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今年的春天
尤其漫长，从立春起
一件一件减衣服，到现在仍没有
把冬天彻底脱掉
我略感绝望，我四十三岁
开始迟钝、畏寒
被季节变换
这样的小事困扰
而我的父亲
今年六十六岁，如此推算
应该早二十三年
就染上了类似的情绪
二十三年，多么漫长！好在
他的乡下四季分明
简单的日出日落中间
可以活动自如
他不知道我微微的绝望
2019/5/1
@杂草考
车前草、老鹳草
阿拉伯婆婆纳
在废弃的儿童乐园，长势良好
泽漆、猪秧秧、野豌豆
都占好了地盘。不必担心有人破坏
水泥滑梯下来的孩子
没兴致钻研杂草，他的奶奶
早丧失了对杂草的好奇。而我
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不过是想认一认它们，也让它们
认一认我
我们相认
在废弃的泥土上——
因为久别重逢，所以喜出望外
因为都是杂草，所以
彼此间没有歹意
2019/5/4
@短叙事
一对夫妇在准备晚餐
烧酒是冬天酿好的
腊肉上结着去年的盐花
女人把水缸的薄冰敲开。园子里
番茄转眼就熟了，举起多汁的脑袋
蝉仅仅叫了两三声，暴雨只是
略微修改了门前的小溪
当泡桐开始落叶，一切又恢复原貌
他们吃罢晚餐，烤了一会儿火
动手酿酒，腌制腊肉……
2019/5/10
@枯树
雷劈过的侧柏
只剩半截焦黑的木桩
村民说，十年前
它是一棵茂盛的大树
不远处，推土机正要堆起
雄伟的大坝。侧柏住在它
乌黑的身体里
树做久了也会累
做一棵能召唤惊雷的树才好
累极就召一道闪电下来
做一棵被雷劈过的树，也会累
它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一座大坝
还要等：夏天在上游
很多雨在遥远的地方
2019/5/11
@神仙考
土坯墙围住的旧房子
徒有烟熏的四壁
夜晚，老鼠和壁虎四处走动
细听如阴间的脚步声
白天阳光穿窗而过
照向锅边的灶神，人间的困苦之上
竟有了明晃晃的仙气
他端坐：庭阁宽厚
唇红面白，在薄如蝉翼的纸上
接受朴素的供奉，就算是在
异常窘迫的年代，也不抛弃这座老宅
那时，灶炊湮灭
底层的神一样面黄肌瘦
在中国数不清的神仙里面
我单单敬畏这尊
本分老实的神——
他法力低微，不能护佑草民
却也无力为祸人间
2019/5/14
@村庄生活史
黑乎乎的黄昏和拂晓
麦苗埋头喝水，草丛遮住
乱蓬蓬的巢穴
树干里
坐满了木质的树，蟋蟀
漫山遍野地跑
什么都不能令它们慢下来
在那里，我的过去和未来
无法分割。今天的
体积扩大的我
绕不开旧时小巧的我
在那里，村庄从不生养
陌生的物种
——河岸栽着杨树
麻雀平安地活了很多年
2016/12（2019/5/15改）
@白光
每到冬天树叶落尽
天空变得宽阔
养鱼人收起一笼罗非鱼，水面裂开
堤岸上，青石头占着
十月最后的几天，等候一轮
新的冰冻
十一月的光
将比十月更白。烟囱站在屋脊
倒向水中的阴影
岸草收紧白光，旷野
抬高了额头
呼啸声，来自四面八方
时有灰色的脊背在风中变小
2016/12（2019/5/15改）
@在仙台
花瓣轻轻飘到青草上
山坡上绿意起伏，矮房子
住满机警的日本人
桥下，鲤鱼躲进墨绿的水草丛
一只空酒瓶的落地声
让它们心生震颤
先生走进巷子
两边的柴犬探头探脑看他
一会儿龇牙，一会儿摇尾巴
他撩起灰布长衫
把一块小石子
从巷子这头踢到巷子那头
梅雨滴滴答答
没完没了，落满民国的庭院
2019/5/16改
@错觉
走进居民区，便听不到
陡峭的流水声了
一个人搀扶另一个人
沿着老式墙壁慢慢走着
被搀的那个戴着墨镜，另一个
端庄，肤色黝黑
像是他年轻的女儿，他们越走越远
消失于密密的房舍间
我想起博尔赫斯先生，住在
暮色笼罩的地底，面前摊开一卷
西班牙语的诗集
他和他有同样昏暗的老年
在这里，失明的人
总担心拉普拉塔河会流到天上
黄昏沿着斜坡飘下来
带来奥布树天然的芬芳
鸽子在方砖上踱步，它们拥有
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
巨大的笼子
小酒馆六点钟会亮起灯
这之前，街道上人迹全无
寂静如同一座空城
再没有比此刻更美妙的：
这么大的城，只有博尔赫斯和我
2019/5/17
@致歉之诗
把词语弄成哭哭啼啼
愁容满面的样子，我最擅长
我向用过的汉字道歉
它们原本有大好的前程
原本不用这么苦，是我搞砸了
除了抒情，我什么都不会
抒情时我不快乐，抒情时
只想把它们放进悲伤的句子
2019/5/19
@口占无题诗
窗外鸟儿鸣叫
分不清是一只什么鸟
更听不懂，声音里的含义
哦，愿我的聆听
不惊扰这只鸟
愿那声音是快乐的
人类的多疑，不放大
鸟类的忧伤——
愿我今天
写不出一首关于鸟的诗
2019/5/21
@水面在萎缩
水面在萎缩，泽泻的深绿
渐渐取代了粼粼波光
菖蒲开花之后，长势迅猛
其余的杂草经历着今年
第一次修剪。那是一台野蛮的机器
多么雄壮，又不可一世
河床跟着它的节奏震颤
水面在萎缩，旱地被快速清理
两岸的绿，就要连成一片
腥味越来越浓烈，那个工人激情
澎湃，操纵着漂亮的机器
看来已经谁都阻止不了他
2019/5/25
@航海者2
去过美洲欧洲非洲
曾经在太平洋大西洋和印度洋里航行
嗯，我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
但我不能停止漂泊啊
我还不知道我想死在哪里
2019/5/25
@黑色考
一个夜晚的漆黑
颜料就有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时间就有了
纸和笔是现成的
素材嘛，看起来遍地都是实际上
适合用纯黑色描述的，往往
过于抽象，且隐藏在暗处
想找出一些来，也不是毫无可行性
对着任何客体深深注视
都能迸射出黑色物质
及时捕捉，赋予它们形状，你只需要
使用墨水和耐心
把它们固定在白纸上
一张纸不够，再拿一张
平面不足以概括，就向立体延伸
总之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即便是
从黑夜到黑夜，一整天
沉陷在无所事事的观察即便是
一整年，甚至更长
都完不成这幅作品——
失败于黑色的无穷无尽并非
致命的过失，失败于厌倦和恐慌才是
2019/5/25
@动物考
先不说是一头什么动物
先不给它形状
不研究脾性、食谱
先遮住其双目，让它跟人类
住在一起
先保持这样的神秘性。
到我足够老的时候，双手颤抖
牙齿脱落，身体
藏不住任何秘密的时候
就把它牵出来
它也足够老了
可以随便取个名字，你可以
干脆喊它“老家伙”
喊什么它都答应。它不再
回忆那些璀璨的情节
只会点头
微笑，祝福你生活美满
2019/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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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9 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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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1 18:22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