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
阳台上踩碎了一只蜗牛
她看着看着就哭了
马路上一只狗儿被车撞断了腿
她抱着狗儿走着走着
眼泪就流了下来
邻居家的孩子去建筑工地打工
摔下了脚手架
她跟着那个母亲一起哭
她哭啊
像前年自己的小儿子死时一样的伤心
那些不向往远方的事物
辘轳、木门、石磨、碌碡
运动的半径不过十米
它们找不到通往自由的法门
因而望上去有沉静之美
为了供养两个上大学的女儿
宋三叔，把自己拴在几亩薄田上
南海禅寺的观音
一生都没出过庙门
春
这是溪水萌动的季节
这是万物向荣的季节
连西天白云都像怀了孕似的
在蛙声阵阵的湖边
一个流浪汉裸开长满牛皮癣的病腿
他无法控制身体里向往春风的草芽
他把皮肤抓挠得血迹斑斑
像大地一样呻吟着：痒
清明
（一）
清明的那天
父亲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锄头
每年，他都会为爷爷培把土
让他的坟墓看起来也像新的
——让他看看
他的儿子正越来越老
（二）
清明了
在远方谋生的人
如果你生活的城市里
没有人可以祭拜
我可以告诉你
那个叫孙志刚的青年
他的墓地在哪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欠他的恩情
一直没有还
我们每个打工者
都是他留在尘世里的亲人
意外事故
那个浑身恶臭
在垃圾桶里觅食的
流浪汉
心中肯定有一块磁石
第一次，他们把他送出机场十公里
当天下午他就回来
继续影响窗口形象了
第二次，他们把他送出城市十公里
但是，第二天他又回来了
第三次，他们发了狠
一口气把他送到省外的山脚下
谁知道，隔两天
他又神奇地出现了
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只好把他送到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学佛
诗友凝望说我
面慈心善，有佛像
其实他不知道
我也曾婆妈、计较
爱与人争短长
被他称赞之后
并不知道佛像为何相的我
开始收敛自己的言行
与朋友见面由拥抱变成了合十行礼
口头禅由“我晕”改成了“阿弥陀佛”
甚至连杀死一只蟑螂都变得犹豫
凝望兄肯定不知道
为了配得上他那份夸奖
我被佛祖强迫着做了怎样的努力
工程
夜班回来，路过小区前那条马路的时候
市政部门正在加班施工
强壮的挖掘机将道路从中间切开
路基旁堆满破烂的水泥町
巨大的工程！工人们的安全帽
和工地周围的警示标志
在黑暗中闪光
他们要在这里铺设管道
重架线路，进行脱胎换骨的修复
第二天黎明，我又一次路过
工人们已经离开
道路平整如初
只有隔离栏还在等待着新砌路面的凝固
如果不是碰巧路过
谁知道这里曾有的变化？
有多少事情是在我们不经意间发生
当我孤身在远方的城市里漂泊的时候
侄子辈已悄悄地在乡间完成了成长
牛
一头牛比一个孩子金贵
我还记得
当我因贪玩而让那头大犍牛走丢之后
父亲扬起的鞭子留在我身上的印痕
那头从不会抱怨的大劳力
整整五年
陪父亲耕耘十亩薄田
它曾送父亲进城卖粮
它曾伴父亲下窑拉砖
我还记得
当它终于累倒在上山的路上
父亲抱着它流泪不止
时代更迭，耕牛不复在
当看到它们最终被吐着烟圈的拖拉机取代
终日在养殖厂里长膘的时候
我不知道是喜是悲
它们被人们减去了劳苦的命运
生命的历程中
仅剩下生与死的部分
我没法停住笔
我曾被中介骗走了仅有的300元钱，
我曾在血汗工厂每天熬15个小时，
仅仅是为了一口吃食。
我也曾被欠薪、殴打，
工作半年没有拿到一点薪酬。
我曾在绝望中被人救起，
活着，依赖于工厂打手和两条大狼狗的慈悲。
我不敢回望那段历史，
甚至无力诅咒一个恶人。
如果我说，是写诗让我度过了
最艰难的日子，
你相信吗？
如果我说，通过写诗
我原谅并宽恕了那些折磨过我的人，
你能理解吗？
静夜
众声入耳
虫鸣唧唧
蛙声呱呱
一只夜鸮和回声谈着恋爱
当我啸叫着想加入这合唱
那些不愿意附和的
全都闭上了嘴巴
它们沉默来表达：
用两条腿走路的
只配做一个听众
雨后登山
大雨过后
山路上连一截断枝
一片树叶都没有了
一只蟑螂在眼前快速地爬动
这只小虫子出现在深山里
竟然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山路过于洁净
我们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和平
小树
爬山的途中
突然发现那株被我折断的小树
又抽出了新芽
当初，面对我的蛮力
它没有抵抗
也忘记了哭泣
像那些被伤害的人民
像一个灾难深重的国家
它习惯于默默地进行自我修复
蓝天
最蓝的天空在家乡
我还记得小时候
作为一个放牛娃
我爱坐在草地上
仰望蓝天
万顷的碧空
温润、纯净，饱含着慈悲
好像神的眼睛
偶尔会有一只鹰从头顶越过
那深灰色的巨翼
宛如一个少年不切实际的梦想
它抚平了风云多变的天空
又好像那些年父母对我的照顾
在城市里阻碍视线的是不断升高的楼房
像所有996工作的孩子
我再没有仰望过蓝天
也不再乞求上苍的怜悯
唯有罪恶伴随终身
写一首诗
等于对所做的错事进行忏悔
说一段话
等于剖开内心深埋的隐秘
我有多少罪恶
需要这样忏悔五年、十年
只是，我好像还有想说的
只是，那些黑色的文字还在胸腹鼓动
我还能坚持更久
当时间松开了手
我也就彻底地原谅了自己
做面
三十六岁
从没有进过厨房的我
竟然学会了做面
和、揉、擀、切
零落散漫的粉尘
在双手下融合为一团
而后化成薄片
盛装到母亲、侄女跟前
她们喜悦的表情
让我相信
为了这一碗热气
我可以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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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0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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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5-11 16: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