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
年少时，我常常折一只纸船
给门前的一截流水，做上记号
结果每一次，我都比它早了一步
投入大海。这样的地方
都把大海叫故乡
某晚，我吵着要爷爷带我
住到海上
船舷上的风，和落在海里的星光
要比那条在第二天被错过的红领巾
更辽阔——
我的整个少年
一直荡漾在这一夜朴素的夜色中
后来咀嚼出：那是一次最初的
对内心的，凝视——
它因丢弃炫目而变得
干净、淡然，像一块刚被锻打过的新铁
落木
秋风微凉，尚未亮出刀刃
绿一块黄一块的倒影
在午后的溪水中，荡漾，荡碎
像现实沉入历史之后。
露出水面的石头
把我引向布满诱饵的对面。从此岸
到此岸。落木无声
仿若时间不被觉察的脚步
带走它的包裹
此刻，它正以慢镜头展示……
秋水，湿了我，和一些默不作声的石头
老码头
在铺开的石块之间
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个窟窿
塞满了时光的碎木残叶
像枯干的鱼鳃，无法选择吞吐之物。
缆绳解去多年
锈入三分的铁环
仍被水泥墩强劲地咬合
像紧紧咬合着久远的景象：
夕光下
满载鱼虾归来的马达声
喧闹的吆喝声和鱼婆子急切的望眼
像退潮时消失的泡沫。
一个上岸多年的老渔人，站在这巨大的寂静中
也说七夕
两个人的宿命波及四海
苍生。这么说也不对
一仙，一人，门不当户不对
活生生，在银河两岸烤成干柴
再由好事的喜鹊
点燃，哔哩啪啦窜出烈火
哔哩啪啦滴下泪水
如火上浇油
那么多人，拼命踮起脚尖
也望不到“银河”的对岸
人们，为一次短暂的团圆
点烛烧香，怜悯长久的分离
而不谴责天上的恶——
时间速写
风风火火晃过行道树
晃过青石路面
干嘛匆忙？人生本就匆忙！
那时，有溢于言表的信誓旦旦
现在，我们常常在一起畅饮
手上的时间
坍塌成软不拉几的液体
咕咕滑入咽喉，溶解
一座座年轻的危涯
在夜幕升起后
久远的事物，常常回来提醒
我试图从呼呼的风，和
凌乱的落叶之间，找到心灵的抚慰
缄默的人
甲壳虫是没有脾气的
有脾气的是它的壳。
人，也是。一旦有了一只壳
就可以出怪招，让世界不舒服
你从来不寄望于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东南西北风，挤着你
你的汁液已干，平静如枯木
这缄默的命运立在路中
不动声色，等待一声巨响
而事实上，狂风一阵又一阵
穿过了你，你并没有发出想要的那声巨响
芒种
这时节多雨。一些事物
水灵灵地到来。贫穷
亦不曾离开
在家乡。麦地和稻田
像我们一不小心看丢了的孩子
嫌贫爱富，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推动巨大的铜质车轮
野草们，满足了自身的，和我的
狂野。但它们不了解
我有多么怀念那些
青黄相继，人心柔软的旧场面
立秋
总有一个节气，让我沉静下来
青黄那么自然，彼此成为一种诱惑
我已经习惯了诸多的稍众即逝
敏感和尖锐
封存在了永远的对岸
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立秋，像一块善意的路碑
在我心中，一场凋零演绎了多遍
好像随时准备着
加入那些飘然而去的落叶
夜里的树
推开窗。人们在自己的频道里
不断开口，孤独就不断逼进我的体内
远处树影幢幢，即使叶子落下
也似若有若无的星光。除了
尘埃一样的事物，它不会引起
任何的震动。但
我的孤独有了着落：想象它的繁茂
宛如祝愿。
到山顶上去说
低处，趋之若鹜的尘土
沉重你微小的呼吸
到山顶上去吧。艳阳，或月辉
可做成一把鸡毛掸子
拯救你心中的微明
崎岖还在，清风也在
那人间
依然是一条奔走不息的河流
风在吹
窗外：山峦、树木、楼宇
都在风中穿梭
大地不会无故生出苦乐悲欢
它只是一位先知，为舞台
预先变换最合适的布景
很多东西，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的抵抗是徒劳的
就像另一阵风，把你推向
第一道防火门的身份
风吹人心。每个人
要在心里培植一盏明灯——抵消风，抵消风。
秋天的河流
越来越真切：一个人的行走
像一条河的流动
在习惯一点一点舍弃
流出哲学的眼神
路上草木，止住了喧嚣
天空，也像是被洗过了一样
一个被大海养育了一生的人
怀了辽阔的爱
让心中的河流平和下来
你俯下身时，发现所有枯黄
都值得被仰望——
捧出一颗素颜之心的，也捧出了悲悯
乡音
在前门大街，我不禁感叹
霓虹灯光，比旧时的烟花绚烂
坐定后，包厢里
一溜鲜艳的鱼
摆动尾鳍，做出新鲜的姿态
目中水光闪烁……
“昨晚你吐得那么凶，今晚少喝点”
——天啊！一条鱼对另一条鱼的叮嘱
竟然用我家乡的方言
我赶紧卷起舌尖
不敢露出东海渔乡的味道
我松开那双莲藕小手
正襟危坐
心绪杂乱，很有谈一场正经恋爱的冲动
天空下
小时候，邻里大妈们吵架
不可开交时
觉得在理的，会把食指指向对方：
你我站在天空下，讲给大家听听看。
那时，深信天空下
有一个不偏不倚的判官
天下人，眼睛都睁着
那时朴实，一句“天空下”
简简单单
不像现在，官员公布个个人财产，如挖祖坟
归途
不被提到日常议程的
有光照耀的行程。我是说
心灵的归途——
进入黑暗的那一个，身上的隐匿的
光芒，将我们渡向澄明
你说很快就会回来。你将略过：
旧报纸，尘烟，满地黄金
长满野草的田埂，不毛的广场
咖啡厅，茅草屋，寺庙，或教堂
在今夜，一切归于宁静
一个指引者，在茫茫中，闪着纯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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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2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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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3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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