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鹅掌楸(九首)
六月的炎热有着一副铁石心肠
针叶的树木不动
阔叶的树木不动,想风的时候
就到鹅掌楸下面坐一坐
以前仅看到它的高大白净
鹅掌楸不但有成千上万像鹅掌一样的叶片
更有大白鹅一样的内心
它们善解人意,看一片叶子拨动起来了
两片叶子拨动起来了
成千上万片叶子拨动起来
成千上万只大白鹅在划水
微风起来了,从一片叶子上生起来
从千万片叶子上生起来
微风开始吹拂着我
微风吹向了远方
在这里我要谢谢鹅掌楸
谢谢种下鹅掌楸的人们
◎春潮
春分后,繁花点亮
春意以一种潮水的方式扑面而来
绿草是最低矮的潮水
灌木丛是稍微高一点的潮水
最高的潮水是那些挺拔的乔木
它们都开始举起绿色的浪峰
有的绿色深一点,有的浅一点,有的绿色泛着鹅黄
像一头头各有个性的绿毛小怪
有着初生的勇气和魔力
那些浪峰一个追逐着一个,一个超越着一个
它们从更远的南方而来
那些浪花翻滚着,一朵浪花包裹着另一朵浪花,由内及外而来
有时还会拚命扑打着历史的毛玻璃
它们席卷着悦人的鸟鸣繁花的余香扑面而来
它们必将席卷着一切而去
奔流向更远方的村庄和国土
◎吴家湾的路像一群野孩子
吴家湾的路就像一群野孩子
歪歪扭扭,没有个正形
有时扑通一声就掉到没有名字的小河里
成了一条水路
这也是让鱼儿迷惑不解的事情
如果迷路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要去向路边的人问路
说不定他们也是迷路的人
也不要去向村里人问路
他们的方言只会增加你迷路的程度
让你迷路
就是为了让你在村里多呆上一会儿
他们还喜欢鸟类虫类,知道种什么树木
会让天空因而变得更加曲折起来
他们有的是办法
让春天也迷失在吴家湾的花海里
◎白鹭知道
草木的深浅,白鹭知道
秋虫熟了几分,白鹭知道
它们还知道虫鸣有几行几列
清晨的割草机是它们请来的
原野的弧度是它们用翅膀画出来的
它们和白云白雪是亲戚
透过水面还知道自己的前世
有人光着脚板坐在岸边憩息
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植物坐在一起
皲裂的脚底即将长出根须
白鹭也知道他们的心思
◎易燃品
秋一天比一天深了
林子一天比一天变得干燥起来
木牌上写着,要小心烟火
那些从树顶透下来的阳光
在云朵里顿了顿
在残存的树叶上顿了顿
有些光线从毛毛虫给树叶开的天窗中迸发出来
特别的刺眼
比火苗还要刺眼
我开始担心起林子里那些易燃的事物
比如满地失去河流的落叶
枯枝
还有三两个燃点很低的行人
◎新浏河入海记
过了东仓大桥向东就有了大海的气象
不在于水面更宽了
也不是陆路越来越窄了
而是那些海鸟更密了,像树木郁葱
往往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似乎视线尽头河流拐弯的地方就是入海口了
其实入海口还在几十里开外
那些海鸟是从入海口溯流向上而来
它们沿新浏河向上游飞翔,向每一条支流飞翔
孙浜想入海了,申泾也想入海了
还有其它许多有名无名的河流都想入海
想入海就都是一些好的河流
可是它们不够长啊,有的方向也不对,入不了海啊
新浏河是附近唯一可以入海的河流
于是那些海鸟就引领着那些支流预先流入新浏河的上游,中游,下游
新浏河像许多股支流绞在一起的绳子一直向东
最终从浏河口入海了
浏河口多像大海一个迷人的器官
那么多想入海的支流也就从此有了入海的经历
◎喜马拉雅雪松养成记
没去过喜马拉雅的没关系
到滨河公园去看一看
那里的喜马拉雅雪松长成了
是为那些忙碌而向往的人准备的
五棵六棵七八棵就成了小小的林海
这样阵阵松涛声就有了
声音比松针更柔软
从松果里复制出来的事物
甚至包括树梢上若隐若无的雪线
它们也生长出蔚蓝的天空,如湖泊的倒影
那么逼真
一定有湖泊在做着对映
天气转暖,白云在树梢的空白处缓缓地流淌
千年的积雪开始松动了
◎想英雄
每次路过耙齿凌,我都会向里拐一拐
这里我指的是思想拐一下
就像那条向里拐动的河流
耙齿凌的月色因而更亮丽了一点
夜色也不那么凉了
草虫的鸣叫就更加委婉动人
那里的纪念碑需要有人想一想
纪念碑上的文字需要有人想一想
想多一点
村庄的鬼火就少了,神灵就多了
想多一点
体内的少年血就多一点
那些模糊的文字就真实一点
允许一个人在春风得意时想,在穷途末路时想
想得像花痴一般
想英雄时,顺便也想一下时势
想着想着就过了南凌河
◎晒书
这两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也是必须的
有人在晒衣服,有人在晒太阳
有乌龟甲鱼在池塘边晒背
这三者没有因果的联系
其实,我最想干的事是晒书
最想晒那几卷本的简装《史记》
那上面有太多杀声血腥气
司马迁怎么没有写到蛙声
就在住着几只花喜鹊的老榆树下边晒
从封面到扉页
从目录到正文到索引到页码到封底到书脊
每个文字每个标点每个留白
都要晒到
每个文字里每个笔画都要晒到
特别是那些带刀戈箭予弓文字
我不但要让阳光晒进去
还要通过书页上鸟粪的形式
把当下的鹊鸣顺着春风传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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