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在重读中否定和发现
——《重读经典》发刊词
韩庆成
2月11日中午,与诗人张岩松、评论家盛敏在合肥小聚,说到网站准备开辟一个对诗歌经典重新进行解读的栏目,并就拟将栏目命名为“重读经典”征求他们的意见。席间我们进行了一番讨论,但未形成一致。下午,在艺术家黄震的工作室,无意中翻到一本黄色封皮的书《为什么读经典》,卡尔维诺开篇就说:“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那一刻起,“重读经典”这个名称,算是基本敲定。 两天后的深夜,在炎刘镇的旅馆里,针对我“在重读中发现经典”的思路,作家许多余说,对经典还必须质疑。“重读经典”,于是有了发现和否定的双重职责。
一、经典与权威无关
什么是经典?每当我对现实中的某些诗歌感到迷惘的时候,每当我对当下形形色色的诗歌理论感到费解的时候,心中常常蹦出这个词语,紧接着,还蹦出了年少时读过的被教科书列为经典的那些作品。这时候你也许会发现,你此前对经典的理解,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已了然于胸,相反,它的边界变得模糊,它的内涵变得高深。当你觉得握有它的时候,它恰恰正在远离,让你不得不对它予以重新审视。 重拾经典这个话题,源于王明韵的诗歌《拆“枪”》。这首写于2010年元月的103行长诗,我时隔整两年才有幸读到。它立意宏大、构思新颖、结构严密、语言流畅、意象鲜活,内在的韵律和连贯的节奏让我一气读完,接下来,陷于了回味和思考之中,并最终让我把它与经典联系起来。 先贤早已为经典定义,我们暂且做一个离经叛道者,自行定义一回经典。首先,经典应该是佳作,那么什么是佳作?换言之,针对诗歌而言,什么是好诗?每个人心目中的好诗可能不尽相同,这与个体感受的差异性有关。但基本的共性还是可以把握。我曾经提到过我的好诗观,很简单:一是诗歌本身要能看懂,二是要有感动读者的内在力量。这个力量由诗歌的语言和语言背后的内容共同构成,内容的冲击力将最终决定一首诗歌的感人力度。在形式重于内容的诗歌理论泛滥的今天,回到内容,将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经典。其次,经典是佳作,但佳作不一定就是经典。佳作要成为经典,还应具备几个条件:1、感动的对象是大众(尽可能多的读者),不是小众(诗人自己的圈子);2、在构成诗歌的几个要素,即立意、构思、结构、语言、技巧等方面,都要有出众之处,而不能顾此失彼;3、在某个方面,有自己的创造或发现。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经典的定义。百度的释义是:“具有典范性、权威性的著作”;《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唐《史通》说:“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清《阅微草堂笔记》说:“制于圣人,载于经典”。先贤对经典的总结,很好理解,就是圣贤之言。同样一句话,圣贤说出来是经典,平民说出来就不是,这与百度、《词典》所说的“权威性”如出一辙。看来,要准确理解经典,还得先了解清楚什么是权威性? 同样来自百度的解释:“权威就是对权力的一种自愿的服从和支持。”按照这个解释,结合下级服从上级的传统,不难得出谁的官大谁就是权威的结论。这显然是十分荒谬的。诗歌也好,艺术也罢,向来就与权威无关。让我们看一看最近的例子。文革中,毛泽东的诗词曾被奉为经典,他的语录更是受到全民膜拜,今天回头再看,当年有多少人“自愿”“服从”了他的诗词和语录?有多少人是“被”服从于那绝对的权力?在文革被否定的今天,如果我们仍然屈服权力、迷信权威,社会的进步、诗歌的发展将无从谈起。本文标题中的“否定”,首先要否定的,就是权威的论调。要打破对经典的神化,把经典还原到佳作中来、大众中来。 打破神化后我们发现,经典在任何时候都无意强加或指导什么,它给予大众最多的,是启发,是启示。它提供的,是一个思路,它开启的,是一扇以前虚掩的大门。
二、经典都是有缺陷的
在经典面前,我们要怀有谦逊之心,而不是崇拜之心,更不应迷信或神化经典。 在对经典的重读中,我们能体会到经典对于我们的一些价值,比如它的示范性,会激起你模仿它、引用它;它的启发性,能让我们调整对事物的看法,让这种看法更加接近事物本身;它的创造性,让你发现原来还有这样的存在,这样的方法;它的共鸣性,则让你产生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经典本身的呈现,也来自于你对经典的融入和理解,这种共鸣会唤醒并引领你的思考。等等。所有这些特性,都是在激发你对经典的热爱,而这种热爱又反过来促进你对经典的理解。每一次的重读,这种理解都会有所不同,这,也是重读经典的一个意义所在。 虽然经典能获得“大众”的喜爱,但往往未必能得到一致的推崇,我们看到,即使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也会面临批评之声。这并不奇怪,因为经典是人的作品,既然人无完人,经典的缺陷也就在所难免。古往今来,并不存在哪怕一部完美无缺的经典作品。当意大利科学家冲击光速极限的时候,他们挑战的实际上是相对论这个基础性的经典理论。地心说、日心说这些曾经的科学经典被相继颠覆,也无不证明了经典的缺陷性。严谨的科学理论如此,诗歌作品更加如此。 卡尔维诺说:“卢梭的所有思想和行动对我来说都十分亲切,但它们在我身上催发一种要抗拒他、要批评他、要与他辩论的无可抑制的迫切感。”他还说:“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书……它帮助你在与它的关系中甚至在反对它的过程中确立你自己。”卡尔维诺所说的对经典的批评、反对,一方面是因为经典有与生俱来的缺陷性,一方面是因为要打破对经典的迷信,就必须带着批评的眼光来阅读经典。而“确立你自己”,是我们重读经典的根本目的。 所以,对经典的批评之声,不但可以有,而且必须有。当“重读经典”栏目推介的经典被批评、被质疑时,我们感到的将不是沮丧,相反,我们感到的将是时代的进步和艺术的包容。
三、经典需要否定和发现
经典应该是这样一种作品:每一次重读,都会让你有新的收获;每当有事件发生而你想说话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它。 在2011年的动车事件中,当铁道部发言人说“我反正信了”时,微博上有多少人发出了“我不相信”的声音,有多少人虽然没有写出来但内心却回响着这个诗句,甚至还有人在现场的桥墩上将这首诗进行了书写。当这首《回答》被后来者用新的诗歌理论来予以否定,甚至连作者自己对这首诗也“产生了一种厌恶情绪”的时候,在大众心目中,它却并未远离。这,就是经典的力量,它常常在非常时期让我们不由自主的发现它、握住它。 就在本文酝酿中的2月17日,“首届中国当代政治抒情诗高峰论坛”在上海举行。政治抒情诗,对我们这代6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并不陌生,我们中学读书时接触到的当代诗歌“经典”,大部分属于政治抒情诗的范畴。那些政治抒情诗,政治是主要的,艺术是次要的;歌功颂德是主要的,独立思想是次要的。在政治指挥文艺的背景下产生的经典,是我们今天的重读中需要予以甄别、否定的。 70年代末至80年代,《致橡树》曾影响过很多读者(也包括我),说它当年是经典作品毫不为过。但今天重读,在这首已经走出了政治抒情诗的垄断年代、其本身也并不属于政治抒情诗的爱情诗中,居然发现了很多政治抒情诗的特征,如:“伟大的爱情”、“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伟岸的身躯”、“坚持的位置”等等,这些词语,都带有政治抒情的烙印。在立意上,这首诗政治抒情的遗痕同样可见,它要写的,是“伟大的爱情”。何为伟大的爱情?如果有伟大的爱情,那是不是还有渺小的爱情?立意的局限性、政治性,在今天暴露无遗。相反,倒是那首当年并不被权威看好的《神女峰》,今天读来仍能让我感动,并让我有新的发现。 正是因为这样的历史原因,很长一个时期内,权威对经典的导向,我们对经典的理解,经典所对应的价值观出现了严重偏差,造成一些经典需要否定,另一些被埋没的、被忽视的经典需要发现,这是“重读经典”的要义所在。就“重读经典”栏目的设立而言,发现更加重要。发现,使这个栏目具有了使命性的意义。 在否定了经典的权威性,肯定了经典的启示性意义以后,重新发现经典就成为可能。就诗歌而言,曾经被权威观念否定的浩如烟海的朦胧诗和第三代诗歌作品中,需要通过重读来发现经典。在第三代以后同样被忽视的网络诗歌大潮中,也需要通过重读来发现经典。是庸常之作,是佳作,还是经典,将接受大众而不是权威的阅读和评价。同时,对尽可能多的诗人而不仅仅是名家的作品进行重读,将使发现具有前所未有的价值。 因此,我们期待更多读者和诗人参与重读的进程,期待重读中的否定或发现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2012年2月27日
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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