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0年5月诗选
▎天空上
一大群小鸟在天空上乱飞
飞那么高，显得更小
没有人能辨认出它们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也没有声音
一大群小小的哑巴在天空上乱飞
它们太多了，当我尝试以
多不可数的走到一起的人与它们对应
孤独却限制了我
所幸天空晴朗
2020-5-8
▎向张择端致敬
张择端把身边的人一个个画在清明上河图上
很像今天的诗人，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写进诗里
今天的诗人也有不写人的
写来写去，一个人也不写
很像古代那些从来也不画人的画家
2020-5-6
▎一个练习
做梦的人需要的夜多一些
就像游泳的人需要水
灯亮了，夜就少了
其实灯不亮，夜该少也会少起来
夜有一个分配机制
这里的夜与那里的夜并不一样多
我想象过我如何成为
一名合格的或者说
深受这个世界欢迎的分配夜的人
我一会儿走出房间
一会儿又返回房间
一会儿躺倒在床上
一会儿又从床上跳起来
这都是发生在深夜
我在练习如何分配
一边练习我一边体验
2020-5-5
▎从咖啡馆到公共厕所有多远
盛世之美与乱世之美
有时近似到难以区分
清醒的人少得可怜
清醒的山岗故意喝得大醉
山岗怎么有可能喝酒
于是文人们转而把山岗描写成老虎
同样喝得大醉的莽汉
有了打虎成名的机会
我这样写出来
等于变着花样重复古老的故事
让我想一想废话诗人
下半身诗人还有垃圾派诗人
以及知识分子诗人
各是如何习惯性处理
我看至少有三派
会把山岗偷换成咖啡馆
顶多有一派进一步偷换
会把咖啡馆偷换成公共厕所
2020-5-1
▎早年
早年在书页空白处一笔笔写下的
阅读感受带有明显的朝气
朝气由新而旧，令人感伤
边沿曲折的水渍如果与汗水有关
就是夏天的阅读：光着膀子
带个铁盖子的灯泡吊在头顶
那是真正的早年，离泪水还远
2020-5-4
▎请让我沉睡吧
三天前的早晨
两个人迎面走来
边走边说话
一个对另一个说
用鼻尖在空中写字
身体随鼻尖
走动而摇摆
另一个问
写哪几个字呢
没等听见后面的话
就擦肩而过了
后来想应转身
追上他们把话听完
感觉那些话
很像一个终极秘密
今夜失眠
怎么也睡不着
来到客厅站稳身子
运几下气
我开始用鼻尖写字
写的是天啊
请让我沉睡吧
一连写三遍
第三遍没写完
头就晕了
不得不回到床上
2020-5-9
▎人体研究
心脏和大脑，鼻子、眼睛以及头发
每一个部位都是精密的发明
剪指甲的人会说，指甲不是
指甲的精密之处，恰恰在于
剪掉了它还将保持继续生长
令人遗憾的是，嘴的功能太多
嘴的两边应各长出一个新嘴
比如左边的新嘴，专门用来接吻或呐喊
这有什么意思吗？当然有意思
2020-5-11
▎北岛的英雄情结无孔不入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写果戈理
从外套写起，写“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这引用的是北岛的翻译
李笠把外套翻译成西服
西服也是外套，区别虽然不大
但还是有的。英雄通常
喜欢在西服外面再加一件大衣
接下去写到脸孔、落日以及彼得堡等等
翻译上的区别越来越多
再往下，出现意外之笔
“你可看到斜塔里的美人”
这引用的是李笠的翻译
北岛的翻译里没有斜塔
而是翻译成“倾斜的塔”
斜塔不一定意味着毁灭
斜塔已是一个建筑概念
看到斜塔里的美人有可能是欣赏
在倾斜的塔中看见美人
特别当倾斜的塔和美人
都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却需要去拯救，就像英雄一样
2020-5-4
▎看见蚂蚁
当只看见一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一定是一只孤独的蚂蚁
当只看见两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一定是两只相爱的蚂蚁
当只看见三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一定是三只结伴而行的蚂蚁
当只看见四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一定是四只局外的蚂蚁
当只看见五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一定是五只而不是更多
当只看见六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沉默一定是六只蚂蚁的沉默
当只看见七只蚂蚁而没看见其它蚂蚁
你不能就因此断定
你看见的骚动一定是七只蚂蚁的骚动
2020-5-19
▎风景
以前的风景
随处可见狗屎
现在加上口罩
乱扔的口罩
和狗屎一样突出
说不上哪个更新鲜
2020-5-13
▎我坐在窗前
眼前是三座二十层以上的大楼
近的一座离我不到三十米
中学时有一次参加集体游泳
从河这岸游过去，体育老师说是四十米
由于一个女同学淹死了
我就牢牢记住了四十米
远的一座离我有三个以上四十米
另一座大楼不远不近
离我远的大楼与不远不近的大楼
二者之间是一道缝隙
从我这里看，窄得只能栽下一棵树
那里确实栽了一棵树
开始栽的是香樟树，没栽活
后来栽桂花树，栽活了
想看见天时，我就往那里看
具体说，往西南方向看
想看见桂花树时我也往那里看
2020-5-16
▎我惊喜于在同一个早晨两次看见日出
在拦河坝上看见日出，是五点三十六
太阳左右两边，各被河对岸的高楼遮住一块
走下拦河坝，走往河滩
只看见东方的天空越来越红，却看不见太阳了
十几分钟后，站在临近河水的地方又一次看见太阳
看见它正从一个高楼顶上冒出来
还是那样红，还是那样大
我惊喜于在同一个早晨两次看见日出
2020-5-4
▎感觉很遥远
有一年劳动节
在一座新大桥
我看见两个人各牵一匹马
新大桥还没通车
一匹马走的快
一匹马停在桥中间
不打算往前走
牵马的人在拍马屁股
今天想起这一幕
感觉很遥远
这座新大桥去年才通车
也远不哪里去
我说的是感觉
2020-5-1
▎在五一劳动节看见的四个劳动者
我看见四个劳动者往西走
脸上显得很高兴
我站在阳台上
很快就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了
四个中的三个肩并肩走着
中间走着的男人年纪比较大
他两边分别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的走南边
左手拿一把铝合金梯子
右手拎一个工具箱
女的走北边
右手拿几根白颜色的塑料细管子
左手拎一个红包
中间上年纪的男人
抱一个小男孩
必须把这个小男孩也算上
才是四个劳动者
这有可能是一个家庭
前往他们的新家
去做一些简单的装修
我想象着小男孩
在劳动现场跑来跑去
时不时也拿起工具
做一些他认为重要的工作
2020-5-1
▎我有幸
我有幸认识三个哲学家
一个常年生活在建筑工地上
他的哲学是一块块砖头
一个喜欢对着星空一句接一句说话
他的哲学是一颗颗星星
一个在梦和幻觉里居住
每一个观点都是梦和幻觉紧密结合
我说有幸是因为有一天
我看见的砖头既像星星又像梦幻
星星和梦幻也各自同时
包括了它们自身之外的成分
我希望认识更多哲学家
最好有坐在塔尖上的或树梢上的
最好有尖锐之物刺入体内
2020-5-8
▎除了大海，还有什么能吸引海鸥
这里离大海太远了，不可能飞来海鸥
这几天我却在河上看见海鸥
有时几只，有时一只，在河上飞来飞去
也许不是海鸥，可除了海鸥
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名字称呼它们
我问一个人，这是海鸥吗
他没见过海鸥，他说不知道是不是
这里离大海太远了啊
除了大海，还有什么能吸引海鸥
2020-5-15
▎为什么以梦为马
有人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可以认为这人想跳过今天
说不定他对今天恶心透顶
有人要做物质的短暂情人
可以认为这人对自己与今天的关系感到悲伤
2020-5-15
▎两只脚一模一样
今天早上我的两条腿显得很不老实
总是互相交叉着跷起来
后来发现更像是脚不老实
今天只穿拖鞋没穿袜子
两只脚进而连拖鞋也不想穿
商量好了似地一替一个
它们赤裸裸地跑到膝盖上
我低头看了看，两只脚一模一样
2020-5-3
▎与陶渊明相比，海子算是一个好诗人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证明人民不需要诗歌
人民不需要，陶渊明偏写来写去
陶渊明算不上一个好诗人
与陶渊明相比，海子算是一个好诗人
海子好就好在卧轨自杀上
自杀了，就再也不写诗了
如果把已经写出的诗歌也想办法全部毁掉
一首也不流传于世，海子会更好
2020-4-16
▎一个长了带状疱疹的女人
一个放风筝的男孩子
手很小，头却很大
如果不是头很大他的手不一定显得小
事实上这可能只是
一个长了带状疱疹的女人
任意夸大的比例
她摸着疱疹并怀疑它们在变大
于是在她眼里那个
男孩子的头也在变大
当疱疹越来越痒
她怀疑那男孩子的头也是痒的
于是男孩子的手
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手那样小为什么
还把风筝放那么高呢
他要把他的痒传到天上去吗
2020-4-19
▎死亡与爱情
我读过的长篇小说
感觉写的越好
对死亡的描写越多
描写的也越好
描写的好与不好
与死亡好与不好
没有什么关系
描写的好不等于死的好
也不等于不好
另一个感觉是
写的越好对爱情的描写也越多
描写的也越好
描写的好与不好
与爱情好与不好
没有什么关系
描写的好不等于爱的好
也不等于不好
2020-4-30
▎一个人拉黑我了
一个人拉黑我了
重又联系起来
说我说过睡得早的
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我好像没说过
这人一再说我说过
是一年前说的
也可能两年了
恢复联系是想告诉我
可以再加一条
太累的睡得也早
我说不妨再加一条
不喘气的睡得也早
2020-4-28
▎一个光头
迎面走来一个光头
看得出光头是刚剃的
却不怎么亮
走近我时开始大声说话
内容与我无关
与许与我有关
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也许他早就
开始大声说话了
只是我才注意
与我擦肩而过时
还在大声说话
走几步我回过头来看他
他也在看我
并继续大声说话
这是昨天的事情
像演戏一样
我很奇怪今天
这个事情重新上演了一遍
连时间也一样
昨天是早晨今天也是
2020-4-13
▎陌生感
候车室满眼
都是陌生人
找一个陌生人交谈变得容易
转移到列车上
这种掺杂着
陌生感的交谈
可以继续保持
但空间变小了
而且是移动的
陌生感会逐渐减弱
越来越弱
直至由某一个车站
重新恢复
2020-4-30
▎2020年4月25日的流水账
我记了一个流水账，是关于太阳的
第一笔，18点48分太阳落下
当时是在环球城附近的拦河坝上
接着想起早晨看见日出的时间
我也记了下来：5点58分太阳升起
说落日像一场大火，不算确切
我只是看，顾不得找到更确切的形容
19点整，路灯亮起，天色渐暗
河对岸的景物依然清楚。柳叶新鲜青翠
树冠像镀上了金沫，半明半暗
19点12分天更暗；19点20分
天色向黑暗过渡，抬头观看星星
只看见一颗，在西南，又大又亮
2020-4-25
▎我的优势与苍蝇的立身之本
苍蝇那么小
又那么坚定地
依靠与肮脏
和不合时宜保持的默契
一刻不停地
与这个世界作对
假如厌恶自己
它们早已绝种了
我可以厌恶自己
它们不行
这是我的优势吗
假如这不是
又是什么呢
苍蝇一生下来
内心就储存了
足够的快乐
这是它们的立身之本吗
假如这不是
又是什么呢
2020-4-24
▎我的消化系统和排泄系统往往高于我的意志
每次坐上马桶我都会想一两个事情
没有计划，想起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的大脑特别敏于突然冒出来的思考
今天想起水和政治家的夫妻生活
昨天否定了某某某死于心脏搭桥
解手不顺利，否定必然遇上否定
水是清的，政治家的夫妻生活就会干净
水是不是清的，并非由水决定
肯定遇上肯定，一如否定遇上否定
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说来可笑
消化系统和排泄系统往往高于我的意志
2020-4-26
▎今年春天没看见大雁
一艘拖轮带动的船队太长了
用去十几分钟
才从我面前过去
看着它们一丈一丈往前移
我想起有一年
一支大雁的队伍也太长了
加上叫声
从我头顶上完全消失
用去的时间更长
进而想起今年春天我没看见大雁
大灾凶猛
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看不见它们
应该听见叫声啊
春天过完了
我没看见也没听见
2020-5-9
▎昨天遇见的人今天没有遇见
昨天天还没亮
刘春林已经走九千多步
天亮后又走九千多步
在我微信运动上
他保持了大约十分钟的第一
现在已是九点多
刘春林天亮前六千多步
现在还是六千多步
刘春林可能正在睡觉
我以前推测过
刘春林可能有
难以克服的习惯性梦游
梦中走出去多远
必在清醒后走回来多远
算起来刘春林
今天只在梦中走三千多步
大约走半小时
昨天遇见的人
今天没有遇见
昨天说过的话
今天可能说了也可能没说
他昨天说的是
我们潜伏在人间
2020-5-14
▎灵魂可以有，可以没有
猪、羊和鸡等等不被允许有灵魂
因为人需要面对它们的尸体
一边高谈阔论一边若无其事地把它们吃掉
鱼也一样，不被允许有灵魂
很多生命都不被允许有灵魂
你吃过人肉了吗？当人肉作为食品
人也一样，不被允许有灵魂
灵魂并非一定有。可以有可以没有
2020-5-6
▎非著名妖精
穿上红衣服她说自己是蚂蚁精
穿上黑衣服她说自己是乌鸦精
她自称非著名妖精
有人问穿上漂亮的花衣服是蝴蝶精吗
她说，她特别喜欢凤凰
有人问蚂蚁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说，蚂蚁从不说话
有人问乌鸦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说，乌鸦从不说好话
有人问凤凰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说，凤凰特别喜欢死
凤凰的理想从来也不是活着
2020-5-12
▎呜呜啊啊地哭着走在大路上
一群送葬的人都是纸人
不仔细看分不出真假
连棺材也是纸的
连棺材里的尸体也是纸的
纸人抬着纸棺材
呜呜啊啊地哭着走在大路上
这是小臭虫遇见的
我问这是真的吗
小臭虫说绝对是真的
我说怎么可能呢
小臭虫说你别不信
我知道管党生骂过小臭虫
我也知道管党生
骂过的人有好多
都变得不正常了
小臭虫让我相信他是正常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
比管党生还要强大
我对他们谁更强大不感兴趣
我想知道到底
有没有这样的纸人
抬着一口大棺材
呜呜啊啊地哭着走在大路上
2020-4-9
▎骂理想
两个一生下来
就瘫痪的人
一致认为跑起来才是
最牛逼的事情
有人把瘫痪
描写成理想
他们拒绝接受
有一段时间
坐轮椅上他们一见面
就骂来骂去
是骂那个理想
2020-5-11
▎乱世重逢
遇见老李是四天前的下午了
有乱世重逢的感觉
那时天气也不好，乌云密布
由于大灾，几个月没见面
以前经常找一家小酒馆我两个面对面喝酒
每次都喝得很痛快
老李更像是乱世重逢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
就在相遇的前一天他一个人喝闷酒
喝太多了，突然发狂
乱蹦乱跳像是中了邪气
2020-5-10
▎太阳就要落山了
船闸附近，一个人在岸上练习逮鱼
就是把一个大网撒开，收起再撒开
一个人在练习歌唱，他面前摆着一套音响
船闸两侧河边的铁栏杆很高
两个老女人手抓横杠，将身子紧贴在铁栏杆上
像两个薄薄的纸人。我注意到她们的脚后跟
是抬起的，尽量用脚尖着地
太阳就要落山了。这是平原地带
一座山也没有，可不影响这句话这时脱口而出
山、鱼、剧场和飞，都在又都不在
2020-5-2
▎像是做了一个梦
感觉今夜像是做了一个梦
想来想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真做梦了，也是白做
小鸟在树上落下，很快又飞走了
不是一只小鸟而是一群
那是树的梦。像我一样树也做梦
树的梦，做了也是白做
我不是用树和小鸟做什么比喻
我感觉我曾经梦见过这些
不是今夜，我感觉是以前
可又无法确定，等于没梦见
2020-5-14 |
发表于 2020-5-30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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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30 21:58
发表于 2020-5-31 08: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