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如雏虎(组诗)
笑童
高卧如此生动。我打算
就此成为,避世之猫——
春风如幼虎。恋人拥吻,在我脊背
他们以为坐着的,是块石头
月光垂怜年复一年。青石童子般
萌出灵性,已渐有虎的雏形
它不忍,看我睥睨众生荒废修行
有心替我在尘世咆哮
替我怀有,铁石心肠
生而为王俯视天下,百兽蠢蠢
只需一声长啸。草木躁动,见我
眼含炭火,顿时收敛戾气
我须如银针,任何打探都是徒劳
自从石头有了心跳,相反
我几乎成为自己的替身。弃恶从善
那日恰逢,酒酣胸胆的武都头
光阴赠我以栅栏。此后
人间太平。斑斓仿佛袈裟
春风如林语堂,陡崖如郁达夫
年迈之虎蜷于废石,类似呷茶的周作人
时间启蒙
这里曾是一个战场,当最后的幸存者
孤独终老,我们有理由为活着
重新定义。时间狠下心来
诛杀自己眼都不眨。沧海桑田本就
道不明,你看那倒下的,曾一马当先
之马,此刻更像案板鱼肉
一棵枯死之树,不舍征衣
更多盔甲随意抛掷,多么讽刺
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这就是存在
最大的意义,比如味蕾
是舌头的欺骗,色彩为瞳孔假象
当震彻山谷的厮杀声,被一张白纸
逐渐澄清,仿佛时间
令一切疲软,唯有断头最坚挺——
各为其主
——他从未让我失望过
因分歧永在。我们不惜颠倒黑白
以为效忠。又不屑一顾
永在对立中自我成全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是我挚爱的
洁癖不曾消弭,他是
一个称职的敌手而非
战利品。道阻架桥,桥若不通
观战,不失为良策。我深知
他腹背受敌如同我
逢凶低眉,遇难抱膝
假如你肯倒过来,你会看到
一对拙劣的肉身桥墩
固执地,死撑着上层建筑
从没有一刻,想要
撤回自己。在人间
我们各为其主
彼此嘲弄,已入戏太深——
天干物燥
华北平原的冬小麦各自就位后
农人们闲下来,年年岁岁
花相似。这里的男人
大部分不识宋之问
不相信有人会因诗诛亲
更不信有人,胆敢设计
谋杀自己——
女人们在一千三百年后
开始学着玩短视频,可她们
许多人曲解叶绍翁。一枝红杏
急于出墙。冬日虚空如
白日梦,轻,浮于干柴
总有人铤而走险,渴望火
有个男人,沉迷垂钓
某日空手而归。幸有一鱼
自投罗网。正沉溺于鱼水
之欢。那鱼求他网开一面
他曾短暂说服脑袋
要冷静。但拳头已攥碎
绿油油的麦苗们纷纷
争当石秀,他因此
成为众人口中的病关索
火中取信
苏苍绞动着手中的烧火棍,是的
绞动。心如刀绞的绞——
烧掉书信无疑是一件残忍的事
烧掉的是,笔尖上惜弱的花骨朵儿
烧掉的是,信纸上明朗的眼神
夹杂琥珀色光芒。
烧掉的是
以吻封缄后,轻推窗子对月发呆
很可能有极小碎片逃脱过
但它们无处可去,又返回火中
死灰有复燃的本能,但无
复原的本领。
世上从未有人名叫苏苍。只有一个
生来怕火的人,悼念他的亡妻
敏感之夜
如盲人提着的灯笼,白月孤悬
数千年。疾风御马蓄谋已久
而勒马为临时起意
为了勒马,有人捏造了
黑夜的断崖。已经很少有人
敢于以死昭示,一颗
心事重重的星子。至少有
两种以上死法,寂灭
与燃烧。你可以理解成
活法。这丝毫不影响
更多的星,成为无私的光源
在他们当中,我看到
患有轻度抑郁的
那一颗。尽量让自己变得
暗淡。以便融进,薄纸的天空
失眠的孩子,都是良宵的宠儿
我是玩火,不懂得抽身
想要烧得
疼一下,才肯罢休的那种——
小孔成像
村子里通了自来水,但她
依旧吃阔口井。通了天然气
仍然砍柴烧灶,通了高铁
还是没能走出过这村庄
孩子们留下一部手机
刚开始是传声筒,后来
当作时钟。再后来发现
连太阳好用都不如,就弃掉
旧屋如蜗壳,窗子如针眼
好在这些,可把寒冷拒之门外
米缸余粮充实,院外青菜
自足。鸡鸭三五只
我还看到,一口薄棺紧贴后墙
时间在这里,貌似已停滞
不要再谈什么空洞了
这里有位老人,她的眼神
可称空洞的鼻祖——
麻雀拟人
在冬季,麻雀们独自享用整个北方
它们为村庄敕封了灰色王冠——
乌云集结,可称亲信。
胆大的一伙,扣动流言的霰弹枪
活腻了的那些,在高压线上啄雪
甚至,纳自身的投名状
在深夜,留守妇女独自享用
整个星空。还不够
内心闪烁星火的人
用翻云覆雨为时间,重构生物钟
傍晚新洗的被单里,仓皇
逃脱一只,“麻雀终归是个鸟”
多么危险啊,在这残缺拼图里
她们互为替身,彼此成全
漫长的一生中,她的孩子借麻雀
拥有了相对完整的灰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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