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阿色|诗四首
断代史
买马的人翻开马的嘴唇
查看牙齿 判断马的年龄
他们彼此把手伸进对方衣袖
讨价还价
一方小小的骡马集市
沉浮 许多难以理解的暗语
牵它回家的时候
你还是一个摆弄树枝的孩子
手电筒划过棚圈
闪白光的马眼
铜铃丁丁
摇晃石槽中间吃草的黑影
树枝一年一年地长
拉着绿阴拉着粮食的马
也拉着 它的大小主人
他们一起路过
削马蹄 钉马掌 制马鞭 修马车的地方
最后
消失在自带草标的洺河滩上
老旧的词语
与朋友开车 经过河滩的陵园
一座座青砖砌成的小坟包
几朵纸花
静静地蹲守擦黑的天色
人死了就这样 各穿各的衣衫
各记各的寒凉
朋友说 这些都是火化之后
才允许入土的
一个人 一抔灰 一个陶罐
我不由地想起了
钌铞儿 碌碡 蒲扇
这样一些
从曾祖父那代人继承来的老词
他们都有
死后埋进爹娘怀里的心愿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没有功业和名声
不会被人缅怀
简简单单到一根无人知晓的野草
我可不可以这样奢望
这样请求
等我死了 不必浪费宝贵的油柴
不立坟头 不占用祖国的土地
口含一粒树种 全尸下葬
让我陪陪他们
说一说 幸福的生活
我在春天的早晨回来
推开门下的木头挡板
擦着地皮 爬了进去
门是铁门
门闩滑动 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
院子里堆放着干柴
过年张贴的花纸 剩有新颜色
我故意把电动车的响动
弄大了一些
搓搓手 点一根烟
等父母的回应
父亲和母亲仍然盖着多年前的被子
使用尿盆 尿桶
扯一根麻绳
掖在枕头边 拉灯关灯
他们醒来
谈论村里的疫情 冻僵了的馒头
他们以为
丁丁当当的铁门外
春天 又一次刮起了大风
剥玉米
洺河滩大部分玉米都是在夏天播种的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
它们努力地
拱土 冒芽 拔节 秀穗
像小媳妇
慢慢地鼓起羞涩的肚皮
秋天到了 收回家了
人们围在一起 剥玉米
撕开一层层外皮
露出一排排金黄的籽粒
收获的喜悦
总能让人情不自禁
也有一些瘪瘪的
剥到底还是空白的小棒子
由于生长的位置不佳
时运不济
忽略了精致的爱情和人生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0 17:16 荐稿编辑 姚波 沙漠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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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小二诗歌|诗十二首
最后一课
冬天有很疼的话要说
泥土厚道,被雨水宠坏的草木
顾不上规矩,歪脖子树搭起违章建筑
灌木丛占了好几个人的位置
人踩人,利滚利
欲望构建的森林,攀附在群山之上
改变生活的地形地貌
抬高了整个尘世,海市蜃楼让开发商
有更多冒险的机会
揪心的地图上
路挤没了
寒流从西伯利亚赶过来
一场成人教育,从拥挤的废墟中
救出昨天的山水
扭曲的地平线,艰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掸尘
一年下来,许多杂物需要清理
废品占去不少位置
尘土和蛛网,藏在床底
屋顶,以及神像背后看不到的地方
比母亲更忙的是风
握着大扫帚
一阵风吹冷了好几个省
落叶从树木,人群,戏台上飘下来
还有乌鸦叫声留下的残渣
满地的谎言和虚名
地球脏了好久,三遍五遍扫不完
一场冬雪,是老天故意安排
盖住一些人,一些事
最小的幼芽还没到,许多羞愧或不耻
不能让新来的孩子知道
十二月
大限已到,植物们开始逃跑
风带着锯齿的光芒
芦苇倒伏,尘世埋在落叶中
在死亡面前
万物变得更加清晰
天之高,地之宽,人间多出许多空位
风少了阻力,山开始像山
草木有时间整理自己
我已厌倦那些装饰
视冬天为历炼,任寒风吹进心里
为让新来的美好事物
有地方生根,每天我都要死掉一点点
劝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阴山背后的植被
削瘦纤弱,长势缓慢
因地势偏僻
没人在意,就不用长得太好看
在低处不争不抢
流泪的日子,没人看见不能算丢脸
石头缝里也有长长的一生
咬紧牙关,能活到老就是好样的
到了寒冬,所有结局都一样
与南山的繁华比
它们得到不多
失去也少,穷人死在阳光够不到的地方
真的不需要报太多的恩
荒凉之境
荒山传来巨大的刹车声
浪花死光了,十二月停留在季节的谷底
但我还是喜欢用温暖的方法
叙述冬天的存在
还没学会开的花,就不要来了
一个暖色调的悲观主义者
沿着西风的纹理
去荒芜之地
走得越久,越能从悲伤中汲取更多营养
寒风让万物有了硬度
萧瑟的沙棘树,像一群枯死的人
表面上已放弃努力
而根在泥土里
那里,有阳光打探不到的好消息
草木轮回
在蓊郁和枯萎之间
涉及去留,季节已走完所有的路
落叶撕成碎片
枯草在冷板凳上等着败诉
巨大的不等式,我们坐于一侧
接受大于号的冲击
接受风雪,霜冻,还有生活更残酷的一面
荒山接近破产的程度
但作为雄心植物
脱光衣服,寒冷必须从我旁边绕过去
否则这些风,会遇上骨折的危险
据我所知,人活着
有无数次轮回
我要把这辈子活成最好的一次
花期
植物们信仰的不是一个神
夏荷台词用完,秋菊才刚刚睡醒
我喜欢这杂草丛生的生活
也有片刻的冲动,在春天集体盛开的
都是命里有福的好孩子
汹涌的浪花死在大海上
无花果的甜蜜,要隔着肚皮仔细听
我周围忙碌的人们
挣扎了好久,错过许多好天气
一直退到小寒大寒
忍冬花一使劲,就把冷风推到一边
冬日畅想
省下激情,过不悲不喜的乐子
冬青使用了平均值
但我不行,大鱼大肉吃完
许多植物犯了死相
一身荒芜,我已长成冬天的样子
没能把光阴变成金子
但不接受冬眠
拒绝虚度,落叶是我繁华过的证据
人本来就是一次性的
骨头里废铜烂铁
该一次用完。我在冷风中
已走成滚动的火焰
流星那么快
它从不想,打造一副耀眼的好棺材
冬眠
冬眠,本来是动物的事情
但冷锋逼得一部分人
脱下时间,蜷缩在某个角落
低温条件下
留守老人在枯萎中发呆
妓女在阴影中发呆
农作物在发呆,病人在医院门口发呆
孩子们在书包里发呆
半个月亮,在老式婚姻中发呆
冬眠中埋掉孤独和疼痛
心在结冰,把欲望,尊严,僵化的灵魂
一件件藏起来
这是技术性死亡,阶段性发作
把阳光推到更远的地方
盆景在阳台上发呆
智者在宽大的棋盘上发呆
炉火在发呆,信徒们在祈祷中发呆
思想家在墓穴里发呆
大大小小的菩萨,在香火中发呆
一些人在冬眠里死了好久
除了肉身,所有的听觉,视觉,心跳,麻痹的神经
在腐烂后消失。这些事常发生在别的季节
当我老了
那时候,我披上寒鸦宽大的氅衣
能装下风,藏起荒山,捂住枯枝的寒意
全身落叶抖也
抖不完,蝴蝶从袖笼飞出来,又美了一次
我想回头,给春天写封装满花香的信
给布谷鸟寄一份曲谱
可大头钢笔跑不动,麦子在撤退的路上
慢慢走出了面包的香味
冬日之心
不必用鲜花装饰死亡
夸大残落之美。绿色沉进泥土里
激情和梦,总有耗尽的时候
冷风再一次被比喻成恶棍,坏家伙
下手那么狠。也可比喻成人世间最大的慈悲
死亡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拿走孤独的冷
拿走痛,拿走前面难走的路
要解释的事太多
不如风卷残云
松针,枫叶从各自的树上走下来
亲热的抱在一起
合力把世上所有的悲伤带走
后来的事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我种下的树繁衍出森林
路在延伸
两边的野花,散发出预言的香气
活着时,我就不相信虚无
死后还想再拚一阵子
那白杨百年不倒
墓碑也代替我
硬生生站着,决不能让死神瞧不起
就连最小的一滴水
在涟漪中心,死后也有好看的样子
我想的太多太远
那一年还没到,我当了撞钟的和尚
为了回音,我捂住群山的耳朵
敲下大朵大朵的钟声,很多年后才准开花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9 21:28 荐稿编辑 正月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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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辽东天赖|诗五首
遥望庚子黄鹤楼
3000里外那天下绝景
自公元223之癸卯年初建以来
历经1797载盛衰交替
依然屹立在公元2020之庚子年
初春大疫。黄鹤楼空。江城凄旷。
只余些数字,有关生死
只余些哀恸,有关无奈
众声纷纭:尖叫、痛哭、求救、呼号、鼓气......
不绝于耳。唯有草木静默,暗自生长
视死如睡,视生如醒
春风终究封不住,武大樱花
又怯怯开矣,只待放怀之人徐徐赶来
公众号里小引说:今日雨水
击打雨棚,凌乱又刺耳——
可怜那些困境中的睹物伤情
转而欣慰于甘霖滋润后的万物重生
想来这雨水,也会落在屡毁屡建的天下
江山,第一楼上。之后会夹杂着
尘沙和灰烬,一起汇入长江的洪流
我们的长江,宽阔而浩荡
怀抱着千年波涛,一直不停,汤汤流去
方舱记
初闻这个名字
一下子想到诺亚和他的船
上苍总有雷霆手段
人类总在思索破解之法
近日又闻另一种移动方舱
进入了那个可怜城市
其焚化功能亦是功德:
可免垃圾遍地,横尸曝野
保持几个层面的洁净......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生死之间,公平如斯
细想至此,惊惧渐渐平复——
即便不是劫难当前
我们也难免啊
在这阔大的天穹之下
碎碎念着阿门或阿弥陀佛
一边挣扎着求生
一边接过烫手的灰烬
我理解那些急着出来走动的人
阴影都很沉重。如果不是光,在另一端
扶着、撑着,那些山岭、树木、建筑
是不是就会倾斜,这个世界是不是
就会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世界?
孤独也很沉,裹了一层恐惧的焦虑就更重
那些困于斗室的人,需要什么
来扶着、撑着才不至于倾倒?——很多解答
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书面语,不听也罢
春天势不可挡。熬过冬季的鸟雀放开喉咙
很快地,桃花杏花们也会开始四处喧闹
而灾祸里离去的人再也不能发声
死亡多重啊!可死亡有多重
就会有多轻,仅仅一次遗忘就会让它烟消云散
倒是活着最重。穿过生死缝隙活到这个春天的
每一个人,还需要被什么东西撑着
扶着,走出门去,看天辽,地阔
看深爱的阳光,还稳稳地抓住人间没有放手
春风必定不会被沉重之物所绑缚
走在其中的人们多么自由——
可以张开嘴巴放心地呼吸
可以抛掉诅咒,拾起欢笑和赞美
可以对着劫后重生的绿叶,放声痛哭
雨水词
远方温暖,花鸟欢歌
此地却仍困守于一个残局
橙衣人在清理积雪
街边渐次现出深黑的印迹
南山无人打扫
就只有等着那些斑驳的白
一点点自己化尽
雪水狼藉,要一步步绕过
内心的凌乱,才能踏上干净
而结实的路程
这个春天进程迟缓
不断有人死在坏消息里
恐惧中忍住不死的人还继续生活着
间杂着死亡的生
像手提袋里的绿叶菜,有着
我偏爱的颜色
节气中的雨水,该来还没来
我偏爱的颜色,是它们
终将一口口喂大的
春天的颜色
好阳光
最好的阳光
要在暖屋子里才看得真切
窗子明亮,密封严整
时间的尘埃在眼前飘浮
一本书练习一字马
一只猫已转化成液态......
而此时我在室外,北风如虎
啸叫着把铲起的雪,扬得满天都是
大灾之年,冷春天
实在乏善可陈,一切只是继续——
口罩中喷出热气
棉衣里的身体有些湿黏
阳光把飞起的雪沫染成紫色
阳光还照亮了那扇板着脸的车库门
它已经两天没动了
等我铲完这堆雪,就会将它打开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0 11:46 荐稿编辑 正月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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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钟磊|诗六首
我的精神图册
词语抛弃了我,把我丢进一帧图画中,
没有江山如画,没有一时豪杰。
一张白纸在支配我,
仿佛发生在别处,在改变我,
让我和一张白纸对等,等于埋伏在一场乌有的演讲中。
嗯,我想说出一个真相,
试图给一个瘟疫命名,却无法被犹太人瞥见,
真相,没有写在哭墙之上,
正在逼近遥远的德国和苏联。
是这样的,两个戴着王冠的人像两个魔鬼正在传说中萎缩,
令人扫兴,只剩下一则故事,
不亚于命运专门发出的命令,已经消失在很久以前。
于是,白玫瑰在空气中芳香着恐怖,
在完成一种精神疗法,在用一纸小卡片记住人道主义的灭绝,
记住铁丝网后面的诋毁,逮捕,谋杀,
记住一个绝对黑暗的帝国。
嗯,我来自于中国,
在比对它们,在庚子二月说出一个真相,
在体验着回忆,几乎是在一百年中选择了这一天这一刻,
从邪恶之地折返,正在加入一场凡人运动,
正在晦暗的时刻举起惩罚的手臂,
越过一个红色的名字,弹奏起一个正午阳光的十个音节,
让我的手势比话语还多。
丢下一个面孔
天空是灰蒙蒙的,像隔着一层纱布,
也没有办法拯救我。
它们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乌鸦把尖叫声抛上天空,弄丢了词语的巫术,
混淆了生死。
像疫病中的口罩在封堵嘴巴,不许我说出妖怪的面孔,
不许说出一个世纪的毒,
仍在蝙蝠的翅膀下穿越晦暗,
沿着一线悲哀,深入到思想的里面去。
可以把我称为行尸走肉,或加入到猫头鹰和蝙蝠的影子当中去,
在一线天际之上逆天而行,
在说:“时间有一种惊飞鸟人的感觉,
在给真相做一次手术”。
当然,我也知道被隔离的生死两端其实是什么也不是,
不是词语的巫术,也不是被丢弃的面孔。
钟家班底
下雪的星期天,像是人们的尸骨荒冢,
被白手套一般的小偷偷走,
发出的窸窣声,令人厌烦很想砸碎一个古老瓷器。
我在死亡的博物馆里读钟馗,
想象着在二十一世纪的城市里钟馗在倒骑毛驴,
在春天的瘟疫中叫喊着,
在一场危险的泪水中拔剑四顾,摸索着一把被泪水玷污的梳子。
村口的干草垛,仍在披着花头巾,
在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一把镰刀失去了铁的重量。
这样意味着什么?粗心的一刻即将过去,
我将返回另外一天,
将回到时间那边,从分娩着一个姓氏的血泊中醒来,
我是钟家班子的一员,
重新回到一个鲜亮的早晨,学着妈妈在雪地上杀鸡,
把时间当做一架六角形钢琴,
让一堆红逗点儿焚毁一只纸船,
碰巧也是正义的凯旋。
再次经过自由大路
再次经过自由大路,经过隐去的一个影子,
像一滴生锈的眼泪。
最初的诗句,一直保留在我的笔记本上,
像自由广场被拆除的轰鸣声,
淹没了孤独的词,却无法回应被三十年磨损的光华。
乌云笼罩在我的头顶,
发出的窸窣声,像魔鬼一样被我的思想铭记,
在这里,延伸在东西南北的街巷消失于无名,
相当于我的无名。
是的,我是一个不幸的人在经过动物出没的一个街区,
曾经的敌人,仍在黑暗里面筑巢,
仍然占据回忆的梦境,时而说谎,时而还是说谎。
而我还是老样子,在点数着肋骨,
点数起所剩的,关于我就像在动物园栅栏上攀爬的常青藤,
就像天使在用翎羽写信。
让我逗留在这儿
我能在这场灾难之上做些什么?
把诗堆成一个坟冢,约等于我的十二克。
让我的灵魂拯救我,
小于一个人,常常在遇难者的坟头烧起一叠纸钱。
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我会得到拯救,
在雷神山和火神山上,
接近一种呼吸的存在,经常拜访曾经在这里活过的人,
或握住从地下伸出来的一只手。
一只蝴蝶的符号
作家方方在写日记,
记录武汉人在一场灾难中的哇哇,呼呼,
却遭到屏蔽或删帖,
作家方方的日记,竟然有太多的磨难。
我想起八个吹口哨的人,
越过母语,在切斯瓦夫·米沃什的人生边上失眠,
值得怜悯,在用眼睛打开眼睑,
不许睡梦睡得过多,自称是蝴蝶。
没有人知道,我的命运线条卷曲成指纹一般的象形文字,
在说:“训诫在暴力中保留”。
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并不作用于祖国,
却像波兰的一个钉子,一直钉在切斯瓦夫·米沃什的鞋底上,
或在一个咖啡厅里不碰触一杯苦咖啡。
哦,我在命令我也带上一个花口罩,逃离灾难,
趋向一个结局,再去捉蝴蝶,
直到仆倒在作家方方和切斯瓦夫·米沃什之间的命运上,
直到扑灭武汉的一面镜子,
记下我并不是失踪的人。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0 05:14 荐稿编辑 正月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1081-1-1.html
5:黄锡锋|诗三首
遗弃的桩
遗弃的工地上
依旧坚守着一根根桩
那年,打桩机
吼叫着、敲打着
陷入泥土深处
显然绝不是它们的初衷
可现在,它们又
高低佛一样站在寒风中
分明是祈祷,祈祷
一栋楼,穿在自己的身上
风让我知道人间的冷暖
自从母亲化成一阵风走了
我就能感觉到,这空气里
到处都有母亲的影子
当天凉,一阵风就会来
敲敲我的窗户,我就知道
母亲要我保暖
当她外出,就吹一阵风
让小草告诉我,别担心
她正朝野草点头的方向走
一次,吹断了门前一棵
小松树,撕心裂肺的样子
果然老家传来消息,老屋塌了
那年,想母亲的时候
就躺在草坪,果然一阵风
就把我吹入梦乡
分明是母亲,拍我入睡的
那夜,一阵风,还告诉我
母亲又被吹回人间
刻石
他一辈子都在刻石
就像是一辈子都在教
一块石头,描红认字
其实刻在石上的那些
年代和名字,都是陌生的
甚至与他毫不相干
可事实上,他一辈子
都在向一块块石头鞠躬
仿佛他是学生
一块块石头才是他的
一个个老师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0 19:57 荐稿编辑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1127-1-1.html
6:予衣|诗五首
捐赠
他一句话不说
只顾埋着头
不停地拥抱和握手
这片租来的菜地是干净的
手心里孵出来的孩子
没得过什么病
家里实在没什么可捐的
他一头扎进菜地的腰身
像一棵菜,熟透了
执勤
第一次佩戴红袖章
他觉得自己长高了一截
在小区门口站成一尊雕像
他是自己心中的神
躲在口罩和春天的后面
他用小心翼翼的哈欠和喷嚏
不断给寒风求饶
生怕一不小心就惊飞了
手臂上的花朵
出征
那么多双眼睛围过来
飘带红得发烫
风里喷涌的暖流
点燃了手心
他努力保持镇静,一座山
努力在肩上保持平稳和轻盈
一粒烙红的沙子钻进眼里
他不得不转过身
一场雨突如其来
眨眼之间模糊了车窗
武汉,那么近
故乡,那么远
父亲
封城第一天
他给我背来一袋米
十天后,他再一次徒步
五公里,把城外的菜地
搬到我厨房和阳台
“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他推开窗户,掬一捧阳光
浇起菜来
兄弟
他带走了春节,元宵
带走了一家人的眼睛
故意颠倒白天和夜晚
用厚厚的防护服伪装自己
偶尔从朋友圈里钻出来
却用一只口罩捂住我们的呼喊
“明天醒来也许就不是明天
我不能让时间在我这里停下来”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1 09:10 荐稿编辑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881167&page=
7:彭云霞|诗四首
挥手间,一场雨过了桥
老母亲还在阳台收衣服
木棉花又大又红
隔壁的夫妻在吵架,吴语软软的
楼下的人在打孩子,作业本变成了纸飞机
麻雀三三两两地,在草坪舞蹈
榕树比去年更高了
天空抖了一下,车子开出去几公里
云朵一样的姑娘,也许在三月回来
也许是四月,也许不回来了
离别辞
蓝色的小溪,在笔尖喧哗
以潮湿的语言,为两岸的蛙声作序
失去的事物,在白纸上重新生长
月亮结好了疮疤,千里外
两行鹅黄的脚印,独木舟上的翠鸟
云朵和鱼在嬉戏,影子与芦苇再一次缠绵
当树荫下的彩虹,回到桌子上的茶杯
我想起了你的名字,一封信写了十年
离别辞
鹧鸪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啼鸣
声音如锯子。一场雨下了山
腐败的事物多于赞颂之词
桃花抹去玻璃的面孔
逆行者驮着火车奔跑
粘在木格子上的眼睛红了
而屋檐翘起的嘴巴
有嚼不完的骨头
道路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消失
离别辞
追逐雷和闪电
海港塌陷成一张虎口
98个孩子进去了
98个铁人搬运自己的骨头
98个浴火的精卫化成漫天大雨
还有一个疲倦的背影
要去塞住腐坏的阀门
只用了19年,他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身后的高楼大厦,层出不穷
它们要遮住,母亲流泪的望眼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11 13:17 荐稿编辑 姚波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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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正月|诗四首
只有这个武汉人除外
多少次,我与歧视武汉人的网友
激烈论辩。多少次
我在歧视湖北人的帖子下
激烈批评,措辞严厉
武汉人是没有原罪的
湖北人更是无辜的
愿他们都能得到尊重
愿他们都能得到,应有的待遇
没错,我能理解
任何一个身在疫区
或来自疫区的人
只有这个武汉人除外——
去年7月,他曾因为
一只狗狗不听话
而选择当街将它活活烧死
并将视频,发布到互联网上
反思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假的!全都是假的!……
愤怒声此伏彼起
从一栋楼房到另一栋楼房
他们低着头狼狈地走着
嗯,他们不敢向上看
但是,他们一刻都没有停止反思
封这个,封那个,唯独漏掉上面的那些窗户
眼科医生
他是一个优秀的眼科医生
他用自己的医术
治好了一个个患者的眼睛
他是一个伟大的眼科医生
他用自己的死亡
治好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眼睛
问题
——纪念遇罗克罹难50周年
诗人北岛凭吊你时曾说——
你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你只想做一个人
而我想告诉你的是——
整整50年过去了
你这“一个人”
早已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多年来,我一直想问——
为什么原本你只想做一个人
却出乎意料做成了英雄
上个月,李医生走了
人们一样把他叫作英雄
让这个问题,显得更加沉重而迫切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3-9 08:25 荐稿编辑 姚波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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