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伤口替我说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默
我的上唇和下唇,已经长在一起了
我再也无法张嘴说话。而人世留在
我身上的伤,却因创口太深
始终难以愈合。那就
让伤口,长成我的嘴巴
代替我说话。它的每一次诉说
都带着血,带着痛,带着泪,带着恨
而这痛彻心扉的无声呐喊,都源于对人间的爱
终有一天,伤口崩裂
我将带着巨大的伤痛,以鲜血淋漓
的方式,长歌当哭地离开人世
撞在窗玻璃上的蝉
早上起床,打开窗帘的瞬间
昨夜我捕捉的那只蝉,飞了过去
重重地撞上窗玻璃,仰身落到窗台上
它的脚急促地蹬,看得出它很痛苦
经过一番挣扎,它翻过身来
振动翅膀,再次撞在窗玻璃上
如此三番五次,蝉还是跌到窗台上
奄奄一息
停了一会儿,蝉又有了动静
慢慢地朝窗玻璃爬去
我不禁叹息:我的人生与这只蝉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的区别在于,当我被命运捉住的时候
我从来就没有产生过撞击窗玻璃的一丝勇气
倒伏的老树
连日的大风大雨,让山坡上
一棵斑驳的老槐树
轰然倒下。人们一致认为
它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作为
劣质木材,它没有成为栋梁的一丝可能
只能在地上任风雨侵蚀,虫蛀蚁噬
最终成泥,成尘
令人讶异的是,春天到来的时候
人们发现,这棵倒在地上的又老又丑的槐树
一条根紧紧地抓住泥土,它的枝丫
竟然发出了令人心颤的绿
这情形,让我的敬意油然而生
为生命的顽强,更为与苦难抗争的命运
父亲的告诫
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孙子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读好了书,练好了本领
将来在官府里,谋个差事
就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先是一阵反感
都什么时代了,还翻封建王朝的老黄历
继而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他说的根本就没错
我的人生和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已经证明并且还将证明
老虎被关进铁笼时,也一定有过无数次抗争
可是,当饲养员隔着铁笼递进食物
它哪一次有勇气拒绝过
土豆:毒,生存法则
被人挖出泥土,我和我的同胞们
被重重地扔到阴暗的屋角
排队等待伺候人类的尖牙利齿
切成土豆片,剁成土豆丝,压成土豆泥
我的亲人们啊,在千刀万剐面前
逆来顺受,集体选择失声
而我,则咬紧牙关
将体内的毒素,聚集起来
于某个夜晚,吐出芽来
无毒不丈夫啊,我得以幸存下来
战战兢兢地等待下一个轮回
野狗
这是一只幽灵般飘忽不定的野狗
确切地说,是一只被主人抛弃
或者是背叛了主人的狗
大街小巷不乏它的身影,甚至
荒山野岭也有它的踪迹
它极少出声,但见人就呲牙咧嘴的本性
丝毫没有改变。与它狭路相逢的时候
它有狼的凶残,在人声鼎沸的地方
它又有猫的温顺,以及狐狸的胆怯
我常在梦中,被它牙齿的寒光惊醒
以至于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不敢轻易外出
害怕它在我的身体里,种下猝不及防的毒
长途列车
列车在飞驰。铁路边赶路的人
听着车轮与铁轨演奏的进行曲
不禁心驰神往,微笑着驻足观赏
车厢内,神态疲惫的旅客
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车厢接头处踱来踱去
百无聊赖的民工,打着呵欠玩扑克
躺在卧铺上的人,叹着气频繁变换睡姿
越来越多的人,焦灼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
只有几副彰显文化气质的眼镜
心安理得地在书中自娱自乐
一脸严肃的乘警,警觉地来回巡视
不时告诫人们遵守秩序,切勿大声喧哗
更不能将头手伸出窗外
列车进站。车门打开
车上的人推搡着急不可耐地奔下来
站台上,潮水般的人群争相涌上去
列车启动
伴着车轮与铁轨合奏的进行曲
拖着冗长而沉重的尾巴
喘着粗气驶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淋湿的公鸡
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正在草坪上觅食的公鸡
尖叫着狂奔起来
在一棵树下停下来
瑟瑟发抖
它那被雨水淋湿的羽毛
多么凌乱
像极了一个叫方世开的男人
蓬头垢面的人生
那一年的大雪
那一年的雪真大,都没过小腿了。你知道,在南方的贵州,这样的雪真的很大
我和弟弟,紧紧地抱着火塘微弱的火苗,两腿烤出密密麻麻的火斑,又痒又疼
那一年雪真大,大得母亲都无法到地里拾菜,任瘦小的猪,陪着我们一起哀嚎
那一年,我五岁,弟三岁,母亲二十八岁,她叹息的声音,听起来有八十二岁
观菜市场杀鸡
拔掉鸡脖子上的毛,横着一刀割断它的气管
鸡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来。血流飞溅
鸡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片刻就气绝而亡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
剧烈的疼痛,正在我的喉结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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