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寻记（组诗）
文/围围
南寻初记（组诗）
文/围围
出行记
第一部安乐死法典出台之际，我辞别老银杏，
离开老家，携带着新家出门：
衣柜——蛇皮袋，单人床——篾席，
枕头——帆布包，小矮凳——废报纸，
雨伞——母亲遮瓜秧的盖膜，
水缸——父亲生前的军用壶，
正餐——十五个犹有余温的土鸡蛋，
粮仓——装着11张5元20张2元60张1元17张5角40枚2角50枚1角的布钱包。
嘉陵江、渠江、涪江穿越重庆火车站的铁闸，波涛
涌入车门，浪花
跃入车窗，涟漪
进入过道，作为小水滴，我浸入洗漱间。
呜——呜——呜，呜咽三声，人造大江裹挟我直奔珠江一九九六。
哐当哐当，梦想东倒西歪：天王、闯王、冲天大将军，
三只田鼠，欲作仓中鼠。
李屠夫、张秀才、王铁匠，三条蚯蚓，欲高于筷子。
陈春桃欲桃树换木棉树，桃花换木棉花。
徐秋菊：陶渊明的南山真能美过鹏城的南山吗？
吱呀吱呀，洗漱间，我仿写杜甫：
白云继承蓝天，绿水继承青山，那就让我去继承天涯。
寄宿记
方向盘不在我手里，广州到雁田的中巴
终点站落在东莞汽车站：
借落日盎司，
落日躲在银行大楼的屋顶花园。
赊月亮克拉，
月亮穷得像峨眉寺的白眉道长。
旅馆老板不叫雷锋，我叫天桥吊床。
吧唧吧唧哈德门，满天星争宠，一起来伺寝。
夜半惊醒，发现来了三个人：一个怕我扰人清梦，
刀子封我嘴。一个怕我少了东西，
仔细清点我的行李。一个怕我生病，全身上下体检我。
旭日咬鱼肚白，我痛醒了：有一种安全
叫浮萍连成片，有一条不知所向的路
叫公共财产。
哥们儿，一米八五的井冈山，我递他一支烟。
哥们儿，九十公斤的草海，我递他一个鸡蛋。
自此，成立赣黔川组合：刘江西、贾贵州、付四川。
（四十八天后，三人分配给三个老板，组合自动解散。）
谋工记
第一天谋工不成。买报纸，看中缝。
再买，再看。看到中意的，鸡已经上架了。
第二天不成。牲口市场，老板娘挑三拣四：
赣马不媚，黔马不疾，川马不壮……
第二十三天：赣马被选中了
（十年后才知道是造了一个蒙古马血统证书）。
第三十七天：黔马被选中了
（十八年后才知道是租了一套本地马鞍）。
第四十七天：浏览招工启事，黄纸的像南瓜汤，
红纸的像毛血旺，白纸的像即将下刀的川北凉粉。
第四十八天：川马被选中了，
因川马愿意拉砖，拉一天，换一把干草。
营生记
生产日历——上班，下班，上班，下班，
加班，下班，每天打六次卡。
规划未来——今年一小时一元，每年每小时加五毛，
二十三年后一小时十二元。
业务强化——角色定位：杜鹃鸟。岗位职责：勤下蛋，
下在别的鸟巢，事后自我慰藉：不哭不哭。
汉语进修——上班喳，下班呸，白天“妆罢低声问，
画眉入时无”，夜晚“市上酒家眠，子呼不上船”。
道德练习——每天接送读幼儿园的儿子，
每周替妻子洗一次碗，每月给老母亲打三分钟电话。
业余写作——主题只有一个：隔。
作品系列：隔山放牛，隔河对歌，隔壁穿墙，隔纸赴约，隔夜续梦，隔世认尸。
送别记
儿，爸第一次与你分别，亲你，只能亲妈妈肚子。
爸送妈妈回南充生你，希望你第一眼
看到黄果树、桑葚、红豆杉，而不是
榕树的假根。
儿，爸第二次与你分别是你与妈妈替爸爸
去陪奶奶过倒数第十一个生日。
临别时你撒在爸肩上那泡尿，
那湿度，那温度，爸记得。
今天是第三次，爸想对你说：
北方的校园才是莘莘学子的大后方。
燕子，好好照顾孩儿。对我，切勿牵挂。
燕子必需两个窝，南、北，各一个。
交游记
烟友老三，拇指8k，食指24k，中指24k，无名指8k，小指3k。
右手有个故事：五个指头，喂了啤机。
酒友黑鬼，走到哪里，哪里的空气52度。
逃查暂住证被抓去惠州，就是一路留下了酒气。
麻友阿亮，优秀员工，麻艺也是嘎嘎嘎的。
晚上赢经理三百，第二天接到开除通知。
歌友青风，露天卡拉ok露一曲，陕西妹就受孕了，
就为他流了三次产，生了一只小马驹。
诗友商鑫，爱上厂花虞美人，竟不知她：
艺名酒吧女，别名发廊妹、曾用名酒店妈咪。
炮友邬小静，老公工地坠楼，瘫痪在床，她没做女人三年了。
我们不谈心，我们被避孕套隔着。
球友花仔说，球蹦再高，也得到圈子里去。
鸟友曾聪说，鹰上九霄，看到的是更多的食物。
团圆记
腊月二十六，农忙节。
忙下班，忙吃饭，大包小包，忙赶高铁。
忙中发朋友圈一个自拍，
朋友秒回：深圳葡萄大丰收。
腊月二十七，七夕节。
学妻子做排列组合：
柴、米、油、盐、酱、醋、茶。
给妻子做面膜，
长满雀斑的日历变成宣纸。
晚上，合伙补习一小时数学题：1+1。
腊月二十八，重阳节。
陪两部黑白电影：
岳父越过麦克马洪线，喜马拉雅伏地朝拜。
岳母白天斗地主，黄昏给地主婆送野菜。
岳母偷偷对我说，
结婚照上的岳父脚下有两块砖头。
腊月二十九，儿童节。
上午，西山，
十八点八平方公里被我和儿子瓜分。
下午，凤桠山玻璃栈道，
我逼太阳退位，
儿子认干妹妹：嘉陵江、孤鹜、落霞。
腊月三十， 中秋节。
时辰到，蜜蜂回巢：
爷、婆、伯、婶、姑、姨、舅、儿、女、侄、甥。
大圆桌是长成超码模特的中秋月，
白酒杯是坛装桂花酒瘦身成小少女。
正月初一，元旦节。
洗脸，擦镜中川字眉头，除旧即新。
套儿近乎，拜儿为师，重学四川话。
睡一场大觉，分泌暗物质：
烟云、尘垢、淤泥，醒来，不过几粒眼屎。
正月初二，清明节。
出南充，下合川，上付家湾。
对着一个土丘叫声“爹，我的故乡”，
对着另一个叫声“娘，我的祖国”。
对着老银杏喊：
列祖列宗，我回来了，
我终于敢和深圳打肚皮官司了。
正月初三，元宵节。
庆祝仪式：
鸡鸭鱼肉，泸州老窖，
庆祝在家呆了八天。
告别仪式：
吃笑脸汤圆，记住温暖的脸。
叮嘱儿子，勤练飞翔技能。
道声老婆再见，珍重我大好河山。
正月初四，下凡节。
下凡工具：k1094。
下凡路线：南充北——重庆西——深圳西。
下凡用时：三十七小时十八分。
下凡目的：第二十三次求证深圳和南充是反义词。
南寻续记
文/围围
移山记
开门见山，愚公移山：
挖王屋一锄，王屋增高了一丈。
挖太行一丈，太行长了五十里。
傍水依山，愚子移山：
愚大挖罗湖山，罗湖做了寡妇。
愚二挖银瓶山，银瓶成为药瓶。
愚三挖剩水残山，愚四挖寿比南山。
愚五把韶光挖光，愚六把天空挖空……
填海记
逼着南海观音割海赔岸，赶着土地公公
仓皇迁徙，押着郑和船队
上户岛国，诏命凤凰麒麟成为地下工作者。
没收他们的身份证：潜水运动员，游泳健将，水手，
船长，海盗，渔夫，钓鱼爱好者，
嗜海为命的画家李海涛，面朝大海的诗人海子。
让他们排三个队列：良民，难民，遗民。
稍后，发布公告：自即日起，统一使用假身份证。
妈祖反对，被赐斑马线，
勒令裹足，缠胸，作东施效颦态。
射日记
我跟过九个主子：
平湖，西丽，黄江，塘厦，
雁田，龙岗，万江，石碣，福永。
我拜过九个关公：
红薯片，红领巾，红盖头，红鸡蛋，
红袖章，红纸币，红皮书，红状子，红庙堂。
开弓前，我喝问自己：九个太阳，哪一个是真的？
奔月记
别了：听见鸡叫就开屏的孔雀，长着长着
就长出狐狸尾巴的小花猫。
别了：披着蓝天吃萤火虫的红嘴蓝鹊，体温
比我低三摄氏度的蜜蜂。
别了：止于东南梧桐误把泰国香米当竹米的
川北孔雀，不承认向日葵是亲戚的蜀葵。
别了：即将在博物馆举行婚礼的天鹅，以及
一万三千年的初恋。
别了，我还欠着租金的地狱。别了——
我还在打地基的天堂。
别了别了别了，再不诀别，灵药就会失灵。
补天记
女娲说：新衣服太新了，必须打补丁。
打大补丁，打小补丁。
初到南方，深圳说：帅小伙，应该弄几个窟窿，
贴创口贴，或者贴狗皮膏药。
铁皮房本是铁补丁组合，老天爷狮子吼，
硬是吼出水帘洞。
二十三年过去了，再次仰望苍穹：
日月星辰，都是旧补丁。
鹊桥记
天河一桥：牛郎，王母娘娘。
天河二桥：白娘子，法海和尚。
天河三桥：黄世仁，织女。
天河四桥：柳如是、苏小小、李师师、陈圆圆，柳永。
天河五桥：高力士，魏忠贤。
天河六桥：泰国宝儿，中国梗子。
天河七桥：月老公公，女月老婆婆。
天河八桥：马雁，许立志。
…………………………………………
天河九十九桥：围围，围围夫人。
过海记
中南海面积1平方公里，南海350万平方公里。
我去南海。
南海海拔6米，深圳120米。
我去深圳。
深圳湖泊8个，东莞48个。
我去东莞。
东莞年平均温度19度，深圳25度。
我去深圳。
深圳绵羊18元一斤，东莞23元一斤。
我去东莞。
东莞火车到南充37小时46分，深圳37小时28分。
我去深圳。
啊，水桶里的青蛙：这边蹦跶累了，
到那边蹦跶。
南寻补记（组诗）
文/围围
生存记
倘若不被乌云弄脏，这些白云
不会落于草地。
倘若不是重量级的乌云，这些白云不会留下蹄窝
我见过这样一朵白云：被计划生育，被一年
怀一朵小白云，小白云
一出生就被漆上乌云，小白云没有被奶过一口。
这些被乌云弄得像大熊猫的白云，
配不上大熊猫的福气。
我观察过其中一朵：偶尔哞几声，便低头啃啮。
它每天吃40公斤绿色的草，生产45公斤白色的血。
这些挤出的白，
这些最终可以变红的血，没有丁点儿黑。
情爱记
这就是你给我设计的家：卧室在四川，
厨房在深圳，客厅在西藏，阳台在北京，储藏室在行李箱。
锅在屋顶接收信号，碗在司机手中转动，
瓢在孤零零的水手脚下，
盆在一株移植桂花新旧斑驳的阴影里。
弘法寺：点罢香烛，跪拜母亲的替身。
大梅沙：月出大海，是母亲坐于轮椅。
鸳鸯湾，海未枯，石已烂。其中一对鸳鸯，
鸳在福永，鸯在南充。
这就是你颁给我的罪：我是我儿的生父，
不是我儿的父亲。
这就是你赐给我的命：老死之前，
不得擅离厨房半步。
彷徨记
不想上班，上班我有三重属性：
机器，工具，零配件。
上班有五个摄像头对准我：
老板，总监，经理，主管，组长。
不想下班，下班回宿舍会被五鬼分尸：
烟鬼，酒鬼，赌鬼，穷鬼，病鬼。
下班，我对影成四人：
寡人，废人，狂犬病人，僵尸先生。
下班想妻子，隔壁小两口瓢锅翻炒了，
又在木板床上翻炒。
上班盯厂妹，铁屑执行公司规定：
谁乱看，扎谁眼睛。
上班戴耳塞，好像戴着耳机听李春波的
《一封家书》。
下班戴墨镜，好像牲口戴着眼罩，
想着拉最后一圈磨。
不想进厂，进了厂，我只认识五个汉字：
是，对，好，行，嗯。
不想出厂，出了厂，身无分文，
如何买得起倚天剑、屠龙刀、打狗棒、风水扫把。
必须出厂：是君子兰就在深山里独处。
必须进厂：是君子莲就必须吮吸淤泥。
耻辱记
我第一大耻辱是1998年6月25日，
克林顿怠慢与江握手。
我在平湖大草埔看电视，心情平和。
我第二大耻辱是1999年5月8日，
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
我人在布吉百门前看重播，心已飞向打卡机。
我第三大耻辱是2001年4月1日，
中美南海撞机，美国不道歉。
我在西丽红花岭，一周后获悉，无亏欠之意。
我第四大耻辱是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
美国关闭gps，中国救灾军机撞山坠毁。
我在万江金泰村，只看了报纸上的标题。
我第五大耻辱是读了十二年书写了三十三年诗，
打了二十三年工一共拿了一百万工资，
今日听某诗人一席话，才分清国难与国耻。
我的第六大耻辱是：大事小事，皆向老板请示。
独孤记
彗星开凿运河，将银河引渡到广东。
当我抽身江湖：
离开江的跑步机，退出湖的多边会议。
当我放弃参莞深，把奏折改成手风琴，
参商二星已是佛珠，
是佛珠手镯上相邻那两颗，刚被捻过。
高楼如塔林，静，幽深，谁被我看清，
谁就是守护塔林的禅僧。
当我独立于平安大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当我动了写诗的念头：发现灯火反目，车马寻仇；
发现一滴水
投入滚滚油锅，咝咝咝咝咝，瞬间爆破。
忧愤记
我被老板降过一级工资：我反对国庆期间
陪日本客户去南京游山玩水。
我被总监记过两次过：一次上班穿唐装，
一次上班穿国服。
我还被主管恐吓过：香港关你毛事，
再看手机，小心扒了你的羊皮。
现在总算明白了，我的打工史为什么会被分为五个阶段：
羊→￥→￥→Y→V。
备注1：Y是yes的简写。
备注2：V读作好耶。 |
发表于 2019-8-4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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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5 13: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