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梦南柯 于 2017-10-8 14:38 编辑
上午的左边。我以画家的姿态坐在松树之间写这篇散文诗。蝉鸣与鸟鸣一起企图灌醉我,正像美国第四步兵师登陆海湾地区那样,后劲十足。
我的文字肯定会长青如松柏,并且将散发淡淡的馨香,轻烟一般笼着你;如果再加入一点青草的语言或者石头的语言,娓娓诉说一段恋情,你是否也会被灌醉?
这是深秋呵。母亲还在秋色中剁草,父亲正咂吧着自制的旱烟与人聊天。悠然见南山!而北山,悬崖上的那棵树,有如猫头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他极想知道我这篇文字里是否藏有硕鼠。硕鼠从《诗经》中逃出来以后,一直没有捉拿归案。
父亲开始老了,像我身后的落叶松,急于要进入冬季。谁是他冬天里的一把火啊?他生命深处的火光是什么颜色?害怕风吹雨打么?
遥想父亲所走过的风雨,我不寒而栗。那是上世纪“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幕:父亲被红卫兵小将抓获了,像闪电捆绑乌云。可父亲又不是乌云,不然,他匆匆下一阵雨就可以解脱……
我为什么坐在植物之间却突然回忆起动物界所发生的残杀来了?真不知所措啊。
此刻,一些粉红与淡紫色的小草花迅速围拢过来,笑盈盈并痴惰地对我说:“娶我们为妻吧,我们绝不会争荤吃醋,更不会背叛你。”
(解读:连敏)
在紫椋鸟的散文诗里,大多都可以看到他的诗歌内部始终有一个带有根性意义的结合体若隐若现,这个结合体融合了文化、自然、生命、历史并与诗人所要转述的乡村物象和人世场景合而为一;另一方面,作为生命个体,诗人渴望能有一个诗意的场所来安放自己的内心与灵魂。这两种精神向度的同时呈现不仅强化了他诗歌文本的张力和留容的空间,而且显示了这种写作的可贵。如这首《上午的左边》,“上午的左边。我以画家的姿态坐在松树之间写这篇散文诗。蝉鸣与鸟鸣一起企图灌醉我,正像美国第四步兵师登陆海湾地区那样,后劲十足。”一开头,诗人就用一种明亮的幸福感把我们包围,“我的文字肯定会长青如松柏,并且将散发淡淡的馨香,轻烟一般笼着你;如果再加入一点青草的语言或者石头的语言,娓娓诉说一段恋情,你是否也会被灌醉?”诗人的甜言和蜜语与周遭的情境氤氲聚合,还没开始,已经让人沉醉其中。“这是深秋呵。母亲还在秋色中剁草,父亲正咂吧着自制的旱烟与人聊天。悠然见南山!”这是一幅典型的乡土农村的生活场景,诗人以此作为思考的起点,读者被唤入生活。“父亲开始老了,像我身后的落叶松,急于要进入冬季。谁是他冬天里的一把火啊?他生命深处的火光是什么颜色?害怕风吹雨打么?”在深秋的故乡,在母亲的劳作与父亲的衰老间,诗人心里涌动着近中年的感慨与发现。在这里,通过“父亲身体”这一特有的空间使得一个有意义的世界得以产生,使得一个与身体在反思的境域里水乳交融的世界得以产生。诗人把父亲的身体作为意义的纽结,意义的发生场,父亲的老态不单指的是躯体,还有意识和心灵。身体不仅仅是作为客观的对象处于客观的空间之中,而是作为超越物理性的存在而模糊地栖居于自身体验与习惯的空间之中,栖居于情境之中。
“遥想父亲所走过的风雨,我不寒而栗。”“我为什么坐在植物之间却突然回忆起动物界所发生的残杀来了?真不知所措啊。”从开始的“后劲”、“馨香”、“悠然”到“冬季”、“风雨”,直至“不寒而栗”、“残杀”、“不知所措”,一切看来平常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变得复杂了,有了多种成分。在每一个声音里,他能听出两个互相争论的声音;在每一个表情里,他能看出消沉的神情,并立刻准备变为另一种相反的表情;在每一个手势里,他同时能觉察到十足的信心和犹疑不决;在每一个现象上,他能感知存在着深刻的双重性和多种含义,因此,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都有“左”“右”之分。
紫椋鸟这样的诗句随处可见……正是这些充满悖论的语句折射出诗人内心深处多股力量的守衡与较量。短暂与永恒,灵与肉,静与动,快与慢,看与被看,黑暗与光明,通过这种对立矛盾的情感表达方式,诗人试图在精神的自我挖掘,奔突与深度沉潜中确诊时代的宿疾。
连敏,2017年于北京语言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