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锡锋 于 2017-1-24 08:58 编辑
《一》
写下“野草” 二字,笔下的字,就开始披头散发,在故乡的土地上,破土、发芽、长绿。
是的,这些至今我还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一直把故乡紧紧抱在怀里。
披一件绿衣裳,风雨无阻,给故乡遮羞、挡日、避风、取暖。
深秋时节,宁可孤零零的枯萎自己,让抱残守缺的祖辈们,从草地里抬起头来,看一看人间的蓝天白云。
当然,也会爬进山坑旮旯,替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乡愁,寻找人间丢失的亲人。
大雁远去,河水不断搬迁,野草们就会挥挥手,仿佛告诉它们:我们在,村庄不会丢失。
庄稼没人种了,就趁春天来临,自觉爬进田野、庄稼地,让灰蒙蒙的稻草人、白内障的稻草人,歪斜着身子骨的稻草人,至今还蒙在鼓里,安心地守着村庄的日子。
老屋子没人住了,也没关系,野草就会爬进墙根、屋顶,日夜守望着村庄的风向。
和零星的犬吠声一起,仿佛信誓旦旦,誓死保卫家园。
《二》
花草树木是村庄的守卫者,可我始终怀疑,是祖辈长出的魂。
祖辈们把自己当成种子,像蒲公英一样撒在地里,随便长成绿、长成鲜艳。
仿佛坚信,只有长出植物的方式,才能与村庄相依以命
长在村口的,像直着腰椎关盘突出、数着过往的时光,盼望游子归期的姿势。
长在河堤、田埂的,像俯下身子骨,观察水情,细听禾苗拔节的声音。
长在屋前屋后的,簇拥着,即使遭到践踏,也要与老屋子不离不弃,一次次解释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当风雨袭来,就弯弯腰,避一避、躲一躲,仿佛一条条逆来顺受的命。
可如果啥都躲不了,就硬梆梆的、赤身裸体,仿佛烂命一条。
宁可染一身的霜雪,宁可遭雷电砍杀,这一点,就更像我的祖辈们。
《三》
最先吓住小畜的,是那些烂熟的红柿子。
然后是枯黄的叶子,可还没落到地面,就被风掳走。
凌乱的野草,爬过路面,搬不动拦路的石头,就让石板路,爬满时间的苔藓。
村庄的小伙子,就像村庄的流水,宁可流进城市工厂的流水线。
驼背的老头,努力咳着嗽,仿佛要咳出一身的痛,却咳出一块块秋天的血块。
村庄的秋天不是没人看守,稻草人歪斜着身子骨,正要扶起那个断臂的蚂蚱。
《四》
我曾在野草丛中捉过蟋蟀;伏击过野兔、野鸟、野蛇;
总之童年,我与家乡的野草滚瓜烂熟,甚至相依为命。
父亲斥我没出息,就把我赶进乡镇一所学校里去读书。
父亲的用意很现实,要我这根独苗去结识有学问的人。
朱自清、鲁迅、曹雪芹、琼瑶等,都是有名的学问家。
而我没学到他们的半点问,倒是学会了不少自命清高。
整天躲进书里摇头晃脑,还陶醉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我的圈子越来越小;朋友越来越少;知己也越来越少。
可乡下、爬进父亲坟头上的野草,谁知却越长越茂盛。
《五》
曾在草地里摸爬滚打,总之,我与野草兄弟滚瓜烂熟。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野草兄弟果然过着凌乱的日子。
爬过庄稼地、田野、路面,山岗,向过往的风,打听。
有时俯下身子,低三下四向水里的小小鱼虾求情帮忙。
爬到城市的边沿,仿佛终于打听到被高高的城市囚禁。
野草兄弟却总勉不了遭喇叭的驱赶,被挡在水泥板外。
可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爬过石块,踮起脚尖,张望。
一片片绿叶子,像块块寻人启事牌,在风中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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