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尽一生,抱字而行。
抱不动的,都落下了,已往岁月里,落下了块块天空,朵朵石头。
惟有文字,始终不弃。我把文字抱成了一个团,一股正气。
抱成了一架山河,一股黄钟大吕。
曾经的甲骨和蝌蚪,被古人类从老旧青铜和老旧线装本上呛出来的咳嗽,
曾经先哲圣贤,结满蛛网的经史子集,一把把口沫横飞,
这些落于笔端浑圆的黑太阳。
这些从前坐在灶前,一边添柴,一边捧读的文字,
然后饭烧焦了,然后一顿手忙脚乱,重又从柴薪上捡起的文字。
抱字而行,而喘,以一个后来人的名义,以一种辽阔的姿态。
抱点而行,抱横而行,抱竖撇捺而行,抱人间的大义和良心高原,
和灵魂城堡而行。
多少次傻了,懵了,天降大雨,醍醐灌顶,
顶着一头如水的文字,一头如水的大魂和天空,
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南墙里嵌着一个个吐着文字的鲜活祖宗。
多少次感觉文字从我的臂弯里,怀抱中,
如一些爬行的小虫,满爬在我的脸上,肚皮上,
咬我满布在皮肤上的老岁月。
然后从开着的窗口飘了出去,飘飞在万丈苍穹中。
于是我知道万丈苍穹迟早要破,如同我飘浮在万丈苍穹里的人生和梦,
被这些文字的小虫咬破。在一些最悲凉的时刻,这些古老而强大的文字,
几乎把我吞了,但又吐了,消化不了我,消化不了我的头颅,
因为我这颗头颅太平民。
直到某天,当时我正在垂钓,一尾大鱼脱钩而去,
追尾着那架山河,我方大悟,天地间只有文字,没有贵族。
抱字而行,而喘,而爬,而和它们打滚,
噬咬在一起,直到自己终于也变成一个文字,
跪在经典的面前,像个听话的小虫,而文字的浩叹,最终抱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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