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钟声
1
西北之西,稻香之北。
北天山脚下,绿河谷怀里。
一座城,白杨的姿势临风玉立,高过众生头顶,比谁都明了荣枯恩泽。指掌间星火的五色石,织补尘世悲喜的缺漏。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文火调制人间的百味。烟火气浸染的双手,在我们疲惫的肩背,拂过春风般温润的抚慰。
一座城,于梦幻的河谷,站成母亲迎送的质感而又温厚的背影,提醒我们归家,或是启程。她仁慈的眼里,那些灯,流萤,沉默的橡树;那些风,鸟鸣,草的眉睫上含岚的甘露;那天幕上滑翔的鹰翼,那些忙碌的存活的蚂蚁,内心都贮藏着梦想的火折,只需一缕呼啸而来的晨光,就能复活成鲜亮的旗旌。毋须劳顿,哪怕只是念想的趋近,就是一场神性的旅行。
一座城,无关流光疏密,时空远近;被绿荫掩映,雪水浸润;被歌舞濡养,美食痴迷。焦灼纷扰的内心,由此获得久远的和解与甘怡的澄明。
一座城,一个宜居的湿岛,追求灵魂的自由和精神的安顿。让每一个行走的内心,都愿意放下芥蒂,敞开窗棂,满怀辽阔的纳容与敏锐的悲悯。
一座城,没有浮躁,没有心机,没有功利。有的,只是走近她,满心的温柔与欢喜。没有遗憾,没有懊悔,没有愤懑。有的,只是融入她,满怀的知足与庆幸。
一座城,是乡愁的灯塔;是异乡含泪的回望;是一个甜甜酸酸的乳名,供滚烫的梦呓,唇齿间一声声轻唤:伊宁!伊宁!
一座城,让我明白。
前世所有如水的修行,才能换来今生似禅的安宁。我的往世,就是这里的一匹马,一棵树,一粒尘。而我的来生,必将是这里的一朵花,一眼泉,一片云。
2
嘀嗒的光芒,辉耀边城。
高高的楼顶,不疾不徐的蹄声,交替驰骋,轮番穿越橘色的晨昏。
或曰晷,或曰漏。或曰天马,或曰汗血。一黑一白,恒爱,恒醒。
颈上的浪,蹄下的云。
环形的声道,铿锵宽阔。可以烦恼,可以喜悦,可以嘶鸣。不沉默,不回顾,不停顿。常态的奔跑,是本能,更是使命。
不卑不亢的蹄声,叩醒年轮上那些序列的子叶,鹅黄的子叶,以起跑的姿势,向新旅蓄势。光阴的手掌,依次抚过候场于血液里那些拥挤的花蕾,以鸣笛的气势向春天启程。
一棵树的站立,与风雨无关,与坚强无涉。
那些繁星般恒定而规律的叶子,属于天空,四季;属于骨子里长满梦想的使命。不管执灯的巡夜人,还是穿越时空,行囊里装满了风雪的行者。
一朵形而上的清菊,卓然东篱。荣辱不问,旷日持久,不舍昼夜。一副形而下的辐辏,护住我们奔波的疆域,撑起我们前行的勇毅。
黄昏,抿紧所有寂寞,或将指节竖于安静的唇边,不搅扰你春暖花开的梦境。
凌晨,高亢的歌声,瀑布样倾泻下高高的楼顶,激浊扬清的气场,沸腾黎明。九天之上回响的恢宏,共鸣所有苏醒的细节。
世上没有永远的黑夜,也无永远忧伤的河流。
青铜般冷峻的面庞,荡漾流水般空灵的节拍。那些细若发丝的足迹,是一卷寒凉却又迫在眉睫的时间简史。
也许,你想囚住它。像那些钟表匠,将耗损的生命之摆,拆卸,更换。它不逃脱,不挣扎,似乎听天由命。可只要痊愈,只要披挂停当,只要放大镜下那把小小的镊子松开束缚它的螯钳,又会驱动细密的针脚,掠过你我,追补那些永不回头的流水。跑过湍急而又开阔的河床,所有生命的沙粒,都会被它裁判,是暂时留在原地,还是随波逐浪而去。
凛冽的声响里,无处不在的光影的网眼里,谁俘获了谁?
你听,它喷薄的歌声,又一次唤醒了黎明!
朋友,将掌中的每一寸珍惜都设为心跳般的提醒吧!二三十亿次的律动,是它的极限旅行。让光阴的白马从指缝跑过的每一声蹄音都带上深刻的印痕,并且对它的眷顾与离去,心存敬畏与感激。
边城的钟声,在楼顶的云端,恒爱,恒醒。
不偏袒,不遗漏。不争论,不妄言。
无私,无欲 。公正,透明。
2018年冬初稿。
2020年春改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