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下着雨,路两边的门都关着
没有人从窗口窥探
槐花落在泥水里,随即被染成暗黑色
一个要远行的人
被忧伤的情绪裹挟,而雨并没有
停歇的意思,漫长的下午
雨一直下
后来,我甚至忍不住
一次次返回
那是多年之后,携妻带子,一路辗转
故乡几乎还是老样子
土地庙险些被衰草覆盖,如果有神灵
我想问问,这些年
人们的命运是否有所改变
@诗论
文档里有两首新写的诗,
还没来得及修改,其中一首
写的是前段时间上了热搜的
城管追打女商贩,反被砍伤
我当然是同情
女商贩的,因此用词就不太婉约,
再加上内容涉及“水果摊、果筐、刀、生计”等下层阶级词汇,
诗意寡淡,也不好发表,先放那吧;
另一首是为单位写的
国庆联欢需要的诗朗诵,领导特地交代
要多用一些排比句,
要铿锵有力、高潮迭起。
这个比较容易完成,这些年来,
我积累了不少
新形势下诗歌创作的经验,
诗歌的目的,就是要弘扬正能量、提振士气、鼓舞人心,
不然,
要诗歌何用?
@神的进化史
看到某音上一则小视频,
一位大妈在一个临街的店铺
橱窗前,
向里面的仿大卫雕塑驻足膜拜,
而且神情庄重、虔诚。
评论区自是一片嘲讽之声,
仿佛这位拜错了神的大妈
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大卫的确不是神,是意大利雕塑家
米开朗基罗的大理石雕塑作品,
现收藏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回溯人类的造神史——
释迦世尊、孔老夫子、耶稣基督、美髯公关云长,
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神,
只是为了满足我们膝盖的迫切需要,
才变成了神。
@父亲
父亲在傍晚昏暗的月光下磨镰
“噌噌”的声音像剃须刀
从杂草丛生的下巴上掠过
听着那么舒服,一点都不刺耳
麦收时节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
也是一个基本已经“认命”的人
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时候
那翻滚不息的麦浪,从哪个角度看
都像是另一片生活的海洋
将要淹没或者替代贫瘠和荒芜
弯腰收割的父亲
像一棵摇晃的麦子夹杂其间
像钢琴家沉醉在乐曲的高潮部分
泪水洒在琴键上而浑然不觉
从小就很担心父亲会在麦地里迷路
如此辽阔的田野
如此渺小的父亲
@我哥
我哥从屋顶楼梯上摔下来那天
庄稼才刚开始收割
我正开着三轮车往家运玉米
老远就听见母亲惊恐万分的哭喊
邻居们闻声都赶过来帮忙
我哥本来就有癫痫病,岁数越大
犯得越频繁
有时半夜睡梦中也会突然发作
这种病很折磨人
它让你每时每刻都处在危险之中
却又像地震一样难以预测
我哥命硬,一次次都能
化险为夷。当我们一家人
还没从这场噩梦中缓过神来
他就能一瘸一拐的
下地干活了
@葬礼
二姐是得肝癌去世的
撇下一个儿子,去年考上了公务员
姐夫一直没再娶
劳作之余,有烟酒相伴
倒也过得安逸
那年母亲在二姐的葬礼上
大闹了一通
她认定我姐是被姐夫气死的
理由是姐夫好吃懒做,责任田里的草
长得比庄稼都高。而且
还跟村头开超市的寡妇娘们勾勾搭搭
我觉得母亲那天的表现
让我们很没面子
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
在突然到来的痛苦面前
竟然也会这样不顾颜面、蛮不讲理
@安福寺听晚钟
相传安福寺有好听的晚钟,
不知东边的百丈漈
会不会将水声放过来,
冲淡钟声里的肃穆,
淋湿药师佛的宝珠。
几只灰雀停在正殿的飞檐上,
那么安静。像几片微微翘起的小青瓦。
我们几乎同时被钟声震了一下,
落日余晖并没有从灰雀身上挪开。
我们有相似的病痛,
茫茫暮色中,钟声如药香弥散,
安抚着——
我腿上的风寒,
你羽翼下的啄伤。
@疫情报告
有些国家死了几十万人
我国相对而言还算幸运
有人把死亡数据放到太平洋里
仿佛泪水和伤痛都可以归零
仿佛那些捧着骨灰盒的孩子
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总让人高兴不起来
就像一个邻家女孩在炫耀
——
我才死了一个爸爸
你连妈妈都没了
@雷雨、时代、百年孤独
(一)
雨还在下。一架孤独的洋车陷入泥淖,一个泛黄的旧时代困在雨中
这沉闷的雷雨之夜,让所有晦暗的隐喻都找到各自的台词
让乌云找到闪电、树冠找到狂风、西洋格调的客厅找到爱情和谎言
而主角迟迟不肯登场,一场虚设的宴席,一句被雷声打断的对白
低矮的天空像一封烧焦的旧信,教堂、歌剧院、周公馆、骚乱的矿区
纷纷从纸上划过,没有雨具、没有避风港、没有曦光
倾巢之下,鸟雀有跌宕起伏的命运,有一幕幕断羽的绝望和悲啼
世道人心,仍是一部写不尽的大书
需要呐喊、霹雳、悲悯,需要歌与哭
这蝼蚁般沉默的众生,这随时都会被点燃或熄灭的火
雨中的草木一点点凋零,断壁残垣隐藏着瑟缩的暮蝉和呜咽的秋声
春天尚远,凌讯遥遥无期
曲终人散,各自领取情欲、伤感和愤懑,将舞台交给更深更黑更空旷的夜
撕得粉碎的美、波浪翻滚的幕布、寂寥人间、奢侈的日出、灰烬
哪怕有一线微茫,都会照亮一段行程、一道缝隙、一个梦
你闭目沉吟,另一场雨在心底泛滥
(二)
暴雨冲刷着旧式的厅堂,雷霆和闪电丈量着人性的刻度
纠结的情事、错愕的表情、未曾愈合的伤、梦碎了无痕
每一场悲剧都有一万种可能,而死亡只有一种,那就是:绝望
我看见绝望是怎样撕扯那个沉闷的下午,有人恐惧、有人激愤、有人试图逃离
这被雷电击中的尘世,地上的人们焦灼而扭曲,如同惊弓之鸟
人间狭小,已经放不下太多罪孽与苍凉
帷幕缓缓拉开,舞台昏暗,从远处教堂传来唱诗班的乐声
这一丝暖意,无从治愈河流封冻、草木凋零
万物尚需等待,雷雨过后,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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