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区文学•刊中刊《读诗》
十面埋伏
总第3期/刊《特区文学》2017年第3期
之一:哨 兵《悲哀》
徐 江:“环境”下的基础诗意
世 宾:宿命论者的世界
吴投文:由地方性经验升腾起来的人生哲思
敬文东:诗人从中见出生命默然隐忍的常态
赵思运:“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悲
向卫国:“地理诗”的又一范例
韩庆成:个体/个性湮灭的悲哀
徐敬亚:诗,不讲理
之二:王东东《谒比干庙》
西 渡:诛心健笔,刺秦力作
杨小滨:如何以殷比干为鉴
十面埋伏之一(吴投文推荐)
悲哀
■ 哨兵
没有一条河流能在洪湖境内
保全自己——
东荆河全长140公里,横贯江汉平原,却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内荆河全长348公里,串联众多小湖,也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而夏水是先楚流亡路,深广皆为想象,早已随云梦古泽走失,归于长江
而其他河汊,不能与长江
并论
而长江全长万里,穿越十亿国度,但在地球某角走失,仿佛众归宿
唯洪湖能保全自己
如我命
2010年
哨兵简介:
1970年出生,湖北洪湖人。曾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第二届《芳草》文学杂志“汉语双年十佳奖”等。在大量刊物发表诗歌,出版诗集《江湖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清水堡》(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等。
徐江:“环境”下的基础诗意
环境因素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正越来越大,这种情形也不可避免地要在文学中得到反映。这样的作品,通常应该视之为“生活赐予的诗意”。虽然这类作品中的绝大多数题材,都属环境和时代的赐予,写作者表面上看像是被动响应,可在主题的选用、诗核的提炼与结构,以及表现手法的运用上,诗人却依然是主动者。所以说,环境下诞生的诗意,其形态和实质如何,还是取决于作者的审美倾向性。
哨兵的《悲哀》,显然也正是这样的一首作品。《悲哀》的主题显然是沉重的,也是容易引起读者复调联想的。表面上看它指向的是地理意义上“河流的消失”,背后却涉及到的水资源缺失、岁月的变迁、水源与当代人生命之间紧张的关系等“纵深/衍生性寓意”。读者可以在明确了诗歌表面的意思后,选择一个或多个纵深/衍生性寓意作为自己深思的路径,也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体悟,自行提炼出别的相关性思路。后一种情况大约符合过去“接受美学”里“作品就是供读者用来误读的”的说法。
诗歌可以在阅读中被“误读”。但前提是字面意思不能故作歧义。好的现代诗在每个读者进入独力思索之前,所提供给大家的基础诗意,应该是完全清晰的和一致的。至于留给大家进一步的冥想(有时是狂想)空间,则可以通过凝练、跳跃、想象力的往来穿梭等技术手段来营建。《悲哀》中的基础诗意包含了“大大小小河流的消失”——无论是地理意义上,还是岁月传说上的;也包含了“洪湖”与“我”休憩相关,还有诗里没有明示、却隐约暗示的危机——水资源的迅速减少。
不能简单地把《悲哀》视为一首“环保诗”,也不能简单地把它视为一首忧患之作。实质上,当代人所遭遇的种种沉重的话题,都是和人类生命、文明的整体性生死息息相关的。只有这样看,这首诗才达到了它的读解价值最大化。
世宾:宿命论者的世界
哨兵《悲哀》这首诗里里外外都显现了中国诗歌的特质,他的哲学观、语言方式和外部世界的着眼点,都是那么中国化,有如从《诗经》流出的河水在他这里分出了一条支流,归于长江。
这首诗的开局让我想起雷平阳的《澜沧江》,但哨兵要表达的不是外部的某一条河流,而是借河流和湖泊来书写这大地上事物的命运。消逝,这是大地上所有事物的归宿,在相对的关系中,凝聚(保全)使一切变动不居的世界有了观测点,有了感受和体验的可能,正如人在万物中只是“有限之物”,但它却成为“万物的尺度”。在哨兵这首诗中,洪湖和“我命”的保全还可以有更广泛的现代意味。“悲哀”作为一种文学的表述,在这里不仅意味着一种人对天地巨大的裹挟力的感受,还意味着诗人对洪湖命运的感受:环境污染、水资源枯竭、洪湖水面积缩小,这样一些隐藏在语言背后的现实命运,才构成了这首诗所应用的全部张力,也呼应了他的标题“悲哀”。
宿命论剔除消极的一面,在中国的哲学里也是自然论,道法自然,道就在自然中。宿命论者把生命皈依于时间和自然的洪流,个体的命运听任于自然的命运,通过诗歌的抒写,一种苍茫,遗世独立的精神便油然而生。在《悲哀》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体味到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那种活着的个体生命在苍茫的时间和天地间的感受。
吴投文:由地方性经验升腾起来的人生哲思
洪湖作为一个自然诗性形象几乎覆盖在哨兵的全部创作中,折射着一个人与一个湖泊相互缠绕的精神史,诗人对人生的理解也缠绕在一个湖泊的命运中。出现在哨兵诗中的洪湖,与那个曾经被符号化的湖泊相比,全然是另一番风貌,他流露在诗中的人生感喟实际上是一个湖泊所暗示的命运感。
《悲哀》一诗,由洪湖作为想象的起点而联结着众多的江河,不管是东荆河,还是内荆河和夏水,都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而长江也在地球某处走失,唯独洪湖能保全自己。诗歌最后点出一句“如我命”,似乎没有由来,实际上具有孤峰拔起的奇特效果,可谓恰得奇峰盘旋之妙。更重要的,是流露在诗中的人生感叹值得回味,诗人由家乡的洪湖辐射到天下江河,由地方性经验而升华到人生的哲思,运思自然,情感真实动人,引人深思。
诗歌在短短的十行中有一种吞吐江河的气势感,这大概也是洪湖水乡在诗人气质上的投射。洪湖具有江湖纵横的地理特征,表现在哨兵的诗歌中,这种江湖特征带有楚地的巫性气质和某种神秘的意蕴。因此,在哨兵的诗歌中,有一种由地方性经验升腾起来而又反映在诗人气质上的旷达和幽渺。诗歌在形式上主要采用长句,在诗的境界上具有一种绵绵不绝的动感,又与短句形成呼应,造成跌宕起伏的落差效应。这些又都内含于诗的整体结构中。
敬文东:诗人从中见出生命默然隐忍的常态
清人沈德潜在编注《古诗源》时写道:“祭川者先河后海。”古典中国的文士,总习惯从极具包孕性的山水间,截取某个形象或某种关联,以求能凝练喻指文学写作的诸多秘辛,使毕竟难言的,稍稍朝向可感的境地,而沈德潜短促且笃定的感慨是说:之于为文者,旧史里的经典仿佛沧海,是可仿的示范,亦是应求的远景,磨炼中的诗艺与增进着的诗心,则全似川流,顺势入海。前人所言,又不止于谈写作。“祭”字透出庄严的仪式感,即已表明,与语言相对,也正是与命运遭逢,如先哲“逝者如斯夫”的叹息,时间的消逝确是永恒之海,由万物与人命汇聚。写作《悲哀》的哨兵,也是从地理寻求生命表征的“祭川者”。诗人写历史上担负过无数情语和深心的长江及其支流,使用的却是近乎说明书式的语言,他介绍两条河流的具体长度,概括它们在空间上的广阔,河流的力量因客观陈述变得确凿,继而写到它们在“洪湖县”“走失”并“归于长江”时,便暗示出力量的相对性和命运的不可琢磨:支流消失于长江,长江在入海的时刻是接受自身宿命的失败者。诗中的洪湖县,远没有长江的显赫声名,它微小,但同时,它由古至今,都在容纳与目击众河交汇时那强弱的辩证、死生的往返,诗人从中见出生命默然隐忍的常态。
赵思运:“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悲
相对于那些叱咤风云的诗坛人物,哨兵无疑是一个低调沉稳的诗人,低调沉稳如《悲哀》中的“洪湖”。《悲哀》仿佛偈语,参透了人生。当耳熟能详的“生命在于运动”充斥我们的视野时,哨兵倔强地表达了“生命在于不运动”的人生信条。
东荆河、内荆河、夏水,以及其他河汊均在洪湖县走失,归于长江;而“长江全长万里,穿越十亿国度,但在地球某角走失,仿佛众归宿”。万物行走于世,但“没有一条河流能在洪湖境内保全自己”,之所以“唯洪湖能保全自己”,成为湖北省最大的淡水湖,全国第七大淡水湖,乃是因为“不动”。万物动静固有其规律,不可力强所致。此诗突出了回环的力量,安静的力量,坚守的力量,此乃宁静致远之境界。
如果诗歌到此为止,充其量也就是一首优秀哲理诗。最后一行“如我命”才是真正的诗眼!前面犹如越放越长、越放越旷远的的风筝的牵线,到最后才揭晓出风筝系于“我”的灵魂,高远绵邈的诗意瞬间落地。正是这一条看不见的“线”,使得“我”与“世界/宇宙”产生了灵魂上的联系。前面的境界越是铺排充分,视野越就能够荡开,结句与全诗也就越具有张力。走失是一种结局,在静止中保全自己也是一种结局。题目之“悲哀”不是为自己而悲,而是为大千世界而悲,是面对“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哀。
向卫国:“地理诗”的又一范例
本诗可视为当代诗歌中我谓之“地理诗”的两个范例之一,另一个是雷平阳的《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后者曾引起广泛的争议,但我个人认为它是当代地理诗的标志性作品。雷诗2001年就已在《滇池》杂志刊出,创作时间显然早于本诗10年以上。哨兵此诗的写作是否受后者的影响,不得而知,但考虑到同为当代诗人,哨兵应该对雷平阳的诗歌不会陌生,尤其是当2005年前后雷平阳这首诗在评论界引发广泛的讨论之后。
“地理诗”与当今批评界流行的文学地理学或诗歌地理学无关。文学地理学是针对自古以来文学批评的唯历史主义而起,强调在文学研究的时间性纵向视野之外,另设一种空间性横向批评视野,即对文学整体或某些历史截面作地理学的展开与考量。“地理诗”则是一种诗歌主题学上的分类,即以“地理”本身为主题的诗,它来自纯粹客观的自然地理引发的人类惊奇。惊奇是一切文学的心理本源,过去这种纯粹地理上的惊奇却很少引发诗歌的灵感(但并非没有,李白《蜀道难》堪称典范),人们更在意自己的历史。传统的游历诗,尽管常常也包含地理因素,但并非地理诗,因为它的展开依然是主体的历史感受或人学(本质上是历史学)意义上的诗,而非源于地理学上的惊奇;当代诗人亦写出过大量以《在……》(省略号是不同的地名)为题的诗歌,同样不是地理诗。
上述雷平阳和哨兵的两首诗则完全根源于这种地理学上的惊奇,并发展为诗歌的主题。二者又有不同,雷诗从头到尾进行地理奇观的罗列,这是地理诗的一种类型;而哨兵则对同样的地理奇观进行了主观的阐释:为何所有的江水都走不出江湖县?为何只有洪湖永远留在洪湖?诗人并将此地理现象与自我的命运同构,因而诗歌命名为《悲哀》(我个人不喜欢这个题目)。由此,诗歌获得了两个并列主题:自然地理与主体命运,或者说此诗的主题就是建构此二者的同一性。
韩庆成:个体/个性湮灭的悲哀
百川归海,自古皆然,但作者偏偏对此发出“悲哀”之声,他用三个“归于长江”,为这个哀声反复做了备注。而长江也是要入海的,纵使它“长万里,穿越十亿国度”,也逃不出自然法则的制约。那么,作者的悲哀是源自与这个自然法则无法对抗吗?是,又似乎不是,因为诗的最后他说:“唯洪湖能保全自己/如我命”。这里,我与洪湖命运同而为一,我们都保全了自己,即保全了作为个体的生命和个性不被同化。
在一个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的历史背景下,在主旋律淹没变奏曲的现实舞台中,对个体生命和个性的“保全”,是很难成为主流话语的。在主流话语中,东荆河、内荆河、夏水以及其他河汊,汇入长江以后就不再拥有个体的名称,而自动成为长江的一部分,它们的来历和身世,它们此前各异的个性特征,都湮灭于滚滚万里的长江之中,最终随长江“在地球某角走失”。“走失”一词以及紧随其后的“仿佛众归宿”,表现了作者对这种似乎不可改变的“归宿”的质疑。如此来看,这首诗也可用两句概括:
没有一条河流能在洪湖境内保全自己。
唯洪湖除外。
徐敬亚:诗,不讲理
这是一首讲“理”的诗。开头一个结论,内中两条理由。一句顶着一句,言之凿凿。
而这理,却不太讲常理。
一般来说,流动的江河容易得到人类赞美。逝而不绝,动若奔马。无论美感还是哲理,都满是寻常的礼赞空间。但这首诗不喜流水,却极力维护死气沉沉的湖泊。
扭转全部道理的是两个关键词:保全与归于——这样,死变成了活,流反而变成了死。奇怪的逻辑关系建立了:湖泊因自保而成存活。江河因奔命而变赴死。诗人以精确的词语,重新命名了、固定了物体的意义,扭转了世俗的审美逻辑,强加于读者以另外的诗意。
像爬一座山,他要把他的理论推上去。东荆河、内荆河、夏水,一条也不能少。从哪到哪多少公里,一公里也不能少。建筑上,三行、长长排列30个字,一个字也不能少。一定要喝住你、镇住你。雷平阳那首肆无忌惮的地理澜沧江,在这里奔流。
之后,他再把这座山推倒——最后灭掉的第4条河,是逻辑关系的最高峰长江,照样赴死归无。在把这条“三个归于”的大家伙灭掉之后,诗人要下最后的结论了。
最后两行,是致命的。
1,诗人一步步,终于把“保全”这个龌龊的词推上了审美的主位。2,他忽然把自己的命,贴在了主宾的旁边。犹如那个著名的笑话“谁敢惹我们俩!”
但是,题目在最高处亮出两个字。所有人都傻了——谁敢惹?题目者敢惹也:悲哀!
于是,本诗的内文与题目之间产生了价值上的冲突。情感关系与逻辑关系强烈扭曲。
写诗的人都知道,诗题往往惹不起。题目为大,它是作者自白,是供词,是终审。
因此,这首诗又全部扭过来了:生重新贬回到了死,死重新返回到了生。
诗在常理之外。诗人架设一个自己的道理,只需要一座桥。
十面埋伏之二(西渡推荐)
谒比干庙
■ 王东东
仁人不可作,牧野尚遗祠。
——邢云路
当我们穿越雾霾在大地上疾驰
比干也正在马上狂奔,身体微汗
疲惫地摇晃,和我们朝向
同一个地点:新地,或心地
他想要变得轻松,轻松,轻松……
那神驹犹如闪电,他无比轻松
直到遇见一位老妇叫卖空心菜
才停下,轻松而疲惫,长舒一口气
他忘了一尝自己那心的滋味!
从容剜心后,他为何自己
不先咬上一口七窍玲珑,而是
将它掼在地上,像宰杀一个仇敌
后悔给妲己做了美味。但问题是
越残酷,就越美妙。“我的血喷向
未来:一种惨烈的时间已经开始
我的剜心,难道不胜过她的炮烙?”
皇帝们为何不绕开我,仿佛
要进行一种教育?就连孔子经过
也愤怒地用剑刻下“殷比干莫”,
仿佛要用我喂养一个没有心的民族。
仿佛只要一片心,就可以让国家安定。
请,完成这心之辩证,但不要剖心!为何
竖立在黄昏,那些碑,律诗的大理石镜子
不管谁写下,一千年来都回响着杜甫?
给张恒元,兼示夏汉
王东东简介:
王东东,1983年生于河南杞县。出版专著《1940年代的诗歌与民主》(台湾政大出版社,2016),诗集《空椅子》(RedHenPress,2013),《云》(阳光出版社,2015)。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为河南师范大学副教授,并任该校华语诗歌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西渡:诛心健笔,刺秦力作
比干之死已越3000年,诗人却把它变成了一个拷问国人心魂的当下事件。几千年来,写比干的诗无量,无非赞比干之死谏,斥商纣之无道,然而,在上者固然无道如故,在下者死谏也难得一见。王东东这篇全以比干为表现的中心,不及商纣一字,却直诛商纣之心——这心也就是这个文明的心。
这首诗的前两行“当我们穿越雾霾在大地上疾驰/比干也正在马上狂奔”,便将我们和比干并置于同一的时空——事实上,比干的命运仍然是我们可能的命运。“疾驰”和“狂奔”指示着一个紧张、危险的时刻。两者的并行意味着我们对雾霾的逃离,正如失心的比干向着“新地”的狂奔。“新地”是新乡,也是“心地”。据说比干剜心后,纵马奔“心地”,如到其地,就会长出心来。但“心地”未到,比干已死。以“他忘了一尝自己那心的滋味!”开头的第三节援引了鲁迅《墓碣文》抉心自食的现代反省意志,在这里,比干的肉身自剖和鲁迅的灵魂自剖混而为一。将心掼在地上,是《封神演义》的描写,与之前“心地”的传说不同。“越残酷,就越美妙”,看来这类似一种武士的残酷美学,不,它恰是我们隐藏在田园山水、镜花水月之后的标准的古典美学和古典政治学。夏桀、商纣、商鞅、韩非、始皇……一路下来以迄于今。“我的血喷向/未来:一种惨烈的时间已经开始”,而且永没有结束,我们作为比干的后人,仍处于这样一种惨烈的时间秩序中。第五节中出现了皇帝——商纣的后身,他们本来应该远远地绕开比干,因为就是他们杀害了比干,然而他们却不以为耻地以封赠、赞美比干掩饰了其作为商纣后身的事实。“仿佛要用我喂养一个没有心的民族”,这是诗人以笔为剑的诛心和刺秦。“请,完成这心之辩证,但不要剖心!”我们需要一片心来安顿这个民族、这个文明,但它不是从比干身上剜心,而要从我们自己的肉身上、灵体上长出一颗灵智的心。
杨小滨:如何以殷比干为鉴
借古讽今的诗歌写作,如今已颇为罕见。不过,王东东在这首诗里对比干的认同,可以读作不仅仅是简单的精神比附,而是经历了情意的微妙流转。一开始,和比干几乎叠合在一起御马疾驰的朝向新乡这个旅程终点的,不只是王东东独自一人(尽管我们知道,新乡正是王东东当前所处的城市),而是一个世代的集体性人称——“我们”,并且以“穿越雾霾”的描述指明了时代的空间背景。接下来,对比干的生命悲剧的重述强调了他的内心悸动,未能自噬心脏的悔恨——也可以读作,试图重获一种主动赴死的骄傲,而不是无谓地放弃。“越残酷,就越美妙”的辩证论断表达出对牺牲之意义的攫取。这样的精神撞击在一场内心独白后致使表述的人称干脆转换成“我”,更直接地出示了主体对历史角色的认同。不过,在接近结尾处,诗人却又展示出“我的剜心”与“没有心的民族”之间难以缝合的裂痕。那么,即使“我的血喷向/未来”,这场剜心的献祭真的能培养民族的良心,还是只能“喂养一个没有心的民族”?多次出现的“仿佛”一词到了最后一次不得不流露出深刻的疑虑:“仿佛只要一片心,就可以让国家安定”几乎是对着“一片心”的意义的解构。因此,在末段里,诗人呼唤的反而是“完成这心之辩证,但不要剖心!”哪怕墓碑可以成为主体以古人来完成自我认同的镜子,诗人的脑海里最终回想起的却是杜甫——一个低调而悲悯的吟者,但不是烈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