的性质。整个90年代,没有参加第三代诗歌运动的生于1960年代中后期的诗人一直在写作的第一线,翻阅一下当时的刊物可知。因此,1960年代诗人绝不止是第三代诗人,中间代的提出正是基于如上写作背景。进入新世纪后,原先停笔或出国的第三代诗人纷纷回到诗歌现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1960年代无论第三代还是中间代,创作力都十分旺盛,依然是当代中国诗坛的中坚力量。
韩庆成:是的,有很多停笔的,比如我,也有继续写的,但诗歌89之后的衰落却无法阻挡地到来。如果没有互联网的普及,这个衰落可能不会像今天这样出现转机。
安琪:中间代诗人大都从写诗至今都没停笔,不然90年代的诗歌刊物岂不要关门了
黄土层:问好韩老师!你提的关于诗歌年代划分的问题,我觉得所有的划分都是人为的划分,而诗歌的时间更是一种绵延。比伯格森的时间绵延论更甚。也就是说,后人终究记住的是诗歌作品,而忘记代间的划分!
暗王:时代本质是什么?
安琪:比如说现在雾霾这么严重,谁能用诗歌的形式写出雾霾,让后人知道今天我们生活在雾霾的毒害中。很多人知道写现实,但写不好,引不起共鸣,流传不下去。我目前也没有写现实的能力,让我写雾霾我也写不来。
暗王:那是时代现象。从时代现象说本质不仅仅要诗艺,还要勇气。另,您有自己的世界观吗,您的世界观是什么,能说说吗?我认为思想是诗歌的灵魂,一个人的思想就是解读世界的方式,无超越时代的的思想,写诗的技艺再高也是白搭,所以我想问问您的世界观。
安琪:还不敢说有世界观,只是朴素地要求自己,要做一个善良的乐于助人的人。
暗王:哦,明白了,诗人是世俗的超越者。谢谢。
王海云:安琪老师,您曾在《中国式民刊》一文中,对民刊作了非常“中国式”、非常有味道的评述。民刊的存在,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和影响意义深远,是无可替代的!那么,您怎样看待当下的官刊?您能谈一谈未来中国诗歌的去路吗?
安琪:有这么一句话很有道理,大意是,只有中国诗人才能从不在官刊发表诗作却能名扬诗江湖的,因为诗人们另有自己展示的平台,那就是民刊。无论官刊还是民刊,一切随你的心指示,想在官刊发表就投稿官刊,无所谓官刊发表就不投稿官刊,没必要纠结。好诗无论在哪发表,都是好诗,劣诗无论在哪发表,都是劣诗。
未来中国诗歌,这个问题太大了,只能说,不知所踪。
王海云:安琪老师,您门下有学生吗?
安琪:我知道我影响过不少人,目前公开形成文字承认受我影响的就荆溪、小虎两人,我挺感谢他们。其他人偷偷学艺不说,我也不能自己说,不然人家否认了,我多尴尬啊。
有一次我到一所高校开讲座,讲座刚结束,就有一女生拿来一诗,说是听我讲座过程中突然开窍,现场写的。我一看,真是好诗,后来恰好我为某刊物组稿,就刊登了。
王海云:安琪老师,我想跟你学诗!能收下吗?
安琪:那就多读读我的诗,真的,湖南有一诗人年近60,就是在读我的诗的过程中突然开悟诗歌语言的现代感,写出了与此前判然有别的现代诗,他留言告诉我的。
王海云:那您是答应了!谢过安琪老师!我一直喜欢您的诗歌,以后会更专心研读!
安琪:我的写作是心灵写作,直击灵魂的那种,总体有点神秘论。
王海云:我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走!我也始终认为,写作就是自身生命旅程中梦想和苦难的原声记录!每当提笔欲书之时,我的内心都是庄重、圣洁而虔诚的!我不能亵渎任何一个文字,让它们轻易投生,苟存于世!我必须付出一生的激情和热血,让每一个文字都带着风暴,燃着火焰!
狄芦:安琪诗人好!现时讲求诗歌主题的无差别性,能否谈谈?
安琪:大家只能写自己能写的东西。诗人如果能早点明白自己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效果会更好。我是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但已经杂七杂八写了一大堆,没有形成自己的写作主题。现在明白了,但写作能力又衰竭了,很遗憾。
狄芦:诗歌到今天为止,我觉得并不是体现写什么的问题,而是怎么写的问题!您是如何看待这一问题的?
安琪:怎么写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个世界的主题也就那些,我们经常说“永恒的主题”指的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怎么写才是关键。每个诗人毕生都在寻求属于自己的表达。
狄芦:呵呵,谢谢安琪老师!回答的很到位!!那么安琪老师能不能小小地透露一招您多年修为的诗学操法??
安琪:我以前主要是在语言表达上反常规,陌生化。现在思考最多的是如何从生活中发现可以如诗的细节,如何抓得住现场。
狄芦:那么您的意思是诗歌重在发现什么?然而诗人的天职是重在命名,这两者是否形成了一种冲突和矛盾?
安琪:命名是诗人的天职之一,不是唯一。我们不要被某个概念绑住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的诗人的天职。
狄芦:嗯!多谢安琪老师的指点。能再点点所谓精神、观念本身不是诗这一命题的核心问题吗?
安琪:诗在中国类似禅宗,那种顿悟,那种灵光闪现,写就是了,有时考虑太多反而写不好。
曼步莲华:您觉得诗人对读者所担负的责任是什么?比如一部小说可以说是批判社会,揭露现实,寻找真相,还有就是纯粹的娱乐,那诗歌的定位又是什么呢?文学的属性多呢,还是心灵的属性多呢?我这里说的心灵属性是精神,宗教,这一类层面的。文学属性对社会的关联性强调一些。诗如何来显示其与大众文化有关的一方面?
安琪:读者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诗人本身是作者也是读者,因此没法用抽象的“读者”来要求诗人,诗人写作首先只为自己这个读者负责,如果他/她的诗引发共鸣了,那就是他/她的读者到了。
曼步莲华:很喜欢您的这一首《高考》:
诗歌站在高考门外对小说、散文、议论文说——
你们都是教育的好孩子
我不是。我不想是。
在古代,诗是与教育紧密相关的,生员考试考八股文的同时,也要作诗。但是现在,高考作文基本不让写诗了。您觉得现代诗歌到底还有没有教育的功能?或者说需不需要有教育的功能?
安琪:诗歌是最好的开智教育,古人说,读诗使人灵秀,现代教育拒绝诗歌,人人都活得无趣、麻木、俗气。
卧石牧雲:安琪老师与宫老师好,作为一个仅仅是诗歌爱好者,提一个幼稚的问题。诗的本质与潜质的互为因果在何处体现?
安琪:1,对生活有自己独特的发现。2,在语言表达上有新意。二者有一即可。
步云:来晚了点,问好安姐,白云。
安姐后来好像在酝酿写作风格的转型,您多年养成的写作思维习惯和审美角度想在转型中进行突破,是否感觉有一定难度?
安琪:很难。我每一次转型也是一种不得已,我经常一种风格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这时候就必须变,写诗近30年,如果把我的诗都拿出来,一定不像一个人写的。但那确实是我写的。
黄土层:转型是个大问题,不是100%的成功。
安琪:庞德,西川,都是求变的典型。也有的一生不变。变与不变,强求不来。
醉生梦死:安琪老师您觉得写诗要不断尝试不同的写法呢还是找到认为自己写得顺的就一直往这条路子写下去?
安琪:那得看你写出什么水平再来考虑变与不变。
水向西:很久没关注访谈栏目了。宫白云老师主持这项活动,确实很辛苦,既要读诗,还要读人。前期的功课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更需要智慧,尤其扎实的诗歌理论功底。学习,致敬。问好白云老师和安琪诗人。
宫白云:今天的访谈非常成功,气氛超好,安琪姐诗歌与人格的魅力无穷,人缘超级好,来了这么多人,提了这么多问题,安琪姐反应敏捷,八面应对,从容高效,让我们一睹安琪姐的智慧、学识与风采。现在宣布访谈结束,感谢安琪姐带来的精彩,感谢诗友们参与支持。
安琪:谢谢白云妹妹辛苦,设计了那么多问题真是费心!感谢诗友们的参与,大家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