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暗下来
像一场舞台剧落幕
但刚刚结束的一天
平淡得找不出什么印记
傍晚时，他从外面回到观草巷
和沿途遇见的人相互问候
客气，礼貌，克制
和梦里的场景一样
挂钟的摇摆将他从噩梦的惊吓中找回
对面楼的窗户还亮着灯
白色的光晕使他错误的认识了月亮
以及这充满合金的夜色
久违的宁静啊！挂钟后面
时间的开关，定时器的开关
电池盖以及我们的一生
都在巨大的虚无里消失，消失，消失呢。
2020.4.3
昨夜雨和花瓣都在向下
阁楼上的茶盘拥有的旧时光
像曾经盛满的果品被他们分食
在某个五月向下
春风吹透薄膜，半掩的镂空木窗
破裂的、腐烂的木质记忆
悬垂于空中。晚春坠落虚无
墙上的刺红生长出鲜艳的国度
在时钟的静置间过境，爬附木墙、木门
和记忆里的祖父、父亲和母亲
昨夜雨和花瓣都在向下，晚春坠落虚无
他失声恸哭，整夜都在想着南去，南去
2020.4.21
灰尘
书桌上的灰尘
不同于窗台、沙发、电灯上的灰尘
它将汉语覆盖、隐藏
让我们白天的发言没有伤害更多汉语
我们在暮色中穿过一条幽长的公路
回到汉语的里面沉默，像是虔诚的忏悔
2020.4.26
山间夜行
看着窗外被夜色覆盖的群山与河流
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送我去县城上学
一路上我也是这样看着窗外的群山与河流
那时我对生活的疾苦一无所知
对未来无限憧憬，总想着远离这些山山水水
那年父亲三十九岁，已经尝够了生活的疾苦
送我到县城后，又坐上颠簸的汽车
在群山中穿越一百公里抵达他人生的下半场
四十不惑，群山之间的河流遇见什么
都能荡出层层波浪，击败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
祖父在那年大病不起，卧床两年撒手人寰
四十不惑，父亲在那年开始凋谢
面对群山吞下更多的疾苦和重重疑惑
常常在夜幕未满之际抽下一支沉默的香烟
四十一岁，他接到县城老师的电话
在星辰中搭车来到我的班级参加问题生家长会
已然能够看见他弯曲的背影里满是羞愧和愤怒
紧握的拳头没有挥动便已松开
与我吃过一碗米线后，落寞离去
沿路的群山与河流看见他靠在车窗前流泪
十年过去，我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一路颠簸，将我珍贵的东西都颠簸失去
群山与河流不忍，一路都在问我
天命是什么？五十知天命……
2020.4.30
晨访金山寺
很多年没有听过如此清澈的鸟鸣
清晨，群山环绕的寺庙
似乎有一种大彻大悟的宁静加持人身
让我想起过往。那年我十三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邻近的草坝镇、河口镇、玉带乡
那年我在学校图书馆借到一本《海底两万里》
从此对群山之外的世界心生向往
那年金山寺重建，街上来了几个和尚
带着经书和佛在此住下，吃斋念佛送经书
那年世界突然辽阔，故乡渺小得不值一提
那年我十三岁，拥有一生中最单纯的时光
努力爱、努力恨、努力想将群山甩开……
站在崖边，我看见远处的群山云雾缭绕
几颗晶莹的露水被鸟鸣惊落
我的内心在此刻感受到久违的宁静与爱
阳光穿过树木缝隙照耀林间的小草和花
多么卑微的生命在此刻绽放出炫目光彩
仿佛那年世界之光照耀我一般
2020.5.1
傍晚的散步
我们在云朵下面散步，霞光落在
乡间小道的前面，村庄宁静
群山在此刻潜伏
山上的人家也在潜伏
几声蝉鸣在远处的密林里婉转
多么轻、多么温暖的初夏再次光临故乡
让这十余年分别后的重逢多么温馨
天空渐渐被夜色拥入怀中
更多的声音从群山发出
蛙声、虫鸣和几处稀疏的犬吠
让这茫茫群山凸显空旷和无穷的落寞
霞光是它们进入暮年生出的慈祥面容
此刻，它们不再是贫穷、饥寒、粗鄙
它们是我这些年走失的亲人，重新相遇
2020.5.1
一次夜谈
——寄筏子
那是年少的一个午后
我们在州河岸上谈文学、梦想
以及看起来很理所当然的未来
你刚从西藏回来
给我们带来了牦牛肉、青稞酒和黝黑的皮肤
那时我们拥有多么美丽的梦
对人世满怀善意和期待
以为世界会照着我们的想法生长
那是多么单纯又善良的蠢意
后来我们相继在生活里被一朵朵细浪卷翻
才明白有些梦做一做就很美好
有些事用尽一生也要做完
那是年少时的一个午后
我们坐在州河的船上
刚刚立秋的河面卷过一阵细风
我们微微抱紧了一下身上的短袖
隔壁的大人们在麻将中拒绝了我们的谈话
所以没有人会嘲笑我们心中的理想
那时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2020.5.6
一次外出
雨后我们坐汽车在城市里穿行
天空和云彩的晴朗像一次失恋后的愉悦
如此新鲜，仿佛世间所有的陈旧、失落
都被雨水带走。街心花园里鲜花盛开
我不再关心它们的凋谢、枯萎
这世间万物都无法逃脱的生死衰败
让它们见鬼去吧。
我只关心它们绽放的美丽和清新
我在昨夜的雨水中
放逐了身体中的亿万旧我
只为在雨后天空般晴朗，如云，如花
如世间万物，只不如人。
2020.5.9
一次夜出
已经很晚了，她们还在巷口
守着自己的竹篮，期待顾客光临
那金黄的枇杷在路灯照耀下
仍然失去了白天的光泽
也就失去了一个让顾客询问的理由
她们仍然坐或者站在那里
相互之间聊天，聊她们的儿子
即使在幽暗的灯光里
我也能看见她们内心的幸福与满足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们的儿子
能够让她们如此自信
已经很晚了，末班车
在下午六点就已经开往附近的乡镇
结束这小城平静的一天
但她们还在巷口持续这漫长的一天
有时桑葚、有时枇杷、有时桃
我时常被她们打动
经过时总是要加快脚步
我知道她们中间一定有人长得像母亲
我也一定会长得像她们的儿子
如果有片刻停留我们的内心就会彼此担心
2020.5.9
钟钟，原名梁忠国。四川万源人，生于1995年。 |
发表于 2020-5-27 09:45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5-27 12:42
发表于 2020-5-27 14:49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