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0年10月诗选
▎光刻不容缓地飞来
光是冷的，光是黑暗的，光并不反射
仅以上特征足以排除我看见过光
光可以毫不费力地以黑暗和冷击穿一切
光还以腥臭击穿一切，光不可能
不是恶心的。光还以喧嚣击穿一切
光不可能没有声音。光刻不容缓地飞来
2020-10-16
▎四处乱窜
作为一个诗人，就应该四处乱窜
就应该在乱窜时写下诗歌
诗人四处乱窜的时代才是最好的时代
一个这样的时代来之不易
四处乱窜的诗人在大路上相遇
随便搂住一个痛哭，也很好看
2020-10-14
▎有一个奇迹被允许出现在1972年10月23日的雅典
有一个奇迹
被允许出现在
1972年10月23日的雅典
奇迹是这样的
一个人心血来潮
用右脚踢了
一条瘸腿的狗
然后把狗牵到一只水桶
让它喝水
走向水桶时狗是瘸的
那人也是瘸的
他的左脚有毛病
狗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踢它
那人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踢狗
当然后来知道了
这是奇迹的起点
如果当时知道
那人一定多踢几脚
可惜只踢一脚
于是狗只能喝
一只水桶的水
而在一只水桶只能喝五口水
每喝一口水
就有一个瘫痪者
立即变得像
正常人一样行走
可惜那一天
只有五个瘫痪者
验证了奇迹
这事被希腊诗人
扬尼斯·里索斯
记在他的诗里
记这事必须用诗
本来也可以在中国出现这个奇迹
因为公元前
中国的圣人
与雅典的一样著名
可1972年
中国还没有
像扬尼斯·里索斯
这样的诗人
2020-10-8
▎一个青年与我面对面交谈
一个青年与我面对面交谈
我们都站着
互相早就认识
几步远的地方
躺着他的尸体
也没盖红布或白布
他已经死了
这就有两个他
一个是尸体的
一个是正在与我交谈的
偶尔我扭头
看一眼尸体
尸体上的脸还很完整
他也知道
那是他的尸体
交谈的内容
与他的死以及那具尸体
都没有关系
也没有觉得
有什么不正常
2020-10-8
▎地狱之歌
已有的地狱都带有公共性质
就像地铁和公共厕所
建一个私人性质的地狱吧
给自己用，建好一些
比已有的任何一个地狱都好
好一些至少要多建一层
已有的地狱大多十八层
有一天我端坐在第十九层地狱
感觉不好就再加一层
有一天我端坐在第二十层地狱
听见一个人电话里说
“快到第三层地狱了
哪一天才能到第二十层呀”
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既然这么好笑我又加了一层
不，一口气加了两层
有一天我端坐在第二十二层地狱
一心一意写地狱之歌
内急了就去第二十一层
2020-10-10
▎天空要思想有什么用
有人说，天空也是有思想的
想多了吧，天空要思想有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天空是有思想的
这等于说天空也像人一样恶俗
2020-10-8
▎养老院
住进养老院的第一天，他就呕吐不止
院长亲自送来一小包白色的药丸
这时他的呕吐还没正式开始
只是感觉趣味上好像出了什么毛病
由此导致头晕。他一贯强调趣味
虽然对气味也很敏感，可进入养老院
他明显感觉趣味压倒了气味
院长什么都明白，哑着嗓子说
不用担心，吃下这药就会好的
院长指的是头晕。这时他头上
已经勒上一根又细又长的红布条子
以控制躁动且不可捉摸的神经
与他同住一室的一个比他还老的瘸子
以警告的口吻告诉他必须这样
红布条子正是那瘸子给他勒上的
头晕反而更厉害，惊动院长
真不给面子，刚吃下院长递给他的药丸
呕吐突然就开始了。这算得上
他有生以来最为严重的呕吐
一些从没见过面的人相约前来围观
每一个都是老家伙，拄着拐杖
有人捂着嘴和鼻子说，呕吐起来
这人身子震动的幅度特别大
显得很有活力，就像一台崭新的机器
院长什么都明白，哑着嗓子说
只有呕吐，才能使我们重新年轻
院长也很老了，院长说的我们
包括他自己，并代表整个养老院
2020-10-18
▎沿河
就像一些人做事不想让我知道
沿河茂密的树林在河水里的排练
不想让我看见。为更加隐蔽
它们下决心更加张扬。我的目光
透过它们春天开始的组合
深入到河面去，在夏天变得更加困难
这时死在河里的人比我优秀
懂得绕过树林潜伏在波涛里
就像我理解他们的死时决定
将不可绕开的也毫无条件地一一绕开
2020-10-15
▎乌云那么黑它到底想干什么
除了雷霆滚过，天空极其安静
天空那么大那么复杂，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写下这几句，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是昨晚。今天打开文档又看见这几句
还是不想接着往下写，转而准备
写一写刚产生的也与天空有关的
一个新念头：乌云那么黑它到底想干什么
再往下写也感觉困难，还有无聊
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我好像也清楚
2020-10-12
▎诗人与政治犯
诗人与政治犯喜欢联合起来虚构对立的事物
在这之前，诗人喜欢把自己
打扮成思想家
政治犯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政治家
2020-10-18
▎印度的佛寺闪闪发光
小臭虫曾经一瞬间
从中国滚到印度
小臭虫特别强调是滚不是飞
印度的佛寺闪闪发光
想起家乡的破庙
小臭虫不由地痛哭流涕
小臭虫喜欢说一些
稀奇古怪的事情
它们完全不具备真实发生的可能
他从来不说是做梦
总说是亲身经历
有人认为小臭虫精神分裂
可这病是小臭虫
经常拿来攻击海子的
2020-10-9
▎输入的铁
本地没有山，没有铁和石头
船闸往北有形势陡峭的河堤
我把它看成山。那里零乱散布着人的骨头
我把它们看成铁或石头
那骨头不一定是本地人的吧
我这里说的山、铁和石头
不包括非自然的或外地输入的
这样的划分有什么意义呢
外地输入的铁不也一样是铁吗
2020-10-19
▎个别情绪
耳朵后面的骨头昨天隐隐作痛
今天越来越痛。为什么啊
前天还是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患者面对医生尽量平静地叙述
还是难以控制住个别情绪
医生的态度有理由与众不同
可以把一个人看作一个整体
也可以把一个人看作一系列个体
情绪同样如此。很多人中
存在个别人，一个人身上存在个别情绪
一个个情绪又一个个情绪
有时大腿在哭，有时是右脑
有时谁也不知道哪里在哭
患者不知道，医生也不知道
2020-10-14
▎以树木之光为例
火与光是两回事，必须把它们分开
没有火，光也会放射出来
树木本身就有光，不停地放射
被斧头劈开时光带着封存于
树身内部的香气一束束往外飞
不知道对香气是不是好事
对光而言，我知道这决不是什么好事
火与斧头都过分地打开光
以突出自己的方式打开光
也必须把光与任何斧头分开
光也不需要斧头。光本来
就是打开的。过分的并非出于
自身的打开只会导致毁灭
2020-10-8
▎大片大片的乌云红得发紫
6点22分，太阳出来了
这之前朝霞已射向天空
大片大片乌云被照得发紫
白云反而没有乌云好看
白云和乌云都没有办法把朝霞收藏起来
虽然朝霞已进入到内部
我也没有办法：这就是
朝霞与糖厂生产的红糖
和酒厂生产的白酒都不一样的地方
2020-10-10
▎灯光十分均匀
那座桥已不适合通车
只允许步行
桥栏杆以外加了
安全保护设置
变得就像长椅
那一天晚上路过时
看见一个女人
挨着一个女人
坐桥栏杆上抽烟
灯光十分均匀
两边桥栏杆上
坐满了抽烟的女人
2020-10-11
▎在黑夜里一切牛都是黑的
牛顿说，一切三角形在无穷小时都相等
黑格尔不同意牛顿的观点
认为这等于说，在黑夜里一切牛都是黑的
我不知道他们谁更有道理
2020-9-29
▎诗友帅青哥的观点
诗友帅青哥说，对于胖子
秋天来的总是要晚一些
我问为什么，他说胖子
脂肪厚，相当于比瘦子多穿一件毛衣
这个说法有意思。假如
一个胖子的脂肪特别厚
相当于比瘦子不是多穿一件
而是多穿十件以上毛衣
他是不是就没有了秋天
一个不平等就这样产生了
我不认为不平等真的可以消除
通过一定方式达到某种
程度的均衡还是可以期待的
如此夏天就有了意义
对于瘦子，夏天来的就会晚一些
假如一个瘦子瘦得就像
毛衣上抽出的一根毛线
对他而言，有没有可能
夏天少至零或不足一秒
2020-9-26
▎2020年9月27日，日出
进入秋天，太阳升起的位置
从偏东北逐渐向东移，每天都有移动
今天的太阳是从正东方升起
无法了解太阳曾经与其它事物
争夺同一个位置时发生了什么
它每天都换一个位置升起，十分轻松
2020-9-27
▎河边
一个女人沿着河堤走
一条小白狗
围绕她转着圈跑
她每走几步
小白狗就要跑上一圈
小白狗很高兴
一点儿也不累
它跑动的路线
与天体运动的
某些轨迹非常相似
2020-9-29
▎早晨
这个时候
该飞来成群的鸽子了
一群又一群
该在泉河上的天空
飞来飞去了
已好几天没看见它们
想起几年前
看见的一辆
停在附近的大卡车
拉着一层层
垒起的铁丝笼子
装的都是鸽子
正有人将鸽子
从笼子里放出来
2020-9-30
▎下午比早晨好多了
几分钟前的想法发一条微信后
忘得一干二净。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想走几步，以有助于回忆
还没站直身子，觉得我的想法
好像是：下午比早晨好多了
有没有可能？一是下午有没有可能
比早晨还好；二是我有没有
可能产生这个想法。上述的
下午或早晨指的应该不是某一个或某几个
而是所有的下午和所有的早晨
这事也太大了，不好随意确定
2020-9-24
▎祝钟南山先生及其团队中秋节快乐
坐马桶上打开
订阅号消息
吸引我的标题是
知识分子上
发表的钟南山团队最新研究
马桶会散播
邻居家的新冠病毒
也太巧合了
不过不算最巧合
最巧合情况下
我应该非常紧张
2020-9-30
▎私人指数
每天出入小区的次数
看见小鸟飞过天空的次数
与朋友交流的次数
想起这个国家的次数
被交警罚款的次数
不分好梦坏梦做了多少次梦
诸如此类的数据相加
有多少项然后再除以多少
每天得一个新数据
以此种方式建立一个指数
是不是高兴不再由
感觉而是由这个指数决定
今天的指数低于昨天
今天痛苦的程度就高于昨天
哪怕不痛苦也更痛苦
哪怕高兴得乱蹦也是痛苦的
2020-10-14
▎席地而坐
两个于户外席地而坐人背靠着背
有时后脑勺也靠在一起
互相说话时也不扭过脸来
不耽误各自观望天空
一个人看见什么不是指给另一个人看
而是细致描述，让另一个人
倾听着完成想象，就等于看见
2020-9-8
▎机器人诞生的社会背景
夜里失眠的人白天会遇到好事
不相信的人可以试试
失眠造成注意力不集中
好事很容易就错过了
这一点几乎不用试就可以相信
失眠的人与睡眠质量
特别好的人一起生活
有可能避免错过好事
失眠的人与从不睡觉
仍然精力旺盛的人一起生活
也有可能避免错过好事
2020-10-17
▎风吹骨响
一块块骨头串起来悬挂于旷野
这是电影姜子牙上的镜头
“风吹骨响，可慰亡魂”
这是电影姜子牙上的话
前半句是说骨头与骨头
在大风中互相撞击发出了响声
骨头与骨头不互相撞击
只有风吹，也可以发出响声吧
骨头与骨头不互相撞击
没有风，也没有其它东西
撞击，也可以发出响声吧
2020-10-2
▎2020年10月11日9点30分的看法
这个时候的女人
比夏天的女人
还是要好看一些
这是我的看法
先是看见一个
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
刚发来的自拍
我又站阳台上
看了一会儿小区其他女人
然后看看妻子
我就有了看法
2020-10-11
▎没有同一个事物
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事物的描述
区别太大了。有没有同一个事物呢
具体说，有没有同一个年代
有没有同一场爱情？有没有
同一部书、同一座教堂或同一个人
任何一支草叶，都是无数支
多少人看见，它就有多少支
草叶还针对没看见它的人成长以及蔓延
2020-10-15
▎鲜枣
一个摆地摊卖鲜枣的请我尝一下他的枣
哦，真甜！又尝一颗，更甜
这么甜这么好吃，我就买了
这一刻，我就在吃这些鲜枣
吃一颗甜的，忍不住再吃一颗
再吃一颗发现没有上一颗甜
继续吃，争取吃到一颗更甜的
2020-10-16
▎孩子们在偷偷地长大
孩子们在
偷偷地长大
就在父母
以及其他人的眼皮底下
每一分钟
孩子们都在长大
看不出他们
是怎样长大的
连孩子们也
看不出自己
是怎样长大的
2020-10-8
▎月亮高悬在头顶上
这时太阳即将出来
月亮不偏不倚高悬在我的头顶上
幸亏我仰脸看一下
以前肯定也有这样的情景
我肯定也看见过
可今天却像是第一次看见
一个人比我还惊喜
月亮也不偏不倚高悬在他的头顶上
他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
2020-10-9
▎中秋节
这一刻我想
会有人像我一样
想看见月亮
看了又看也没看见
从阳台上
退回客厅
过一会儿又走上阳台
还是没看见
又退回客厅
终于看见月亮了
我看见月亮
从楼缝里露出来
2020-10-1 |
发表于 2020-10-26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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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6 09:23
发表于 2020-10-26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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