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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王冠,柔性的攻略 ——薄小凉诗歌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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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0 17: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安居士 于 2017-4-13 10:58 编辑

水做的王冠,柔性的攻略
——薄小凉诗歌鉴读


韩总选诗,自有其眼光与态度。文本不说话,读者自有判断。
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读薄小凉的诗歌,是需要定力的。

多么坚固的江山
都禁不住她一小口香风——呼地,散了


商纣王被苏妲己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贤愚不辨,暴虐无道,招致身死国灭;
周幽王为博得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最终酿成苦果。
在美人与江山之间,故事太多。一曲《长恨歌》,足以慰风尘。
一代情圣李隆基履至尊而君临天下之初,海晏河清,开元盛世,令后世无限追思,梦里千百度,回到唐朝。
然而雪肤花貌的杨玉环,本是寿王李瑁的妃子,却因为一次皇家的家宴,而被父皇看中,“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巧妙安排杨玉环剃度出家然后还俗,使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本属于乱伦的恋情被合法化。
以后的故事不再赘述,安史之乱让处于鼎盛时期的大唐帝国,走向黯淡。
我想说的是,那位大权在握的男人,美人在枕头边的香风一吹,他的脖子就歪了,然后就硬了,然后就酥了化了,最后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泥。
那么坚固的江山,轰然之间崩塌。

皇帝杀的杀,逃的逃,软禁的软禁
而她,在一朝又一朝的唾沫里爬起来
理好水鬓,红裙


那么坚固的江山,轰然之间崩塌,皇帝或被杀、或逃亡、或软禁,然后历史一本正经,义正辞严,把所有脏水泼在女人身上。
千年以前,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说:弱者,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千年以后,柔韧的女人,在神权与君权、族权与夫权的势力范围内,在大人先生、伪君子、卫道士的唾沫星子里,忍辱负重,繁衍生息。
依然要美丽地活着,因为美丽无罪。

大人说:升堂,问罪,斩无赦
妖说:歇了吧,达达


面对这坚硬如铁的男权时代,柔弱的女人该如何艰难的生存呢?
做一名逆来顺受的弱女子,被践踏蹂躏?还是做一名女汉子,被疏远被嫌弃?当代各种职场的生活图景中,最不稀罕的就是这两种类型。
而薄小凉选择了“妖”,因为做女人太不容易了!索性做一个古灵精怪、撒娇发嗲的“妖精”吧!
一声“歇了吧,达达”,柔性的进攻,让钢铁也变作绕指柔。
女人,让权力的杀伐暂时中止。
薄小凉的柔性叙事与抒情,于无声处听惊雷,可谓举重若轻。

达达。今晚山崩地裂,暴雪肆虐
我只有一条活路:你的被窝
暖我
烧我


乞巧者,讨巧也。
要以四两拨千斤,谈何容易?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
问题是,这个支点究竟在哪里?
薄小凉以自己的聪明伶俐,像水一样充满智慧,以弱示强。
一声颤巍巍的“达达”,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个可以仰望一生的男人,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男人,那个伸出有力的手可以揉碎奴家的男人,是多少女人深藏心底的最大渴望。
我想说的是,薄小凉的诗歌里有一小女子,一个弱女子,一个如水一样妖媚的女子,这是进入创作状态时的预设,还是对自我角色的一种期待?
“暖我,烧我”,男人是火,女人便是水,火煮开了水,水浇灭了火。

今生啊,小妇人我只勇敢过两次
一是断了脐带
二是从了你。嚯
你看这飞天的燕燕,鹣鹣,尘世那么美
值得我一哭再哭


小妇人的称谓,令骨子里深藏着大男子主义者泛溢出征服者的骄傲与自信。
一个女人,为了这世上她最心仪的男人,可以生,可以死,可以飞升入天堂,可以堕落下地狱。
爱的如此果断,爱的如此勇敢。
勇爱的女人,宛如敦煌的飞天。
“达达”,只有你,可以把她带往失火的天堂,也只有你,可以让她感动于红尘间的美。

西瓜灯暗了,我们早些安歇
你要抱紧哝,奴打小怕黑
你要轻些些


应该是南瓜灯吧?万圣节来临的时候,南瓜灯驱妖降魔。(按:薄小凉后来告诉我,西瓜灯用于古代的乞巧节,涨姿势了。)
世上最柔弱的女子,如水的女子,冰雪聪明的女子,一直示弱,示弱到底。
如此,方可以让男人自感强大无比,威猛无比。
如此,女人便成为伟岸的男人们捧在手心里的水晶杯。

薄小凉的诗歌,是水做的女人写成的,如沧浪之水一般透亮清澈,可以濯我冠上之缨,亦如沧浪之水暗流涌动,荡我血性男儿之魂魄。
单说一个达达,足以令天下怜香惜玉之须眉心惊肉颤,嗲到骨髓里去的一声达达,让七尺男儿热血贲张,诸君可知这一声达达来源何处?
请诸君再读《金瓶梅》。
然而,一旦沉静下来,破解这一层障眼法,再读下去,无论泪水、汗水、血水,足以供养一大批意淫者在柔情似水的文字里,感受泡温泉一般的舒适。
奴家可曾将男权主义送上幸福的巅峰?
如若萨特西蒙波娃读至此,会作何感想?女权主义者在这里寻找到另外一番来自中国当代女性之一的反面证词。而小凉内心的温热,在柔性的叙事抒情中,煮熟了多少只青蛙王子?
发现,总需要另外一种声音,另外一种眼光,质疑或者批判,总比一味地阿谀奉承要更加有力量。
我读过薄小凉的许多诗歌,灵巧,俏皮,发嗲,本色,朴素,但是我依然觉得,现代女性意识需要被唤醒,在一群男人中间,长成一株木棉,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如此能令我们看到舒婷、翟永明、西娃这些一路走来的女性诗人,在精神和意识上成长的痕迹。
当然,薄小凉依然在路上。这水做的王冠,应该戴在她的头上;这柔性的攻略,足以征服在文字里陶醉的男人们。

【补缀】现场互动交流产生的对文本持续的深入探究与思考补录在此,作为鉴读的有机补充。在此特别感谢采风编辑的关注,主持人姚大侠的高亮支持,三斗米糠的提醒,薄小凉的真诚互动,以及诸位前来参与讨论的朋友们的鼓励支持!

鉴读诗歌,从作品出发,看重作品本身,深入到诗歌的内里,探寻写作者的表达意图和策略,完成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认知与判断关联,让诗歌作为审美或者审丑对象,诠释欣赏主体的独立意见。
尊重文本,其实也是对作者的尊重,从作品出发,细读批评,由浅入深,避免格式化与架空文本的绑架式批评,为创作者提供一种精神引领或者艺术判断。倘若能如此,对作者本人及广大读者而言,能有所裨益,善莫大焉。
在鉴读过程中,我有幸与主持人有现场互动,从大侠所言,彼此之间,能有三分之二的交集,说明薄小凉的诗歌中所呈现的人性是共通的。
达达,在薄小凉的一系列诗歌中出现过多次,是否也在潜意识中表达着一种恋父情结?或者对成熟稳健的男子的情感依赖?诗歌创作者有足够的自由,在自己的诗歌作品中重塑自我形象,如今诗歌叙事与抒情方式,选择空间大,反讽,隐喻,双关都已经成为常态,自恋,自大,自小,自黑,甚至自爆,甚而自虐,在崇低的口语化诗歌里随处可见。
薄,浅语有致?小,小巧玲珑?凉,清新可人?每写一首,就像爱过一次。
诗如其人,或曰文如其人。读诗,其实也是读人,见心见性。既然诗可以言志,也可以自我娱乐,那么从文字出发,从语词和句子开始,悉心揣摩,推己及人,换位思考,借助文本,完成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次心灵沟通,这样的过程,有时也充满心智的挑战和情感的诱惑,甚至于文字的障眼法,一点点狡黠而自设的意义陷阱,都可能存在。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品鉴,从文字开始,走心的阅读,去读作者深藏其间或者袒露其中的内心情愫、欲望、意绪......直到形成审美判断,这样漫长的过程,是一次深入探险,也是一次撞击试验,更是一次从文本到人本的淬炼。
薄小凉写着,爱着,快乐着。这样的写作,有更多自我娱乐的性质,当然不排除自娱娱人的功效。
写作者有自己的选择,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肩头太过柔嫩,现实的有形或无形的压力,令一个内心自视为小女子的妇人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薄小凉在互动交流时这样说:“说实话,我身体里有很多个我,衰老的,悲观的,绝望的。”——在作者与读者之间,完成一次面对面的坦诚交流,我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通过对话,我越来越了解作者单纯而复杂的内心诉求,陌生而熟悉的角色转换,真实而艺术的呈现方式。
从某种意义而言,薄小凉的写作是一种自我的救赎,借助于撒娇发嗲,把自己从绝望中救起;也是一种自我的安慰,借助于想象的欢乐,冲淡年华流逝又无法阻挡的悲哀;也是一种自言自语的表演,借助于轻声细语,甚至娇滴滴的柔弱之态,勾勒自己内心预设的古典的、多情的、狐媚的、妖冶的......千姿百态的、自古迄今的、沦落风尘的、清高孤傲的、小家碧玉的、大家闺秀的......那么多可能存在的女性的原型创造。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意相信,这是一种自言自语似的表演、独白、絮语,说给懂的人听,说给欣赏的人听,说给那些怦然心动的灵魂听。


【附】薄小凉原诗两首

后庭花

多么坚固的江山
都禁不住她一小口香风——呼地,散了
皇帝杀的杀,逃的逃,软禁的软禁
而她,在一朝又一朝的唾沫里爬起来
理好水鬓,红裙
大人说:升堂,问罪,斩无赦
妖说:歇了吧,达达


乞巧词

达达。今晚山崩地裂,暴雪肆虐
我只有一条活路:你的被窝
暖我
烧我
今生啊,小妇人我只勇敢过两次
一是断了脐带
二是从了你。嚯
你看这飞天的燕燕,鹣鹣,尘世那么美
值得我一哭再哭
西瓜灯暗了,我们早些安歇
你要抱紧哝,奴打小怕黑
你要轻些些


2017.04.10



来自群组: 新语境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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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7-4-10 18:3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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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18:55 | 只看该作者
采凤 发表于 2017-4-10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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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鉴读诗歌,从作品出发,看重作品本身,深入到诗歌的内里,探寻写作者的表达意图和策略,完成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认知与判断关联,让诗歌作为审美或者审丑对象,诠释欣赏主体的独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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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19:02 | 只看该作者
采凤 发表于 2017-4-10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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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还是人本:如何做诗歌的细读批评
摘要: 在英美人发明了“细读批评”之前,似乎从来不存在一种单纯从文本出发的阐释工作。但细察中国文学批评史,我们的先人却似乎早已有一种类似的实践。而且就“批”与“评”而言,在中国人这里,是产生于读者与文本及作者 ...
在英美人发明了“细读批评”之前,似乎从来不存在一种单纯从文本出发的阐释工作。但细察中国文学批评史,我们的先人却似乎早已有一种类似的实践。而且就“批”与“评”而言,在中国人这里,是产生于读者与文本及作者之间的一种“对话”,常穿插于行文之中、原书之内;行间为批、文末为评。此现象早见于各家经史子集的注疏,仅就《史记》版本而言,正文间就同时穿插了“集解”、“正义”、“索隐”等内容,文末还有作者自己的评论,“太史公曰”云云,读其文可谓有一种类似“复调”和“解构主义情境”的体验。在文学领域,则有盛于明清之际的小说批评。如张竹坡批评《金瓶梅》、李卓吾批评《忠义水浒传》,毛宗岗批评《三国演义》,至于《红楼梦》的批评,则更是产生出了一门让人望而头晕的“红学”。批评文字的掺入,使这些小说都变成了“双重文本”,彼此构成了一种“中国式的解构主义”实践。在诗歌领域,我们的先人也同样有很多精细的做法,历代选家的各种归纳和分类,诗家所作繁多的“诗话”,都有细读功夫在其中。然诗歌与小说终究不同,很多阐释并不求达诂。从孔夫子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开始,就很有些刻意的语焉不详——明明有很多需要阐释的复杂含义,有许多“无意识”的、身体的、力比多和性的隐喻闪烁其中,却偏要说“思无邪”。还有王国维式的那些感悟之说,“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体味,古今成大事者之“三重境界”云云,都是越过逻辑直奔真理的讨论,并不刻意体现字里行间的“细读”功夫。
细观两种批评,英美的“新批评”强调的是唯文本论,不准备考虑作者的因素,而只探察“文本”本身的技术与含义。但在中国古人的批评观里,则首要强调“人本”的意义,从孟夫子的“知人论世”,到司马迁的“悲其志,……想见其为人”,历代的读书人无不强调这种读其诗书,设想其人格境界的“人本”立场。而这也正是笔者早在十多年前,即试图诠释的“上帝的诗学”之理由与缘起。所谓“上帝的诗学”,实在是一种极言之的借喻,是“生命本体论的诗学观”的一种说法。即,对文本的认知,应该基于对写作者生命人格实践的探知与理解。这就像“上帝”——或者造化与命运法则本身——所持的公平,他赋予了写作者多少痛苦与磨难,就会在文本中还其以多少感人的力量与质地。而这也正应了中国人“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的理解,从司马迁所说的“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发愤著书”,到杜甫怀想李白时所叹的“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从韩愈的“不平则鸣”,到欧阳修的“穷而后工”,都是近乎于这种生命本体论的诗学观的典范论述。

而此种理解,在雅斯贝斯的哲学中也得到了类似的阐述,他在推崇荷尔德林等作家时曾解释道,伟大作家“是特定状况中历史一次性的生存”,“伟大的作品,是毁灭自己于作品之中,毁灭自己于深渊之中的一次性写作”。他列举了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米开朗琪罗、荷尔德林和梵高,认为他们都是此种类型的创造者。从人格上说,他们要么是一些失败者,要么是一些“伟大的精神病患者”。在所有伟大的诗人中,“只有歌德是一个例外”,只有他成功地躲过了深渊和毁灭。这些说法与司马迁以来的人本主义文学观可谓是相似或神合的。当代的海子也表达了近似的观点,他说,“伟大诗歌是主体人类突入原始性力量的一次性诗歌行动”。这种不可复制的一次性,指的也是文本与人本的合一,生命人格实践对作品的见证。“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在他的堪称“小《离骚》”的抒情诗篇《祖国(或以梦为马)》中,他甚至还做了这样骄傲的预言。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海子这样的诗人,正是“上帝的诗学”或“生命本体论诗学”的最经典的例证。
因此,我所推崇的“细读”,说到底并非是一种“唯文本论”的技术主义的解析或赏读,而更多的是试图在诗与人之间寻找一种互证,一种内在的阐释关系。惟其如此,才能真正接近于一种“文学是人学”的理解。窃以为“新批评派”带给诗歌批评的最有价值的部分,正是一种专业化的意识,一套可操作性的范畴与方法,以及将文本的内部凸显出来的自觉。但如果真的脱离人本的立场,以纯然的技术主义态度来进入诗歌,在我看来恰恰是舍本求末的,绝非诗歌研究和文学批评的正途,更谈不上是终极境界。因为从诗歌的角度看,也许从来就不存在一种与作者和人脱离了创造与互证关系的“纯文本”,从来就不存在一种单纯作为技术和知识的非审美范畴的诗歌阅读。假如是以“唯文本论”的态度来理解的话,我们永远也不会读懂海子的“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的含义;也不会读懂“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的感慨抱负。即便是王国维所说的“无我之境”,也是抒情主人公的一种人格化的态度,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和风神的传达,是另一个“我”的呈现,而绝非没有主体参与的修辞与语言游戏。因此,真正理想和诗意的批评,永远是具有人本立场和人文主义境地的批评。
这也应和了海德格尔的说法,“探讨语言意味着:恰恰不是把语言,而是把我们,带到语言之本质的位置那里,也即,聚集入大道之中。”(《在通向语言的途中》)这种“大道”显然是言与思的统一,人与文的同在。无论是从哲学和玄学的层面,还是从审美和批评实践的层面,都应该把诗歌阅读看作是一种人与文同在的活动。
当然也有不同的理解——史蒂文斯就说,“一首诗未必释放一种意义,正如世上大多数事物并不释放意义。”该怎样理解这样的说法呢?其实也并不难领会,“泛意义化”的诗歌阐释,也如汉代的腐儒们总爱将诗意解释为所谓的“后妃之德”,其实是违背了孔夫子的立场和观点,是一种可笑的“过度阐释”。夫子所说的“事父”、“事君”与“兴观群怨”的诸种意义之外,还有“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的游戏或知识的功能,用今天的话说,即“并不一定是有意义的,然而却是有意思的”。这自然也是诗歌的应有之意。所以,人本主义的理解和批评,也并不意味着一切皆意义化甚至道德化,而应该也像人并不总是着眼于意义一样,还应该考虑到各种趣味的合理性。正如王国维讨论“‘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一样,在意义之外,还有一个“趣”字,“趣”也是人的情味与欲求所在,可以见出主人公的人格形貌与风度修为。真正现代批评观念的理解,是不应该排除这些内涵的。
因此,将诗歌“总体化”和“人格化”的理解,并不意味着随时将文本大而化之地、笼统和搪塞地予以简单化的处置,或通过“将主体神化”而将文本束之高阁,以推诿自己的低能和懒惰。而恰恰应该把诗歌的各种功能与处境,各种不同的范畴和价值,予以多向和多元地解释出来,甚至把无意识的内容也要离析出来,这才是真正精细的批评工作。海德格尔并不广泛和通行的诗歌批评之所以充满魅力和“魔性”,就是他随时能够将诗句升华为形而上学的思辨和冥想,又随时能够将哲学的玄思迅速还原为感性的语句的例证。王国维也是这样,他总是能够从少许的诗句中提炼出精妙的见地,使之由单个的案例生成为一般的原理,给人以深远而长久的启示。他的那些概括总是能够以少胜多,直奔真理。
有没有一种“总体性意义上的诗歌”?当我们说“诗歌”的时候,其实是意味着在说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或者“总体”意义上的诗,这时我们说的不是具体的文本,而是由伟大作品或伟大诗人所标定的某种标准和高度,由他们所生发出的文本概念或规则。如果是从这样的意义上讨论的话,那么它是存在的。正如我们说“语言”,并不是在说某个具体的话语和言语,而是在说所有话语和言语的可能性,以及其存在的前提,是指全部语言的规则与先验性的存在。那么据此,我们再讨论“作为文本的诗歌”,即具体的作品,每一个具体的文本从一开始产生就面临着一种命定的处境——即与总体性的概念和规则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们讨论一首诗的前提。它的水准与品质、美感与价值的认定,无不是在这样的一种关系中来辨析和认定的。
在“总体性文本”之外,还会涉及到“作为人本的文本”——即从一个诗人的整体性的角度来考量诗歌,因为一个具体的文本与它的作者之间的关系是必须要考量的,这其中包含了复杂的“互文”关系:单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单个文本与该位诗人的全部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单个文本与诗人的生命人格实践之间的见证关系,这三者都必须要考虑在内。比如,假定我们没有读过海子的长诗,假定我们不了解他悲剧性的生命人格实践,就不太可能会理解他的《祖国(或以梦为马)》这样的诗篇,为什么会使用了如此“伟大的语言”,也不会真正理解它的境界与意义;假如我们对于食指的悲剧性人生毫不知情,那么也不会读懂他的《相信未来》这类作品中,所真正生发的历史的和人格化的感人内涵。
我当然没有必要再度将“文本”和“细读”的问题玄学化,绕来绕去将读者引到五里雾中。只是说,作为文本会有不同的处理层次,我们的细读必然要时时将总体性的思考与单个文本或诗句的讨论建立联系,就像海德格尔和王国维所做的那样。当他们谈论一首甚至一句诗歌,无不是在谈论总体意义上的诗歌;反之亦然,当他们谈论总体性的玄学意义上的诗歌的时候,又无不是迅速地落在一句或一首诗歌的感性存在之上。我认为这才是最有意义且最迷人的讨论。我虽然尚没有自信说自己也做到了这一点,但却是自觉不自觉地,在朝向这种方向和方式努力。
去岁,我偶然读到了一位四川的青年诗人白鹤林的一首《诗歌论》,这种作品在现今其实并不十分罕见,许多诗人都有“元写作”的实践,即在一首诗中加入了关于诗歌写作的问题的思考。但这首诗给我的启示却似乎格外敏感和心有戚戚,所以我忍不住还是在这里再引用一下其中的几句:
难道诗歌真能预示,我们的人生际遇
或命运?又或者,正是现实世界
早先写就了我们全部的诗句?
我脑际浮现那老人满头的银丝,
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落在现实主义
夜晚的灯前。我独自冥想——
诗歌,不正是诗人执意去背负的
那古老或虚妄之物?或我们自身的命运?
……
难怪海德格尔动辄会无头无尾地引述一两句诗,来表述、代替或跳过他紧张而中断的哲学逻辑,因为诗歌确乎有比哲学更靠近真理、更便捷地通向真理的可能。在这首诗中,写作者揭示出许多用逻辑推论都难以说得清楚的道理。比如:诗歌与人生的必然的交集与印证关系;真正的诗歌都充满了“先验”意味、仿佛早已存在一样;诗歌作为生命的结晶,可谓既是“纯粹现实的”,又是“最高虚构的”;诗歌是此在之物,但又是古老的和历史的虚无与虚妄之物;而这一切就是诗人注定无法改换的处境和命运……
这样的“细读”当然会变得十分多余。但有一点,看起来无用或多余的文字,与诗歌的充满灵悟与神性的文字的交集,还是会生发出一些必要的东西。就如白鹤林在史蒂文斯的诗句上衍生出了这段神来之笔的文字一样,我们的细读,或许还是会在多余与无用的碰撞中生发出迷人的新意。
与一场自然的细雨一样,文字的作用同样是这样一种充满偶然与相遇的神奇境遇。在这春日迷蒙的夜色之中,那些冥冥中的幽灵,语义或意象的游魂,文字和诗意的鬼魅,都不自觉地出笼了。远在大洋彼岸的一位从未相识、也不可能相识的诗人,就在这夜雨中复活,她的诗句也变成了无边的细雨和水滴,在这夜色中游荡并且召唤:

天空下着有气无力的水滴
这死亡的姐妹,这痛苦地下来的
致命的水滴,难道你们还能

再沉睡?……
这是米斯特拉尔的《细雨》中的句子,她已谢世多年了,但读这样的诗歌却有近在眼前的幻觉。透过句子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犹疑的灵魂,一个在细雨中忧伤又生发着灵感的人的徘徊。以永恒诗歌的名义,她在召唤着古往今来的一切幽灵,以及在她身后诵读诗篇的我们。此时此刻,仿佛杜甫的春夜喜雨,又仿佛杜牧的南国烟雨,韩愈的天街小雨,或是戴望舒的丁香之雨,顾城的灰暗之雨,它们俱各还魂复活,彼此交集。但这雨中最显眼的,仍然是它们的主人的身影。
一切似乎越来越言不及义。我想我将这些当作一种启示和比喻,是想借以说明什么是诗歌和细读,它们与什么有关,怎样才能使两者走近,获得意义。我确信我说清楚了,但也知道又近乎什么也没有说。

来源:《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诗学广场”栏目

张清华,1963年10月生,山东博兴县人,文学博士。曾任教山东师范大学,2005年初调入北京师范大学,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北京师范大学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长期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自90年代初以来,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国内外数十家杂志报刊发表理论与评论文章400余篇,出版《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内心的迷津》(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境外谈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花山文艺出版社2004,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天堂的哀歌》(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文学的减法》(吉林出版集团2009)、《存在之镜与智慧之灯》(福建教育出版社2009)、《猜测上帝的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穿越尘埃与冰雪——当代诗歌观察笔记》(西北大学出版社2011)等著作多部。涉猎诗歌与散文随笔写作,出版散文随笔集《海德堡笔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隐秘的狂欢》(山东友谊出版社2006),诗集《我不知道春雷是站在哪一边》(2010)。曾获省部级社会科学成果一等奖,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批评家奖,第二届当代中国批评家奖,2010年被评为“北京师范大学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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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7-4-10 19:13 | 只看该作者
安居士 发表于 2017-4-10 18:55
谢谢。鉴读诗歌,从作品出发,看重作品本身,深入到诗歌的内里,探寻写作者的表达意图和策略,完成读者与 ...

鉴读诗歌,从作品出发,看重作品本身,深入到诗歌的内里,探寻写作者的表达意图和策略,完成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认知与判断关联,让诗歌作为审美或者审丑对象,诠释欣赏主体的独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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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7-4-10 19:14 | 只看该作者
安居士 发表于 2017-4-10 19:02
文本还是人本:如何做诗歌的细读批评
摘要: 在英美人发明了“细读批评”之前,似乎从来不存在一种单纯从 ...

奖项2010年之前的
之后的很少了

略见英雄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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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7-4-10 19:20 | 只看该作者
安时处顺,居于天地之间,士为知己者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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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7-4-10 22:1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再次。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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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7-4-10 23:05 | 只看该作者
真是奇巧,你写出了我三分之二的腹稿,只好绕开,另辟蹊径了!诗评非常到位,基本属于印象感悟式进入,兼具部分细读。看好你的“上帝的诗学”!问候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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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7-4-11 06:16 | 只看该作者
姚大侠 发表于 2017-4-10 23:05
真是奇巧,你写出了我三分之二的腹稿,只好绕开,另辟蹊径了!诗评非常到位,基本属于印象感悟式进入,兼具 ...

姚老师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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