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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歌声 || 步云
每饿死一个孩子
我的母亲都会把他抱着
送到一个叫奶头疙瘩的山顶
然后坐在山顶大哭一场
饥饿的身体里
已没有多少水分的母亲
哭不出泪水,每次都是干嚎
嚎的声音纤细而悠长
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经常有人把饿死的孩子送到山顶
大家对这种类似狼一样的嚎声
习以为常
四婶子说,她每次听到母亲的嚎声
都和别人不一样
都像是母亲在歌唱
而我的母亲用这样的歌声
在那个山顶
送走过她的四个孩子
四环素 || 步云
海海是四婶的小子
比我大七天
长时间吃苜蓿引起拉肚子
在一个黄昏
四婶把咽气的他
抱着送到了奶头疙瘩山顶
有同样病症的我
引起母亲的恐慌
她用仅有的几毛钱
在公社的卫生院给我配了四环素
用碗碾碎和着水
捏着我的鼻子给我灌下去
那种苦涩的滋味啊
一直停留在我三岁的舌尖
尤其想起跟海海一起玩耍时的情景
我就不由自主把舌头卷一卷
仿佛那颗四环素
还在这世间
把苦味延伸
供词 || 步云
本着护小的本性
母亲每天只给几个年幼的孩子
吃一点救命的粮食
大哥二哥和大姐
不允许吃一颗粮食
他们每天靠水煮苜蓿续命
直到脸一天比一天浮肿
肿到眼睛无法睁开的时候
母亲最终决定去偷大队的粮库
她穿上父亲搞副业走时
留在家里的一双大鞋
在半夜撬开了大队的粮仓
偷回四升高粱
连夜蒸了高粱米饭
挨个叫醒我们
悄悄吃了一顿救命的饭
母亲经常说
大队查了很久
一直没有找到偷粮的人
有人曾多次找她谈话让她招供
她一口咬定她是小脚
和脚印不符而死不承认
如今母亲去世多年
我唯一能为她了却的心愿
就是写几行文字
替她
向这人间招供
蚂蚁 || 步云
小时候吃蚂蚁
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母亲一再叮咛
千万不要吃观音土
谁谁谁家的小子
吃观音土涨死了
因此我只敢用舌尖轻轻
舔一舔泛白的土碱
而倒霉的蚂蚁
就成了我下口的食物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
我每天都和一只只蚂蚁
进行着生死
的较量
敲骨吸髓 || 步云
饿到极致
是不择食物的
蚂蚁,胖地虫,落牯
这些都是填充肚子的东西
偶尔能捡到丢弃的骨头
是最美不过的事情
三岁的我和三哥年龄相近
经常结伴出去寻找食物
会把捡到的骨头
用石块砸开
然后贪婪吸食里面的骨髓
那种味道
只有喝过二哥冒着生命危险
从悬崖边上
掏回来几窝快出窝的鸽仔
熬的汤才有过
多年后读初中
语文老师一再解释这个成语的含义
我都无法确定
当年的我究竟是一个吸髓者
还是,一根骨头
掏粪 || 步云
我不知道糠窝窝
为什么要做成宝塔般空心状
每次吃进胃里,都像是吃进了蒺藜
它划过肠道的痛楚无法言表
而最痛苦的,没过它卡在肛门
拳头大小像个手雷,随时都会炸裂
一副瘦小的躯体,由于体内缺乏油水
吃进的糠在胃里结成了实心疙瘩
每次大便,三哥都会因拉不出
这个疙瘩而哀嚎,我就会掰一截黄蒿
让他撅起屁股,然后一点一点
把疙瘩掏碎,轻薄如纸的糠啊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承载着
轻薄如纸的躯体,仿佛我稍一用力
就能把这轻薄如纸的世间
也能掏碎
鼠粮 || 步云
十五岁的二哥
跟随去南老山挖粮的人
从老鼠洞挖得一斗六升玉米
让我们三个年龄小的
扛过了那个冬天
母亲每每讲起,总会泪流满面
她说你们一定要对你二哥好
没有那一斗六升玉米
就没有你们几个今天的命
而我,时常会想起那些老鼠
想起它们,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是不是像我们一样瑟瑟发抖
是不是也
饿死过几只幼小的老鼠
树皮 || 步云
榆树开花的时候
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大姐会从树上掰下来很多榆钱
给我们吃
榆钱吃完后,二哥会用镰刀
剐去树干上的硬皮
然后把里面发暗红色的榆皮
割回家,晒干后磨成粉
蒸成馒头一起吃
那些被剥光树皮的榆树
躯干非常白净
像一个被剥光衣服的人
孤独地站立在寒风里
它们都会在来年枝干枯萎后
被风吹得轰然倒塌
清脆的断裂声
都像我每次听到颂词后
牙关后面
咬出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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