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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阿索拉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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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荐:彝族现代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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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楼主| 发表于 2014-2-10 16:58 | 只看该作者
黑朗 发表于 2014-2-10 11:29
(黑朗一直在论坛上学习写诗。在本民族圈子内交流很少,非常遗憾这一缺失!贴以下两首拙作,请指教!)
我的 ...

诗同理,你的这两首诗写的很好,未来必成彝族诗歌之一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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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14-2-10 17:05 | 只看该作者
阿索拉毅 发表于 2014-2-10 16:58
诗同理,你的这两首诗写的很好,未来必成彝族诗歌之一大将

哦!有你鼓励很好。喜欢诗,一定加油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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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14-2-11 15:37 | 只看该作者
阿优诗五首

阿优诗五首


▼在城市,我是一只羊
我的童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常常被羊放牧在青翠的山坡
整整一个童年,我没有走出来
这群借养在我家的羊,一年四季
它们吃草的时候总是把头埋得很深
深入草根的样子,我在想
那些草是世间最美味可口的东西
不然,它们为何从早啃到晚
当我学着羊的姿势舔了舔被它们咬过的
草尖,只尝到苦涩的味道,此后
我的唾液和泪水浇绿了一个童年
和童年的所有春天

如今,我已走了出来
我从西南的夏日背井离乡
被风尘仆仆的生活扔在沿海的秋末
我从南方的昨天入睡
再从北方的明天醒来
常年漫无目的的漂泊
从懵懂的少年流浪到无为的青年
还未步入中年,镜面里长满花白的头发
突然发现,居无定所的我
在城市的繁华里迷失了自己
我好想自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因为那些年我总能在第二天找到失群的它

2013/5/31


▼在平湖,我是一只失语的蛙
行将即逝的青春
在思乡的夜晚像一首忧伤的
诗,华丽词藻无法将其修饰,在平湖
我是一只失语的蛙
初夏的雷催促着雨水浇灌灼热的
春末,我爬上岸堤歌唱拔节的芦苇
不想再沉默。已沉默太久
只因我是一只失语的蛙
即便我言说,在这里
又有谁猜透一只蛙的心思
或试图读懂它的声音

雨滴密织着平湖的夜幕
蟾蜍的鸣叫使沉静的蛙更寂寥
依河而居却听不见同类的一声寂寞的呼唤
看着竹影撩拨一河的涟漪,在平湖
我终究是一只没有伙伴的蛙
焦急地等待仲夏的夜
莲池里那些一点一点的亲切

只因我是一只蛙,在平湖
我失语着,我忧伤着,我无聊着
我把“朋友”两个汉字书写了无数次
但从始至终,我孤寂了一个春天
被这座城市遗忘在租房,独自喝下无限夕阳
诗写流逝的时光
讴歌一个即将过去的美丽的季节

自从走进平湖的那刻
注定了我是一只失语的蛙
一只永远也融入不了这座小城的蛙
可是,故乡已在流浪的行囊中逐渐陌生


▼小蟾蜍历险记
立夏之后,那一声声雷鸣
督促它们蜕变、觉醒以及迁徙
集体逃离沟渠,奔向宽广的路面
横冲直撞,像极了第一次进城的农民工
即便每一次都以跳跃的姿势
却还是命丧车轮,暴尸街头
第一次历险就悲壮地终结了一生
血迹未干的现场
谁又把另一只弱小的生命践踏

呼啸而过的汽车,看看你的身后
数以亿记的尸首已血肉模糊,它们
只是一群寻找生存空间的
群体,在光明的雨后
只想自由地呼吸或去旅行一趟
却把魂儿丢在夏天的路途
履行了自然的法则。这条路
是生与死的考验和挑战
又有几只幸存者跃出坎坷
侥幸到达对街的草丛,存活着且孕育自己的传记

我不知道它们
为何非要冒着惨死的危险
越过眼前的这条路
完成自己的历程,就像我不知道
自己为何漂在这里一样
或许,这就是“生活”
但“生活”又是什么
我记载了它们的这次冒险
可谁又把我写进另一首诗里,哀伤着,悲悯着

2013/5/10写在去菜市场的路上


▼钓鱼的失业民工
春天来了,鱼们从解冻的冬季
浮出水面,期待着人们去钓它

阳光招展一河的娇艳迎接三月的
周末。电瓶车、摩托车、轿车、大巴
静静地注视着河里的动静
浮漂是这一天的焦点
我望见对岸或身边的微笑掠过草尖
击落一地失业民工的贫苦和无聊

看着别人网兜里的
鱼,虽然还在河水里吐出气泡
可我已经猜到了它们的命运
下午五点半之后
终将与这条河永远地分离

我庆喜自己还是没有钓到一尾鱼
但我多么希望那位彬彬有礼的
企业老板摸样的垂钓者
把我钓走。这样的话
下午五点半之前
我不需要再来这里消磨时间
更不用站在烈日下等待一顿新鲜的午餐

2013/4/28



在别人的城市
孩童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夜里
没完没了地诉说寨子的寂寞
黑蜘蛛在一排排砖瓦房里织网
网住了死气沉沉的四季

是谁那么狠心撕破山寨的宁静
种荞麦的人,像土豆一样
一批接一批涌入城市
在别人的城市失魂落魄

我看见游走在楼宇间的土豆
面带钢筋水泥的冷漠表情
为一日三餐奔波,像极了
一尊尊可移动行走的雕塑

说实话,我不想久居城市
这里到处漂浮着堕落的灵魂
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生活
我只是在别人的城市徘徊许久的农民工









  作者简介:
阿优:
  本名解好此且; 男,彝族,佛教信徒 。1985年3月出生于四川普格县。浙江省平湖市林埭文联会员,被彝族诗界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彝族打工诗人”,2012年被林埭镇文化站评为“最佳读者”。电子版自选诗集《漂泊的灵魂》曾获“非常梦想——四川省首届农民工原创文艺作品大赛”文学类银奖;诗歌《阿优诗十首》和散文《爱,在工厂的夹缝》各获“2013年新工人杯”文艺大奖赛优秀奖,散文《我有一个诗人梦》林埭镇工总会“中国梦·家乡梦·我的梦”主题征文比赛二等奖、嘉兴市总工会“中国梦·劳动梦”主题征文大赛一等奖。现任《飞鹰》执行主编,《邵阳诗人》编辑,《彝族青年网》记者,2013年4月出版诗集《打工的彝人》;作品入选《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国彝族诗歌评论全集》、《中国文学》、《中国当代千人诗歌》、《雅安地震诗祭(诗选集)》、《2013年中国最佳新锐诗歌》等。
诗观:为了平衡打工生活的酸甜苦辣而写诗,当谎言比实话更有力量时,我用诗歌说话。
QQ:373204106(邮箱:373204106@qq.com)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842808904
暂居地址:314202浙江嘉兴市平湖林埭镇  莱天华服饰有限公司  解好此且(阿优)
手机:1826835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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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发表于 2014-2-16 13:37 | 只看该作者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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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4 | 只看该作者
李智红:彝名腊罗萨尕。1963年生,云南省永平县人,大专文化。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任云南省大理州文联,《博南山》文艺季刊主编,大理州作家协会副主席,《读者》、《格言》、《印象》、《散文选刊•原创版》签约作家。已在国内外50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作品入选500余种权威选本。作品收入各类教辅课本,20余篇文章被各地大中小学中考、会考、高考作文阅读材料选用。获得各类奖项目100多个。著有《永远的温柔》,《云南高原的嗓门或手势》,《布衣滇西》、《西双版纳的美》、《静夜煨茶》、《舍与得的人生智慧》,《杂感微言》等。

李智红(20首)
▲琴手
    用生命的百折不挠锲而不舍,菩提着大地上每一颗被孤独反复拷打的心灵;用春意盎然灵动如蝶的柔指,弹拨着人世间每一阕被时光鞭挞流放的音符。
    琴手,一个经典中长年流浪的孩子。
    在高山之巅,在大河之源,你是注定要与我们相遇的,最伟大又最清贫的行者,一个高贵而又朴素的精神之王。

    在意念之外,在弦索之外,你把生命跋涉成了一道清凉的月光。默许苦难与空寂,影子般步步相随。
    在云朵般飘忽不定的行游中,即使倒伏成了荒原上一具琴骸般悲壮的白骨,你也会爆溅出一朵朵凄美的磷火,普照后继者破旧的行囊。

    在众生的高处,你歌唱。
    在生命的极地,你歌唱。
    歌唱春天里倍受温暖的苍生,歌唱红尘中坚守清洁的灵魂,歌唱黑暗中反复闪现的星斗和玫瑰,歌唱一切向上的枝叶和一次遥远而又持久的雪崩。
    歌唱,借一把古琴,抒发天地浩气,挥洒万缕清音。

    在比传说更高的峰峦,你草籽样播种着天籁般清冽的灵息。
    你生动地经历了一朵雪莲的绽放和陨落,经历了比鹰的羽毛更加坚硬的风雨,经历了最灼热的阳光如何持久地浩荡了金子般缄默的荒原。

    追寻失散于千年之前那一群悲壮的骆驼。
    召唤沉没于千年之后那一片响亮的马蹄。
    琴手的飘逸,发端于莽莽黄沙,形成于沧海横流。
    琴手的胆魄,流转于千重艰险,驰骋于万里孤程。

    琴手,终生在阳光下行走的一截梧桐抑或一匹白马。作为一个个平庸的旁观者,我们曾不止一次地目睹了你在一片风雪的背景中,热泪纵横。

    琴手,我灵魂深处的好兄弟。
    你是明月里的清风,你是清风里的素弦。
    在生命的此岸,在梦想的彼岸,你以自由的热血浇灌着自由的花朵。把一生锻打成一面旗帜,指引所有追日的人,所有清洁的人,所有皈依希望与心灵的人,在最寒冷的季节,找寻到了诗意的故乡。

    琴手,天堂的最先抵达者。
    琴手,信仰中最早的一只苍鹰抑或一只鸿鹄。
    你以生命拨响的琴声,犹如福音四布,并且一年年深入废弃的城池。你和所有的灵魂有约在先,你将为他们的重生,在如剑刃般锋利,如冰雪般寒冷的迷茫中,反复招魂。
    琴手,你的使命,就是用生命与灵魂,完成一次神圣而悲壮的绝响。
         
▲九百个妹妹击鼓而歌
1
    在五百个世纪的昙花陨落之前,请以你们子夜的清钟,为我加冕。
    把我古梅树般瘦削的风骨,连同我罂粟花一样寒冷的名字,安葬在一块净玉的内核,一场白雪的肺腑。
    请召集你们九百个沉鱼落雁的妹妹,九百个出水芙蓉般端庄俏丽的淑女,九百个素食诗歌与音乐的女神,围坐在焚烧着龙涎香的白银炉边,为我击鼓。
    我来自最后的帝国,来自彼岸,来自你们日夜仰望的某一片星空。
    我赞美的歌声,将在众的女神老去之前,响遍大地和所有坚守清洁的内心。
2
    蝴蝶般深入苜蓿地的众女神,当阳光打散你们纷披的黑发,所有的枫叶都将殷红,所有的山岗,都将被彻底地浸染,成为壮观的秋天。
    九百个妹妹,我看见你们内心的火焰,正在不舍昼夜地燃烧,一整个冬天的诗稿,都已焚化为灰烬。
    我看见了梦想中那条遥远的河,在流淌过妹妹们的窗口时,突然漂满了金色的桂花。
    我看见了最后的音乐,自九百把瑶琴的内心,青草般冉冉升起。
    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正在彩虹般随着天气的晴明而渐渐消逝,最终被一片美丽的羽毛轻轻模糊。
3
    凝视你们果实累累的躯体,我比一壶成年的老酒更加陶醉。
    时光的河流上,落满银子般干净的水鸟,一枝紫色的芦苇,透过一生的秋水,最先窥视到我即将到来的所有春天。
    九百个妹妹,九百个银子般的水鸟,当我因敬畏一枝桃花的贞洁而刀枪入库,你们突然打开了比一只海狸的洞穴还要温暖的口袋,盗走了我无人看守的泉水与诗歌。
    我内心的宁静,如同一只月色一样稀薄的陶罐,顷刻间碎裂成满地白光。
4
    九百个妹妹,是谁,使你们比雪地中陷落的狐仙更加美丽?
    九百只火红的狐狸,九百个白色神话中幻变出来的,多情而又善良的妖精。
    一次浅浅的回眸,比露水还要清冽的月光,就会箭簇般击落我的矜持,击落我坚硬而压满子弹的枪支。
    九百个妹妹,在你们的帝国,我是个失败的猎手,在沸腾的热血中,我心甘情愿为你们融化所有的铅弹,并且神示般剖开自己的胸膛,让你们在最后一次高潮停顿之后,清晰地看到我彤红的内心。
5
    我始终渴望着那些滞留在爱情之乡郊外的红马车,突然驾临。九百个古典的妹妹,怀抱九百支竖琴,正等待乘车回家。
    黄昏的餐桌上,我早已为你们预备下了九百枝艳丽的玫瑰,九百盏金碧辉煌的烛光。
    九百个妹妹,因突如其来的幸福,瞬间失语。所有钟爱你们的王,以及他们的马匹,早已耐心地守候在一支唢呐的歌喉深处,整装待发。
    渐渐临近的炊烟和村落,你们那些细细小小的孩子,正聚集在一座座新筑的鸟巢之下,快乐地抚摸着我单纯的童年。
    我将献出我广大的森林,为我众多的亲骨肉,播种白鸟婉转悦耳的啼鸣。
    我将敞开我所有的谷仓,为我的九百个妹妹,诠释秋天的诗意检阅五谷的芳香。
    我将温热我新酿的米酒,把所有的月色煨煮成朝霞,把寒冷的床笫酿造成温柔之乡。
6
    是谁,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收集着九百个妹妹深夜里由衷的梦呓?
    是谁,依旧在古朴的乡间,执著地修补着九百个妹妹早已坍塌的田埂?
    被大风刮走了梦想与琴弦的诗人,依旧在黑暗中拼命地追赶最后一班远去的地铁。
    九百个妹妹分别代表了九百次心跳。
    九百个女神衍生出九百朵圣洁的莲花。
    被爱情终生驱使的相思鸟呵,请告诉我吧,你是如何在九百个妹妹的呵护之下,悄无声息地衔走了我锋利的宝剑和我眼神中无限温暖的麦粒。
    找不到任何借口,我盛满星星和牧歌的口袋,在月食的夜晚,被九百个妹妹洗劫一空。

▲琴冢
    清气淋漓,翠叶扶疏的竹林中,一座小小的,小小的琴冢,始终在坚守着千年的清寂。
    鼓琴人安在?知音安在?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安在?
      
    在那条曾经被月光千百次泼湿又千百次风干的青竹小径的尽头,我一直在宁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把隐退千年的古琴,横空现世。
    那种能够把我们的骨骼和肺腑,清洗得泉水般明亮的琴声,已缄默千年,但我始终坚信:琴,是不死的。
    不死的琴,将冷玉一般穿越过死亡的沼泽和历史的尘垢,在我的内心深处复活。然后,便会行云流水般,向着远方,流淌,流淌……

    一座小小的,小小的琴冢,一个堆满琴骸的所在。

    当又一个千年在喧哗和躁动中退潮,经由一缕被生命的花朵反复浇灌的清风指引,我找寻到了这古老的埋琴之地。
  仿佛就在刹那之间,一缕绝尘已久的清音,再次被我的热血唤醒。
    我的灵魂与血肉,又一次被一种旷世的清远与空灵萦绕。
  美哉洋洋乎,志在高山。
    美哉洋洋乎,志在流水。

    一座小小的,小小的琴冢,掩埋着一个不朽的生命与灵魂。

    这永恒的埋琴之地,是鼓琴者的灵魂与肉体都将回归的居所;是真正的大英雄渴望最终抵达的终极;是我清洁的诗歌与梦想,永远皈依的根源。
    我始终坚信,一截古琴就是一只永恒的灯盏,一座琴冢就是一座天籁的灵柩。

    虚纳灵韵,送皓月东升。
    绝去尘嚣,借清风入弦。
    琴活着,是一种襟怀,一种气度。
    琴死去,是一种化境,一种禅机。

    岁月更替,物换星移,当又一个时代的鼓琴者从先人埋琴的地方走过,古琴不朽的灵魂,便会像一只复活的鸟儿,破琴冢而出,附着于他们肩背的琴弦,重返歌唱,重返清音。

    一把古琴的形骸,在小小的琴冢中,永远地睡去,睡去。比青青的竹荫还要宁静,比流水落花更加安详。
    而古琴不朽的灵魂,永远在等待着,等待着我们清洁的手指,悠然复苏,铿然拨响。

▲高原兰
    玉质的剑叶,缓缓出鞘。
    精芒四射的碧绿色火焰,洞穿了大高原沉沉的严寒。
    拒绝赞美,远离红尘,在大高原的深处或更深处,抖擞开一身淋漓的苍翠。犹如万顷朔风中劲射而出的一只蝴蝶,临渊而舞。

    兰香袅袅,了悟万缕闲云野鹤。
    兰韵悠悠,拨动千柱清风明月。

    恪守不朽的清虚之气,兰以生命为剑,坚定着清洁的精神,捍卫着不折的风骨。
    高贵而朴素的清香,任意萦回于渊壑邃谷。
    纵使四大皆空的圣僧,只要与这高原兰有过一次瞬间的交融,便会为兰之品性,折腰摧眉。

    仗剑以问天,兰之肝胆日月可鉴。
    倚香以垂地,兰之襟怀至刚至柔。

    绽绝代姿色于幽谷,吐王者奇香于空山。
    冰心蕙质,以一剪素淡,禅意如深山隐者。
    掬雾岚之缥缈以为饮,汲风雪之清韵以为歌。
    在山之绝顶,在水之渊壑,修炼出一根根岁寒的傲骨,铿锵破土。
    破土,一丛丛淋漓的清气。
    破土,一挂挂散淡的音符。

  我以兰为魂,肺腑中便时刻奔腾着孤傲的君子之气。
  兰以高原为魂,生命中便有了浩然的操守,不折的风骨。

▲白马,驰骋过高原
    白马,驰骋过高原。
    如一朵飞扬的白云,如一匹疾驰的丝绸,如一锭电射的银子,如一支离弦的弩箭。
    白马,驰骋过高原,驰骋过生命的极地。
    高原的天空,因之倾斜。
    高原的头颅,因之晕眩。
    蹄声如铁,如青铜爆裂……

    白马,在高原的入口。是谁,松开了你带血的缰辔,解放了一袭白色的暴雨狂风?

    白马,马群中的王者,你奔驰,有旭日在马背上滚动,如朔雪中喷溅出五千颗金子般的星辰。
    高原,在铁蹄下呻吟。
    天空,在马背上摇晃。

    白马,众马之灵,燃烧着的白色火焰。劲风过处,千年的清寂瓷器般碎裂。
    蹄花爆溅如受惊的火鸟。
    七彩的花朵,如星散的音符,自由绽开。
    马鬃猎猎,如一面临战的旌旗。

    白马啊,即使舍去我九千年的权柄与王座,舍去我全部的春花秋月江山美人,我也要做那个光荣而又悲壮的骑手。
    孤独而又出类拔萃的众马之王啊,我将以我歌唱着的热血——
    擦洗你辽阔的奔放。
    擦洗你千年不变的白色鬃毛和鞍辔上那些闪闪发亮的银饰。

    高原,曾陷落过战马和英雄的高原。
    只有白马,你这众马中的烈性狂飙,迎刃而上,勇往直前,如慷慨赴义的时代先锋。

    白马,当你仰天昂首,一阵阵裂骨的嘶鸣,便深深地楔入了我们的心脏,使我们窒息,使我们亢奋,犹如蓝色的止水,被一把呼啸而出的利剑,断然刈割。

    白马,你把我所有心灵的隐痛,剥离得花朵般一丝不挂。让所有缄默着的伤口,在没有星光的暗夜,金子般闪耀。犹如亘古的梅花,被世纪的风雪不舍昼夜地洗涤。

    白马,你巨大的肺叶中,总有千万雷霆在滚动。铁蹄过处,狼烟四起。如有百万雄兵,十面埋伏。

    白马,在荒蛮的高原,你是我惟一的、孤独的王。
    当你驰骋过高原,我听见众马也随之高扬四蹄。失重的大地,有如烽烟弥漫的战场,瞬间响彻一片惨烈的厮杀之声。

    白马,驰骋过高原,驰骋过生命的极地。
    豪唱大风、纵横疆场的大英雄,热血沸腾,泪流满面。

▲聆听古琴                              
    一指空灵,一指清远。
    悠然如松涛阵阵,回应空谷;澄然似秋水漾漾,轻扣浅滩;皎然如满月粼粼,垂照汉瓦;铿然似铁蹄嗒嗒,飞掠过秦砖……
   鼓琴者长袖拂风登高临远,小众山于眼底,弃浮名如敝屣。一把古琴,如圣山之泉般铮淙泻下——
泻下
    三千丈是滔滔明月,
    三千丈是朗朗清霜。

    一指风云,一指散淡。
    琴操如水,漫卷过荒烟落照,漫卷过古道西风,漫卷过时光冷峻的锋刃,漫卷过远游者破旧的行囊……
    漫卷过俱寂的万籁,漫卷过历史荒芜的河床,然后,便象一盏灯一样的安静下来,在我生命中某个宿命的段落,凸现出她鲜明的指向。

    鼓琴者虚怀若谷焚香独坐,一任清洁的神形,旷远的情思,在鸟儿般灵动的指尖,骏马般驰骋,江河般浩荡。
    明月薄如蝉翼的清辉,洒满鼓琴者雪片般被清风反复掀动的潇潇长发。
    琴和人,人与琴,浑然已成一体,在高山之巅,在大河之源,呈现出——
    一派静远和润的气度,
    一派道骨仙风的飘然。

▲废墟上的花朵           
    我先前工作的小镇,是一个远在清末就已废弃的矿山。      
    诞生于废墟之上的小镇,周围十里,除了许多毫无章法地散落在旷野之中的小土炉,便是堆积如山的废矿渣。不论站在小镇的那一个角落,放眼皆是满目了无生气的焦枯和荒芜。除了几家居民的小院中栽种着几棵零星的果树外,整座矿山几乎不着寸绿。据说那几株稀罕的果树,也是小镇人费尽心思,铲去矿渣,从十里之外取来沃土,才得以培植成活的。因为这座废弃的矿山,含有多种对植物生长极其有害的元素。所以一年四季,小镇周遭总是一片单调寂寥的荒凉。   
    但也就是在这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却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一种极尽质朴和散淡的褐红色小草。它们在矿脉延伸的地方及焦枯的矿渣之上恃无忌惮地生长着。这种比矿渣还要凡俗,还要不起眼的小草,有着麻线一样精瘦纤细的条藤和因缺少水份的滋润而显得十分枯焦憔悴的叶片。乍一看,全都是一付萎顿颓废的样子,既无生气亦无灵气。长年绽开着一种细碎清淡的粉白色小花,虽能保持长时间的不凋不谢,但却没有丝毫的芳香。因而,这些盛开在废墟之上的小花,总是常常被人们所忽略,所漠视。
    我之所以对这种小草深为喜爱,完全出自于对它那种倔强而又坚韧,甚至有些顽固的附着力和生命力的尊崇和敬重。你瞧,不管是平滑陡峭的万丈绝壁,抑或是干枯焦硬的铁屎矿渣,只要借助一滴冷露或半拉子青苔,它们便能轻松地附着生长,且逐渐会蔓延成阵势,呈现出一种难以遏止的勃勃生机。它们作为一种弱小生命的坚毅与凛然的存在,让我惊讶不已,敬意油生。
    这是一种我极少见过的,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活力的小草。即使是在生硬的石板上,它们也能生根繁衍。把那细若针芒的根须,深扎进那些石块细如发丝的裂纹,以吸取生长所必须的养料和水份。它们都是些干不怕,渴不死的,大无畏的小生命。我一直想不透这些看似十分凡俗普通,十分柔弱随意的小草,何以能够经受住矿石废渣中那种有害元素的浸蚀,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顽强存活下来?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小草以自己所特有的,不可扼杀的生命活力,证明了大自然的高深莫测和不可思议。
    我曾向当地的老乡询问过小草的名字,遗憾的是谁也说不出个原由。因为它们太凡俗,太渺小,太寻常贯见了。因此,压根儿就没有人上心过,留意过它。在这座荒芜的废墟之上,在那枯焦寂寥的矿渣之间,它们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号,纯粹是些俯拾皆得的凡花俗草。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无名小草的点缀,才使得这座废弃多年的矿山,这座崛起于废墟之上的小镇,有了一线生机。才使得小镇周遭的那一大片持久的荒凉,隐隐透出丝丝生命的律动。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位曾在小镇工作多年的好友的窗台上,我又发现了这种毫不惹眼的无名小草。它们被松散地栽种在一个漆皮斑驳的压缩饼干筒内,依旧是细小瘦长的藤叶,依旧是零星散淡的花朵。只是暨了人工的栽培和土壤的肥力,生长得蓬勃而又葱茏,比起那野生野长的,少了些许的老辣,多了几分娇嫩。友人见我一付痴迷之状,便对我说,这种凡俗的小草名叫“报矿花”。凡是地下有矿藏的地方,必定有报矿花生长。老友说,这种小草虽然看着瘦筋筋,干枯枯的,但耐旱好养,不造作,不娇贵,与普通人有缘。
    前不久,一位做矿石生意的老板送了我一盆别有情趣的矿石盆景,刚续上水没两天,竟然又长出了一丛鲜嫩的“报矿花”。面对着这凡俗的小草,我竟然生出一种面对老友般的感慨和激动。来自灵魂深处的振颤使我浑身燥热泪水盈眶。这实在是一种大自然的杰作,自然界中的任何一种伟大或者卑微的生灵,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互相依存而又互不雷同。即使是象“报矿花”这样的小草的生存方式,也是极富有深意的。你瞧,它们虽然长于空荒,生于绝境,但扯不断的根须渴不死的枝叶,却永远在谱写着一曲生命的赞歌。它们的生命与荒凉同在,与大自然同在。

▲十万大山
    那是一片浑厚无极的,雄山阔土的息壌。
  虽号称十万大山,但看那茫茫无际,一撒千里的气势,恐怕非“十万”一个笼统的数字所能尽数揽括。
  寒铁般的山峰,透着凛冽,透着刚毅,如笋、如钟、如戟、如剑、如林立的古堡,更如整装待发的士兵,一字儿排开。纵横罗列,蔚为气象。仿佛只要一声号令,便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呐喊着,呼啸着,搏击着,在烽火连天的沙场,重抖雄风。
  山连着山,山拥着山,山契结着山,山拱卫着山……
  极尽苍茫之势,极尽艰险之态,极尽博大之魂。
  滇东罗平,因为有了这十万大山恒久的看顾和捍卫,显现出一种持久的平和与安谧。
  这十万大山虽然只是乌蒙大高原所派生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旁脉支系,但它一点也不比曾被一代伟人毛泽东所咏叹过的乌蒙山矮小卑微。而且,十万大山比起乌蒙大高原来,显得更有山味,更有气势,也更为凝重更为磅礴。
  第一次见那浩浩荡荡的,大山的群落摩肩接踵地昂然于天地线外,我便有种想大吼几声或大哭一场的感觉。
  那是一种铮铮风骨随心所欲的崭露,那是一种操守,一种境界,一种大无畏的凝聚和凸现。
  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气度,一种生命的超凡和灵魂的大智若愚。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那是我所见到过的,零乱而不失秩序的,真正的大山。群峰交叠,雄姿英发,那么整齐化一,那么宁静和肃穆。分明除了骨头,就是一些充满着生命意味的凝固和拷贝。
  面对十万大山,我算是酣畅淋漓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巍峨。并且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伟岸,什么叫永垂不朽。
  面对这亘古的,无欲无为的豪迈和坦荡,总会让人联想到高高在上的王者和众神的宫殿。人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生于死都显现得比鸿毛还轻。
  十万大山并不是我们在云南高原寻常惯见的那种形如金字塔样的,通俗而笨拙的大山。组合成十万大山的每一座山峰都是独立的,都是孤傲的。一柱一柱地拔地而起,一重一重地铺排开来。互不依附却又相得益彰,独领风骚却又众志成城。充满了自信、自立、自强。山色也与其它的大山有着明显的区别,是那种透着冷洌,透着坚韧的铁灰色。稀疏的植被,根本无力掩饰它咄咄逼人的峥嵘。
  在许多个天边铺满如血的残阳的那些壮美而悲怆的傍晚,我在那些群山的阴影中寻找着生命的弥撒和我灵魂的老家。它的空旷和博大,迫使我乖乖地在它面前手足无措的静坐下来,漫无边际边际地冥想着天地之外的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常常在想,这十万大山幸许就是一个早已远逝于时光的深处的,古老的英雄部落。桑田沧海之后,它们又以另外一种最富于表达的形态,把昔日的风采完美地展现。
  我没有足够的体力和勇气,深入到那些铁黑色大山的更深处,但我坚信:在十万大山的更深处,一定到处都充斥着牺牲的仪典,到处都飘荡着浓郁的血肉之香。
  十万大山,十万山的精髓。它早已成为了一种风景以外的,更深一个层次的图腾或者灵魂。在缎子般轻柔的,遥不可及的天空映衬之下,它更象是一些永远无法收割的晚秋作物。面对着这样的群山,你会有一种洗礼般的感觉。
  宽宏大量的十万大山,沉默静寂的十万大山,从不懂得匍匐的十万大山,它是大自然最有力的宣言,是天与地之间的一道壮阔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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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4 | 只看该作者
柏叶:1963年9月出生。200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2年发表处女作。作品入选《建国五十周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经典文库•诗歌卷》。现已出版诗集《飞翔的天空》、《彝山恋歌》、《梦的眼睛》等三部和长篇小说《魂归沉寂》、《疯狂的野兔》等两部。曾先后获得过第一、三届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一、四届“边疆文学”奖。现在峨山县文联供职。

柏叶(12首)


▲村口的核桃树下
太阳偏西以后
村口那棵古老的核桃树下
又聚拢了一群满腿泥巴的男人
阿凉说,核桃树上的猫头鹰
昨夜一直叫唤到了天亮
看来村里又要死人了
老光棍莫洛说,知道不
出外打工的阿福这小子
今天领个城里姑娘回来了
达吉一直低头吸着水烟筒
把一天的劳累释放在烟雾里
就在这群男人东拉西扯的时候
阿福搂着城里姑娘的细腰杆
朝前面夜色渐浓的林子里走去
阿凉满眼狐疑地望着那两条
裸露在超短裙下面的大腿
眼珠子变成了两个空洞的铜铃
莫洛扭过头去,叹口气说
这日子难过呀
老子都脱了几层皮了
还没尝过女人是个啥滋味哩
这时候,核桃树上的猫头鹰
突然提前叫唤起来
达吉说,天还亮着哩
这死猫头鹰咋就等不得天黑了
没有人说一声回家去吧
可是,随着猫头鹰的叫唤
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恐怖
这群男人拍拍屁股
像影子似地陆续离去了
不过一会儿,核桃树下
又变得空空荡荡

▲阿凉的女人死了
阿凉的女人死了
孩子才出生几分钟
这个女人就大睁着
一双痛苦的眼睛走了
阿凉的阿妈坐在门坎上
呆呆地望着对面山坡上的坟地
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要是家里拿得出一千块钱
人就不会被医院赶出来了
现在,该上山的还没上山
不该上山的却上山去了
村长红肿着眼睛
喷着满嘴酒气
站在阿凉家的天井里骂娘
骂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
听清楚他到底在骂些什么
阿凉没有淌一滴眼泪
他默默地料理完女人的后事
然后一下子跪倒在那座
泥土还冒着热气的新坟前
喃喃自语地说
是我害死了你呀
要不是为了孩子
我真想跟着你一起上山去了
高中毕业回来的倮伍
当着全村人的面说
都是狗日的贫穷造的孽
阿凉的女人就这样走了
死不瞑目地走了
她那双大睁着的眼睛
不知在留恋着什么
不知还想向这个世界
诉说些什么
村子里沸沸扬扬议论了几个月
然后就沉寂下来了
似乎村子里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任何一件伤心的事

▲大平掌土司庄园
在大平掌土司庄园里
我看着那些布满蛛网的景色
感觉到有一双眼睛
总是在监视着我
有人小声告诉我
土司庄园的最后一个主人
死后灵魂留在了庄园里
我想,当造反的仆人
用那把杀猪的尖刀
刺进主人的胸膛时
血花一定喷溅了整个庄园
从此以后,那双
无人看得见的眼睛
就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忠诚了
其实,一个灵魂
与另一个灵魂
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是应该可以对话的
并且我还相信
对话的结果只会使我们
在那些静卧的石狮
与雕满鲜花的窗棂上
发现一些被遗忘的历史
是的,走进大平掌土司庄园里
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
不要多说一句话
我们只要站在那些古树
与凄凄荒草面前
一直保持沉默
我们就能顺利走进去
然后顺利走出来
甚至不惊动
一个冰冷的石头
一只无语的蜘蛛

▲梁子上的拉鲁结婚了
听说梁子上的拉鲁结婚了
娶了江外的一个小寡妇
寡妇做新娘
在我们寨子里并不新奇
贫穷是我们寨子的一道风景
外人都说,在我们寨子里
连蚊子和苍蝇
都瘦得皮包骨头
拉鲁就是因为贫穷
三十五岁才用一条老黃牛
从江外换回了一个女人
也该说是拉鲁有福气
寨子里和他一般年纪的老光棍
还有十几个
在他搂着女人发疯的时候
这些人还只能在梦里睡女人哩
最近十几年来
寨子里的姑娘一批一批
出远门打工去了
走了就没有几个再回来
因此有人还说
我们的寨子
连只母狗都留不住
咋会留得住姑娘
可是拉鲁还算有福气
终于讨了个年轻的小寡妇
夜里有了个捂脚的女人
但愿往后的日子里
两口子能盘活自家的土地
把小日子过得踏实些
然后生养一对儿女
也算是对得起
多年前就上了山的父母了
▲阿琪的奶奶和爷爷
在我们寨子对面的山坡上
立着巨大墓碑的空坟
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阿琪的奶奶说
这些有几文臭钱的城里人
活着挤光了坝子里的田地
死了还挤光山里人的森林
阿琪的爷爷说
别看那些墓碑多么雄伟
山神不会收留他们的腐尸
树神不会接纳他们的魂灵
阿琪的奶奶和爷爷
安静地坐在祭龙树下
对阿琪的爸爸和妈妈说
等到了我们上山的那一天
不要立墓碑
不要杀猪宰羊送上山
挖个坑埋掉
再种上一棵树就行了
我们活着的时候
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死了,更不能做
对不起子孙后代的事
不久,阿琪的奶奶和爷爷
悄悄地上山去了
阿琪就一直默默地想
山神一定会收留他们的尸骨
树神一定会接纳他们的魂灵

▲冬天的河流
在冬天,我所看见的那些河流
总是充满忧郁的神情,它们就像
苦累了一天的农人,回到家里
什么都不想,随便坐在某个地方
喝上一碗水,吸上一阵烟
然后若无其事地等待着天黑
等待着女人吆喝吃饭的声音
在冬天,我听不见河水的喧哗
我看不见鱼儿游动的身影
这是一些我已经习惯了的事物
也因为已经习惯,一旦失去
我就非常伤心,又不好意思
简单地把自己的伤心说出口
在我的家乡,所有的河流
都是从树根里流淌出来的
它们像母亲的奶水一样
喝够了还想喝,甚至
做梦都想喝,一辈子都想喝
可是在冬天,我总是听不见
它们的歌唱,那些美妙的声音
已经消失在忧郁的世界里
这使我不得不猜想,它们是不是
因为寒冷,才改变了性格
不管怎么说,每当我面对着
那些沉默的冬天的河流
我的心情也会变得非常忧郁
我不知道,寒冷对于那些河流
是否意味着等待,而沉默
就是春天的必然回答
我只希望,所有的等待
都有结果,就像母亲挤出的奶水
都能哺育婴儿健康成长
而且我还希望,所有的树根
不要因为冬天的寒冷而枯竭
不要让我的眼睛看不见一条
在河水中自由嬉戏的鱼儿

▲坐在门坎上的彝族老女人
就像一朵开谢了的花
那个彝族老女人,整天坐在
门坎上晒太阳,日出到日落
不说一句话,浑浊的眼睛
静静地看着远方苍茫的群山
谁也不知道,她在回忆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年轻时候的她
其实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女
每天夜晚,小伙子们都会
聚集在她家门前,争先恐后
唱情歌,唱得她家的守门狗
第二天直打瞌睡,也许
她在回忆着闹革命的时候
烽火连天的岁月,也许
她在默默地呼唤着牺牲在
异国他乡的恋人的魂灵
是的,回忆是一枚橄榄
酸酸甜甜,让你一生都品不够
而生命犹如日出日落
惟有沉默,才是真实的回答

▲致悬崖上的一棵树
我看见了那棵树
我看见了那棵树上巨大的鹰巢
我看见了鹰巢里的那两只雏鹰
风很疾,那棵树在不停的摇摆
摇摆的树影,挥舞着鹰巢
悬崖却纹丝不动,悬崖
咬住了树根,而我看不见
悬崖的牙齿,也看不见树根
树根扎进了岩石里
我不知道,那些树根
是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
扎进了比钢铁还坚硬的岩石里
是的,我看见那棵树的时候
太阳已经西沉,灰蒙蒙的斜阳里
我看见了那棵摇摆不定的树
我看见了树上巨大的鹰巢
还有鹰巢里那两只雏鹰
雏鹰在疾风中没有一声尖叫
它们的神情仿佛坐在摇篮里
我真的不想知道那是一棵什么树
这对我一点都不重要
我想知道的是,悬崖上的树
与平地上的树,它们的交谈
会产生什么结果
我还想知道的是,那只
我一直没有看见的鹰
是什么原因把生儿育女的家
建筑在那棵悬崖上的树上
它在逃避什么呢,或者
它在向世界昭示着什么

▲骑马走过故乡的山岗
黄昏,金色的斜阳里
我骑马走过故乡的山区
远处的山梁上传来了
阿妈一声声急切的呼喚
阿妈呀,你是否看见了
我的马儿更加急切的脚步
你是否看见了我眼里
那两汪游子的泪花
一头扑进故乡的怀抱
我才真正懂得了
什么是生命根源
什么样的思念才会被
汹涌的泪水淋湿
也许,故乡是一声呼喚
而我的马蹄声呵
就是寻着那声呼喚
迟迟唱响的一首动情的山歌
也许,故乡是一片宁静的斜阳
飞翔在斜阳里的鸟儿
就是我无数个思乡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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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5 | 只看该作者
阿洛夫基:笔名阿洛可斯夫基,生于1968年4月,大学文化,马边人,曾先后在《人民日报》《散文》《散文诗世界》《四川日报》《散文百家》等40余种报刊上发表作品。出版专集《黑土背上的阳光》、《没有名字的村庄》《月亮上的童话》《情满凉山》《阿洛可斯夫基散文诗选》等。

阿洛夫基(10首)

▲兄弟们
    深情似火的兄弟们,焦虑不安地走在羊肠小道上,纷乱的心情在风中漂浮游荡,稀拉的天菩萨被冷风扯起朝向苍穹,高声呼唤着什么。
    兄弟们,你们为什么总想沿着河流的流向走,为什么总想翻过满目葱茏一脉青黛的九十九座山峦。欲望如潮的眼睛,骨髓里的烈火,是不是想一把点燃难言的心情和斑驳的往事。
    生活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为什么会这样,滴上几滴清泪的故事,为什么没有多少人再讲起?纯真的歌谣和动人的传说,以及祖父的遗产为什么留不住你们?
    瓦板房和苦荞花,是一种牵挂,但不会天长地久。
    凄婉的谣曲和悲壮的故事,是一种眷恋,但不会刻骨铭心。
    孤独的河流啊,你为什么熄灭生命最原始激情的燃烧。
    寂寞的大山啊,你为什么阻塞生活最真心自然的冲动。
    那些山羊、牧马和猎狗,那些羊皮鼓、祭词和可爱的神,那些女人、情语和曾经热烈的心。太阳啊,远山啊,土地啊,父辈啊,故事里套着故事的人生啊。
    为了真正的生,也为了地道的死。
    为了巴心巴肝的爱,也为了穿心裂肺的恨。
    看看天,看看地,远方是一生一世的恋人。
    你们在没有爱情的土地上,收拾一些残梦么?你们要出发了吗?去寻觅一次美丽的死亡吗?血液里注定是迁徙和流浪。
    那么,兄弟们,就在这一夜间,烧掉吧,烧掉圈套之外的圈套。
    那么,出发吧,星星是远行的灯盏。
    那么,出发吧,赶上牛羊,赶上迷人的梦想。
    那么,用一生的记忆,记住历史的深深刀痕。
    星光啊,告诉我们,远方有多远,灿烂的星岛,还离我们多远。

▲蔚蓝色的牵挂
(一)
    爱人,如果我死了,你先不忙抹合我的双眼,让我再看看房前我们一起栽种的梨树,让我再看看你忧郁的面容。请你再一次把我的头抚摸,把所有的泪洒在我身上。
    爱人,让我带走你为我织的每件毛衣,让我在我们的床上多躺会儿,让我带走你的体温。多少年来,你在我和孩子的心间,辛勤耕耘,忙碌奔波。你使我原谅了伤害我的人们,你使我宽恕了陷害我的人们,你使我祝福着我的冤家。
    爱人,如果我真的死了。
    那时左邻右舍和十里八弯亲人的哭声会淹没整个村庄。
    那时屋后的石头也会淌下最真的泪水。
    这一时刻,你要沉得住气,不要那么慌张,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生命原本就这样美妙地转换。
    像树上掉了一片叶。
    像一粒尘埃落定。
    像一只山羊离群。
    像一阵山风掠过。
    一像支山歌唱尽。
    请告诉每个前来的人,我随祖父擀毡去了,我随祖母放牧去了,不要用泪水打湿我的背影。
    当月芽儿落山头,人们会把我抬放在院子里。你让他们多停会儿吧,好让我的魂魄留在这儿。
    爱人,如果我死了,亲属们会同你协商坟地,那时你要果断一些,再果断一些,把我埋在屋前的山梁上,好让我看守故乡和子孙们。在坟地上种上玉米、燕麦或土豆,土壤和气候适合什么就种什么,久而久之,让我变成草、变成树,变成尘埃。多年以后,在某个黄昏,这一粒粒小小的尘埃被风吹起,吹落在你的脸庞上,一定会有一丝丝暖意。
    当太阳露出脸庞,牛羊放圈,人们会把我抬向路的上方,朝高高的山梁上去烧埋。请你告诉抬我的人们,走慢些,再慢些,好让我的魂魄辨认回家的路。
    爱人,你要好好活着。我走后,你尽快成家,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过去,昨天的故事都化作了清风。若有人问起,回答说那只是一段命运的交错,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要接触对方。还有,孩子长大了,一定会问起我到哪儿去了,那时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不在了,修破补旧的事谁来做?敲敲打打的事谁来帮?你一个人多保重。
    每当黄昏来临,你若寂寞难捱,你就望一望当初我们相遇的地方或念念我的名字,但不要喊出声来。
    你多怀想那些美好的岁月。
    不要读那些遗失的情书。
    不要参加一桩桩热热闹闹的迎娶。
    你一个人多保重。
    爱人,不忙,你就多睡会儿,一来恢复你的身体,二来好让我在你的梦中出现。

(二)
    不,孩子
    阿爸不会死
    阿爸是出一次远差
    你就倚着木门等吧
    你就靠着日月等吧
    等你长大,能自立了
    就不要再等了
    你还小啊,阿爸怕你走入生活的误区和莫名的陷阱。
    阿爸怕你被人打倒在地,伤口鲜血淋漓。但孩子,不要怨骂你的人,不要恨打你的人,要报仇,就找到那些欺骗你的人。
    好好活着,跟着你妈到另一家屋宇后,丢掉阿爸给你买的一切东西。
    记住阿爸的话,过马路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到了学校不要喝生水。记住我们古老的谚语,多看看脚下,东西都在地下;也看看蓝天,鹰就飞在空中。记住我们不老的格言,没有比脚更远的路,没有比心更高的山。
    好好活着,不要想阿爸。
    不要去追风
    不要去赶月
    不要去寻找看不见的脚印
    在拥挤的人群中
    学会侧着身子走

(三)
    如果我死了,母亲。
    请先别告诉你的孙女,也不要告诉你的媳妇。让左邻右舍把我洗净穿戴好,才让她们来看我或送行。
   母亲,我一生热爱文学并毕生追逐,请把我的那几册小书放在我的寿衣里,去天堂的路上若有小鬼在拦路,我就告诉它们,我是个诗人。请你记住让我带上指路经和苦荞,归去的路千山万水,山重水叠。
    如果我真的死了,母亲。
    再看不见你慈爱的目光和安祥的神色了吗?
    再听不见你柔和的呼唤和忧怨的叮咛了吗?
    我在天堂里唤你,你听不听得见?
    我抱恨逝世,没法为你送终。
    母亲,你牺牲了一生的时光,为儿女们忙碌奔波和祈祷安祥,看着一个个地离开你,离开故乡的山山水水,你却流着泪微笑。而后,一个人,在屋前的院坝上,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为儿女们编织披毡或为自己缝补破破烂烂的衣裙。而后,父亲走了,扔下风烛残年、白发苍苍的你,而后,是长长的夜,月光把你瘦小的背影拉长。
    你说得好,爱是根,情是魂,人生就是个愿。是的,我已把索玛献给了灵魂干净的人,把眼泪献给了真诚相待的人。
    你说得好,一粒汗水,能喂养一个村庄,一滴泪水,能淹没一个心灵。
    母亲,儿子不在了。
    不要去林中寻找孩儿的影子,
    不要依着木门望穿山路,
    迷蒙暮露的山路上儿子不再归来,
    不要饮酒浇愁,醒来夜更凉,
    不要翻看发黄的照片,泪水更染秋霜。
    与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啊,天空是那样的湛蓝,云朵是那样洁白,再摸摸儿的额头,再给儿唱首山歌,再给儿子以力量。
    生活是这样的美好,生命是如此的壮美。

▲羊的记忆
(一)
    母亲,从前面赶来一群羊,在三月的最深处,羊们吃着草和云絮,幸福的样子和从前一样。
    羊们等我走近,用嘴嗅着我崭新的衣裳,识别是不是阿妈深情的儿子。然后,又抬头,看看我,到底变了多少。
    走在前面的老山羊,我不在家的日子,你陪伴我母亲度过最难的时光。我走的时候你流的那滴泪珠一直在我心中晃荡。
    现在你又老了一轮,浑浊的眼睛变得迷茫,好像也认不出我了。
    老山羊啊,你莫担心,我回来了,我要把你牵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喂养,我要把你背上的蚊虫赶走。
    老山羊啊,你要好好吃草,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努力活着。

(二)
    几只山羊,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一种甜美的情愫在彼此的心上涌动。生命苦短,它们的亲人都变成了主人的血肉,谁也看不见它们的内伤。
    走着走着,一路上的草一坡更比一坡茂盛。
    羊生来爱草,它们走向不同的草坡。草使它们失去记忆,草使它们心情慌乱,草使它们眼睛迷茫。
    黄昏渐渐来临,羊们抬头看看身边,又看看远山,早已不见了对方。

(三)
    是什么让你与伙伴们走散,这只孤独羊呵。
    你匆匆忙忙地往哪里赶,回家的路真的记不住了吗?
    想想,仔细再想想,谁是你的主人,为什么还不来寻找。
    你目光空洞,四处游移,你咩咩无助声乱了我的心。
    羊呵,不要走得太远,不要走得太远。
    我知道你丢了魂,脚步忙乱,呼吸急促。
    羊呵,请听我说,跟着一个年老的女人去,在她的屋檐下借宿一夜。
    在这方圆几百里,也许会遇见狼,也许会遇见豹,只有一个本土诗人,忧郁地为你着急。

(四)
    经过屠宰场,我一眼便认出这两只羊,它来自我的村庄,它们好像也认出了我,用祈求的目光扫了我一遍。
    我又看了它们一眼,便发现它们之间曾经的相好,看见被埋在心里的秘密和痛。
    羊身上散发出青草的味道,母亲的味道,故乡的味道。
    不久,一只被拉到东路口去了,一只被拉带西路口去了。
    命运啊,为什么不能让它们死在一起。

(五)
    醒来的时候,我的羊们不见了,可能是翻过了山。
    我一点也不慌忙,它们是为了草,再往上的草更加茂盛。
    让它们自由一些吧,它们也不容易。谁能理解和包容,简单了就一生的情怀。
    答案从祖到孙,一直都在风中飘散。
    我又睡着了,梦见时光的轮回中,我变成了一只瘦弱的羊。
  更多的羊分行站成诗歌,四处寻找我。
  
▲莫获拉达的春天
    莫获拉达的春天,风走在前面,花香跟随在后,牧羊女的歌声和蝴蝶的情义,同时抵达嫩芽的肩头。
    莫获拉达的春天,我对着山吼一声,路边的牛抬头看我一眼,认出我是它的主人,又忘记了吃草。蜜蜂和茶花早已情投意合,风假惺惺地做了一回媒,让他们你娶我嫁。蜜蜂随着清风,千娇百媚,那幸福的样子,让人羡慕不已。
    莫获拉达的春天,从一个寨子到另一个寨子,突然转身,身上挂满了青春的气息。细心的人都看到了,石头有灵,树木有神;有心的人都嗅到了,生活甜美,时光芳香,这是我从一些喜鹊的欢叫声中得知的结论。
    莫获拉达的春天,一只蜻蜓在田野里游弋,一双小小的翅膀,揽动大片大片的阳光。两只早起的鸟,叽叽喳喳,诉说一夜的美梦。三只鹰灌满一身热血,用翅膀和心灵丈量天空的宽广。
    莫获拉达的春天,索玛花的香气抢走了我心中的词,阳光跌倒在一片花丛中。我朝头顶张张嘴,清亮的鸟声从树枝上掉进了我嘴里。嘘,伙计们,请你们小声点,我要听一听花的耳语,我要闭目祈祷,这些鸟与我女儿在冥冥之中成为姐妹。
    莫获拉达的春天,来,举起杯子,和大山、河流、落日碰一杯,尝尝彝家人的情义有多甜。
  莫获拉达的春天,来,举起杯子,和多情的眼神、圣洁的笑脸、美妙的心跳碰一杯,看看彝乡的春天有多美。
  
▲那一年
    那一年,小凉山的天空阴霾不散,静静的村庄不再安祥,山中的花儿一夜间凋谢,牛羊们忘却了吃草。
    那一年山花之王甘嫫阿妞乘仙鹤而去,留下半真半假的消息,天就老了。
    那一年,大渡河畔的安夫木呷死死抓扯自己的天菩萨。他的天一黑,再也没有亮。
    那一年,风雪中的大山微微颤粟。
    那一年,人们都没有哭泣,心里恨,却不知该恨谁,只有拿起石头砸天空。
    那一年,人们都没有哭泣,心头慌,却不知该往哪条路出境,十里八弯的人都急白了头。
    那一年,小凉山人内心滴的血,浸红了半部彝族史。
    那一年,夜静,火灭了,还围坐于火塘边的人,揭开心底,全是甘嫫阿妞故事的片断。
    这一年,人们忽然发现,这片土地上,每个女孩都是天神的女儿,她们都是甘嫫阿妞。

▲口弦
    弹拔了多少年的口弦,还挂在墙上。
    没有人知道,它曾和一个女人相依相伴,形影不离。
    它让女人笑时含着泪。
    它让女人哭时含着笑。
    一日不弹,手指发痒。二日不弹,心就发慌。三日不弹,便想死。演员和观众都是自己,弹一首牧羊曲,再弹一曲出嫁歌。
    烟缭不散的火塘边,叮咚的琴弦,把一些时光从远古拉回来,把一些伤痛慢慢抚平。把焖了又焖的情愫吹落一地,落下的满是泥土的芬芳和叹息声中的火焰。
    静寂如空的坡地上,潺潺流淌的音符从群山间溢出来,擢引着魂,牵扯着魄。把内心的隐痛,告诉山岚,把误会和变故,告诉清泉。弹得一个个少女做了母亲,弹得一个个老人安祥入土。
    小凉山的女人明白,这份朴素的情愫,只有口弦内在的力量拉得动。琴声,让荞花开得更艳,马儿跑得更勤。
    也许你们不懂得,小凉山的女人,听着口弦声, 为什么难以入眠的源由。

▲粮食
    粮食。粮食。
    不是金,也不是银,是我们的爹和娘。
    请你仔细打量,一粒荞麦上有没有七条希望之路,一颗土豆上为什么有九个斑驳的故事。
    粮食。粮食。
    不是珍珠,也不是玛瑙,是我们的儿与孙。
    请你仔细体会,经过父亲手剪下的羊毛为什么这样暖心,经过母亲手做的饭菜为什么这般可口。
    粮食。粮食。
    都说你是最传神的诗句,都说你是最纯情的歌谣。
    其实你是火一样的爱情,其实你是一条命运的河流。
  阿巴拉哈,一粒汗水,一颗粮食,哪个更重。
  
▲宰杀一只羊的过程
    在这个古老的村落,主人为款待远客,牵来一只肥大的山羊。年轻的后生嘻嘻哈哈动刀宰杀,年老的长辈提高嗓门,为我们唱妙韵欲滴的歌谣。
    我说这只山羊,我曾在哪里看见过,它默默地啃着干涸的草,以及落在草上的阳光。不知它是否明白,如今的牧场越来越狭小了。它的主人寂寞地坐在一角。
    这只山羊,被剥了皮就宰腿,被宰了腿就宰头,然后挖出内脏。这时火塘里的火正旺,火塘边的笑正甜。
    我说这只山羊,从它的生到死,一定并不漫长,它曾是否明白,隐藏在它之外所有的陷阱和阴谋。
    这时候,只有放牧的老人走出吱吱的木门,绕着羊圈,走在昔日放牧的路上,吧嗒吧嗒吸着兰花烟,谁也没有看见那两颗晶莹剔透的泪。
    我说这只山羊,当你遇到困难,你为什么不用这坚硬的角,向对方冲刺,哪怕就这么一下,你的伙伴们从未有过的勇气。从你开始殊死搏斗,喻示另一种出路。

▲姐姐
    姐姐,乡下的苦荞花,你一茬一茬的心事爬出我们心事重围的篱墙。父辈们冰冷而零碎的思想,锁不住你远飞的翅膀。你走出了吱吱的木门和河边的牧笛,走出了林中的山歌和房后的山峦,为一双忧郁的眼睛和说不清的召唤。
    姐姐,你是否还记得,在放牧的路上,你把那束粉红的索玛悄悄夹进我的书页。你可否知道,那一页书被染红了,那颗少年的心也被染红了。你是否还记得,那时,朝阳静静地躺在对面的大山。从此,一个少年的心里满装着酸酸的牵挂和甜美的畅想。
    姐姐,家中半边土墙房已倒塌,母亲已走不出山路十八弯。姐姐,年青人都走出了村庄,究竟谁来种庄稼,农副产品再度卖难,千年万年为什么都这样 。
    姐姐,记忆中的人和事渐渐远去,日子慢慢过成了岁月。缘分改变了命运,凡胎俗骨的我,依旧不敢路过你的家门口。
    姐姐,还走多远,你才回头。故乡有我们童年的憧憬和阿妈温暖的叮嘱,故乡有洒满月光的庄稼地和雨点敲打土墙的音乐。很远的天空下,人们努力劳作的姿势和往年一样。
  姐姐,梦一样花一样的姐姐,让我一生失眠的姐姐,血液里流淌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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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5 | 只看该作者
  鹏翔:原名王育达,1966年3月出生于贵州水城阿嘎屯,1990年毕业于贵州民院中文系,现任水城县文联主席。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贵州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六盘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诗集《被雨湿透的歌唱》,散文集《诗情高原》、《村庄的背影》等。编著有《高邈的空间与幻想——水城十人散文诗选》、《新世纪贵州散文诗选》等。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
  
王鹏翔(组诗1首外16首)


▲让我亲手把我们的爱情埋葬(组诗)

●爱是真诚的
源于心灵的碰撞
还是因为肉体的渴望

我们都拷问过自己的良心
良心紧闭嘴唇
一言不发

但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们
皮肤已经告诉了我们
唇舌已经告诉了我们
拥抱已经告诉了我们

但渴望已经告诉了我们
相思病已经告诉了我们
欢乐已经告诉了我们
痛苦已经告诉了我们

不要怀疑这真诚
不要用一些俗气的词
侮辱这真诚
让它在物质之外
营养我们饥渴的心灵

●两个人的山海
那山海几乎是圆形的
在连绵群山的环绕中
静默得人心里生出些慌乱

有水鸟在飞
有绿的水草悠悠地长
有小鱼小虾在波心里游荡
有小划子划向我们看不见的远处

我们没有看见传说中的鹤
连身边的人
身边的微风和倒影在湖中的流云
我们也没有看见
我们只看见对方的眼睛
满含着一个带笑意的爱情

山海镜片里
肯定记录了两个人的一次游历
就像记录两片飘过的流云

●两个人的校园
那时
我们都是如花的年纪
我们渴望爱和被爱
但我们的渴望没有相交
两条平行线
多年以后才拐了个弯
进入一个交叉点

校园和以往的时间
只成为一个话题
在我们俩的唇边
如野花般开放或者凋谢
如那条名字很好听的河流
流得不知去向

两个人的校园
其实是生命中种下的缘
多年以后
才发芽  开花
结这株爱情的青果
酸酸涩涩

●一个独处的下午
这个下午很安静
真的
咖啡吧里的音乐没有响起
连那无时无刻聒噪的钢琴
也拒绝了手指

我们就默默相对
坐在这安静里
用带笑的目光
看着对方的脸
看着对方的心

幸福从安静里流出来
语言显得如此多余

咖啡香气缭绕
一个很安静的下午
就这样缭绕我们的内心

●爱的沉迷
打开!打开!
爱情开放如花
露珠欲滴

我是一只激情的蜜蜂
渴望进入花蕊
采蜜
采生命的极乐……

让我融化在你的一个眼神里
融化在你的温柔里
不再记起这纷扰的尘世
●诺言
没有细称过它的重量
背负它时
我们都觉得很沉重

无意中许下的诺言
它们随风飞散了吗
我的心里
已堆积成塔
每一个字
就像一根针
深深地刻进了记忆的骨髓里
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给我温馨
却也硌得我生痛

今生,注定逃不脱你的樊笼

●两个人的城市
两个不同的城市
是我们的距离
我们的距离
就像两个城市的大和小
繁花与落后

我曾孤独地在你的城市流浪
走过喷水的街心花园
走过立交桥
走过霓虹灯
走过夜的腹地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孤独像一条河
在心中默默流淌
肆无忌惮地冲刷貌似坚强的堤岸
心灵被那些苦涩的水
浸泡得生痛

在你的城市里播种的孤独
给我们的爱情
埋下了一个不祥的伏笔
●这痛来至于你
这痛来至于你
来至于你的一句话
来至于你受伤的眼神
来至于你的眼泪和伤心
它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我的心里
在我的心里肆意冲突碰撞
钝钝地扩张进我的每一个细胞

离开这伤心的城市
离开你
我没法原谅自己
是我在爱情的心脏上插了把刀
是你把这把刀无情地搅动使我们都很受伤

我不知道爱会如此地痛
我不知道生命中藏有这种痛的源头
我不知道你的一句话
就会把我从天堂放逐到地狱
你的清纯你的欢欣与痛苦
就这样牵连着我
让我今生今世再也走不出这爱情的泥沼

●爱情的结尾
这段生命的故事
就这样结尾了吗

我不甘心

这结尾有些出乎预料
这结尾很不圆满
这结尾像一把双刃剑
伤得我们不轻
这结尾很痛

我不甘心

但那句号已经画上了
那些裂纹只有越裂越宽
就像古陶的裂纹
时间无法缝合
热血也无法弥补

硬梆梆的一个现实
躺在那里
就像那个很不情愿的句号

●用沉默忍痛把爱情埋葬
我是个贪婪的俗人
我还是一个懦夫
不爱了

使我左右为难

这个时代
爱  是一种奢侈品
在家之外
在油盐酱醋茶之外

真情可以和欺骗共存
你信不信
就像猫和耗子共处一室
并且相安无事

玫瑰是一个带刺的陷阱
我跌进去
遍体鳞伤
这伤有点奇怪——
流血的快乐使我十分留恋

我的寻找
已经没有出口
我还戴着虚假的面具
终我一生
我也修炼不成一把情色的刀

我精心打磨的利刃
敌不过你的一句话

不爱了
让爱滚蛋
让爱永远虚假下去
免得血的温度
最终把我烧成灰烬

回到我的村庄
龟缩进自己心灵的城堡
不用泥土
也不用鲜花
只用沉默
忍痛把爱情埋葬

▲端阳
(一)
年年端阳  大雨瓢泼
洪水在这个季节暴涨
淹没了一些村庄与嘉禾
也淹没了一些良心与欲望

想起久远的诗人
汨罗江愤怒地倒流向天空
端阳节是一个痛
一抚摸便泪雨倾盆

(二)
艾草和菖蒲
是不是《离骚》里的香草
野性的清香
是不是骚风一直吹拂到今天
屈子啊  你苦苦行吟  长袖飘飘
隔着时空  我洞见
诗人眉头的皱纹  发际的白霜

不要再向天发问
没有谁会回答那些深奥而傻气的问题
世俗和官场总是很现实
你不识时务  自明清高
被冷落  排挤  空有一腔抱负
最后投江是你难以改变的宿命
(三)
三闾大夫
情愿今天的雨真实为你而下
或者  你已羽化成饱含雨水的云
泪流千古不绝  掀起愤怒的洪水
你对魂魄飘飘无所依傍  虚空高蹈
看汨罗江一年又一年枯枯荣荣
看龙舟竞渡  听号子和鼓声响彻天宇
你高唱《九歌》
声音仍然悲壮而哀切
你那些香草美人的比喻
还是没有人愿意去读懂

后来许多人像你
投江卧轨  自缢割脉
无怪乎这个季节阴雨绵绵

(四)
邀约几个诗友
不敢以诗歌的方式祭奠你
去小酒馆饮三杯酒吧
一杯遥向远古
一杯捧给今天
一杯祷祝明日
就算过了又一个端阳节了

屈子屈子  委屈的屈啊
只是今日有了一个
粽子和蜜糖喂养的端阳
诗歌有了一个很边缘的节日
一抚摸就痛
一痛就悲泪纵横

▲灰色的剪影
鸽子灰色的剪影掠过我的百叶窗
远远看去像一片灰色的羽毛
飘荡在梦想与现实之间

飞过那些钢筋和水泥堆砌儿大诺言
飞过城市与乡村焊接的痛点
飞过亿万斯年历史的云烟

季节的洪水漫过思想的礁石
我听不懂你深远的哨音
如同听不懂小城的喧嚣

越过蔼蔼云幔,划过清纯的天空
你归来,安详在阳台
——把你的翅膀借给我吧

▲给阿丹
石头嚼不碎石头
心却能嚼碎心
你信不信  阿丹

认识你才认识这个冬季
要是十月不下一场雪
这是我们共同的损失

打定流浪一生
行程还没有开始
便在你的心外被放逐成孤旅

我已做好了跋涉一生的准备
揣着你的目光
流浪的心就不会空洞无依

阿丹阿丹阿丹
我在我心的方格里
种下你一个带笑的注视了

▲刀子——写给刀的诗
感觉刀子的存在由来已久
刀锋冷冽使空气呻吟
一种充满痛楚的快感

没有谁  握着它冰凉的柄
也不知道谁的意志
磨砺它的锋芒

警醒着  睁着洞察的眼睛
剖析  追踪  狂歌
神龙无形的刀子
无处不在的刀子
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刀子
砍——削——劈——刺——戳
砍伤的狂妄蒙着一只眼
哀嚎  从森林奔逃至城市
削掉世俗的一只耳朵
诗歌从此残疾
劈出生活的横断面
刺破阴暗与隐秘
戳穿虚伪与谎言
一些人  皮肤或心脏
流出肮脏的垃圾

世界庞杂  刀子存活在诗歌之中
到处是待愈的伤口
到处是需要割除的肿瘤

不拒绝与刀子再一次相逢
看它奋力劈进厚重的黑夜
夜一声惨叫
流出殷红的黎明
那伤口燃烧着颤动着
缓缓移向我们的头顶

▲伤痛
空气一样无形且透明
没有形状的实体  很沉
被时间越积越厚
风卷残云一样翻飞
百合一样开放

是一个最亲的人走进内心
是一位不敲门的客人
闯进不设防的门庭

是小小的尖利的兽踢
在体内狂奔
踏破链接生命禁区的掌纹
是皮质下的沟壑发出雷声
造访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把梦切开  裸露融化的部分
夜被搅得纷纷扬扬
放在身体某个隐秘的角落
不经意间总被碰触  抚摸
制约你的每一个姿势
让每一双眼睛产生疑问
让你不敢在雨天播放轻音乐

这伤痛将甜蜜地折磨你一生
你不要企图  用某种物质
来填平  这皮下不规则的凹坑

▲山海关
南滨深海为城池
北恃峻岭为高墙
有山有海
有城有墙
遂成雄关

青龙偃月刀镇守
天下第一关高悬城楼
雄踞关外中原
关内与关外
划出一条人为的线
关东畏途却总有人闯

山海关
固若金汤了吗
抵不过为红颜一怒
明之江山
大宋之江山
一起摧枯拉朽
忍受过多少历史的痛点
浸染过多少鲜血和硝烟
被修缮的山海关
被展览的山海关
被金钱囚禁了的“天下第一关”
遂成不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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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6 | 只看该作者
莫曲布嫫:女,1964生于凉山州昭觉县。1988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史哲部,获法学硕士学位(民族学);2000年9月─2002年1月年哈佛大学文理学院访问博士研究生;2003年7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专业,获法学博士学位。主要从事少数民族文学、彝族古典诗学以及人类学的研究,除研究社科论著外,著有诗集<<图案的原始>>,被认为是学者型的彝族现代诗人,人类学专著《鹰灵与诗魂》有诗入选《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中国少数民族女诗人诗选》等。她是“中国彝族毕摩文化中心”、“第四届国际彝学会”、“人与自然——诗意的美姑”等活动组织、策划、发起人之一。现居北京。

巴莫曲布嫫(组诗1部)


▲彝女(组诗)
有一阵低泣一阵喃语一阵长吁的波浪
潮响 母性素罄的血脉
在婴儿透明的肌肤下
有一种声音
           ──题记
           
●彝女
柔嫩的水菱在透明的晨光中
浮出水面 梦如
六月的汁液 在你的血管里歌唱
你柔曼的情像紫云英的呼吸
和山坡上遍野向阳的无名花芽蕾
清晨 从你那背桶的沿边
一滴一滴 吐露般地流出来了

白水河的盈流丰腴成你柔美的身段
螺髻山的春藤盘结成你乌云般的发辫
五色湖的多情凝聚成你白鹿般的明眸
索玛花的须蕊弯卷成你那如梦的长睫
猎手那强健的肌臂才拥出了
你这如水的柔情
你的心还像三月的晨风一样纯洁

月亮河里坠落的星星缀满你的衣领
太阳湖心浮出的莲花垂在你的耳际
龙眼泉中倒映的彩云折叠成你的长裙
柳花溪上漾动的波环闪熠于你的手腕
你和猎人那刚出生的儿子又牵动了你的温柔
你的心变得像金沙水一样宽阔

你高耸的胸房歌唱着生命的琼浆
让猎人颀长的双腿迈开了出猎的劲步
你深信 你那猎人的儿子也会有黑足的英俊
他长大也会骑马进山寻猎做鹰的后子
当你把那流绿的生命的黎明
衔接上了阿妈那衰年的淡褐色暮霭
你就把自己献祭般地给了大山
给了真正的彝人

●山的女人
山的女人哪,把你那桑树般的双手
那印满土地裂纹的肌肤
放在夜的额头
那博达松摇曳着 在夜风中轻轻地
若有若无 只听得见你这乳母的催眠曲
静静地摇着大山入睡 梦见
彝人暗红色的血 在流动 梦见
大凉山的脉搏 在阳光下劲舞

此时,古老的诗句是沉沉黑夜的呼吸
是颂唱祭司庄严而静穆的吟读
在山之幽谷般的记忆深处
是支格阿鲁[彝族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射下的太阳
作为诗韵 押在每一个熟睡婴儿的鼻翼
吮吸彝人六祖[六祖为彝族古代六个氏族,即:武、乍、糯、恒、布、默。皆为彝族始祖阿普笃慕(仲牟由)的后裔。]的鼻息
复述他们史诗般迁徙的程迹
山的女人哪 衔着你乳头的孩子
长大也山一般 像博达松 挺立

●月亮的女儿
你是从月牙儿弯弯上走来的
从月牙儿弯弯上的
锅庄旁和火塘边走来的
月儿圆时 妈妈生下你 于是
你便有了一个月亮
一样纯洁的名字
一样姣好的名字

你是从月牙儿弯弯上走来的
从月牙儿弯弯上的
水碾旁和瓦板房走出的少女
拖一条月光折叠的百褶裙
垂一对月色熔铸的银耳环
怀抱一把月亮的琴
一个圆满的思想
一个圆满的悲乐
一个圆满的心愿
白额绵羊给你带路
顺着 昔时
妈妈走过的石杵般的 
一节一节的路
你走入这月儿圆圆的
立体的城市

你是从月牙儿弯弯上走来的
你那被月华洗白的纤指
拨动着一根火一般跳动的弦
一串火一样颜色的日子
弹出一曲含着泥土香的
含着紫云英香的
浑圆的歌
弹出一个又一个
月儿圆圆的八月十五
一个又一个
八月十五的圆圆月儿

●喊山的彝女
这山 这林
在这山洼洼里
在这树林林中
在这广袤的山林空间
不知是哪一天
在阳光斑驳绿色的时分
一个没有父亲的彝人孩子降生
你喊出了 第一声
悠长悠长
遥远遥远
成为山调
几千年 几万年
这喊声 依然 回荡
几千年 几万年
从蒲列伊嫫[彝族史诗中射日英雄支格阿鲁的母亲。]到阿诗玛

每当林中盛满箭似的金光
你就对着藏在树荫顶上的太阳
缓缓吸入鸽阵飞过后的流音
在婴儿躁动不安的啼哭声中 你喊出
喊出 汉子抗着寒霜迈开猎步潜入老林
喊出 妇人顶着烈日踏上山路寻采柴药
喊出 老人嚼着烟草回忆往昔踟躇屋前
几千年 几万年
这喊声 依然 回荡
几千年 几万年
没有一丝音变

一个晓雾渐散的清晨
你出了林子出了山

几日后山顶上 响起了你的山调
你轻轻吐出一个短小的滑音
随即扬起了穿透
整个山林空间的长调
在孩子晃动奔跑的足音中 你喊醒
喊醒 星星依着白云浮动彩霞布满天穹
喊醒 滴泉傍着山石拨响音溪摇动水草
喊醒 布谷驮着晨风鸣叫晓曦飞旋大气
几千遍 几万遍
这喊声 绵延不绝
几千遍 几万遍

一个晓雾渐散的清晨
你喊醒了沉睡的彝山

●沙拉洛日子[彝族女孩的成年仪式。届时,少女换下短裙,穿上长裙;摘下耳线,戴上耳坠,以示进入成年期。]
山 层层叠叠
皱了您的颡额
环绕在山坡坡上的云絮
在您的手与眼之间
旋转 旋出
细纱一缕缕 如水线
漾平您眉间的叹息

十七岁的女儿
换上了长裙 戴上了银耳坠
从她光洁不留刘海的前额
您想起了自己的沙拉洛日子
顿时 山远了 
在您皱纹的年轮里
舒展出一片绿原
为了这一瞬间的美丽
您滞重的眼睛
凝驻在女儿花蕾般纯洁的额际
找寻昔时那美好的索玛树
●女人的森林
  ——写给大凉山猎人的妻子

山 是青铜色的
阳光 撒在森林间
撒在她们身上
透射她们与森林
成为女性

她们在林子里
收割与编织藤蔓
收割与编织带着
野性的柔情
布谷鸟放飞的鸣叫
成为海子传说
蒲列伊嫫的神话

森林与女人一样
蕴藏 带着猎人气息的草烟味
和松柏枝酿出的
杆杆酒

女人与森林一样
盛满 泛着婴儿奶味的催眠曲
和柳树叶滴下的
乳汁

女人的森林
生长
一大群无名鸟

生长
一代代鹰一般的山之子
一朵朵水一般的林之女
成为海子上 一圈圈的年轮
荡着猎人沉重的叹息
在山风热烈的幻想中
上升为星星

女人的森林
也生长 山风
生长 林涛
生长 横扫整个男性的飞瀑
     
森林 不只属于猎人
也属于猎人的女人
女人的森林

●冬格朵洛嗬[火把歌调的一种,通常由彝族女子边唱边移动舞步,节奏柔曼。]
朵洛嗬
冬格朵洛嗬
我又踩着了青青草上的月光和夜露
我又想起了那些
在寨口绿荫下 亭亭玉立的彝女
和在三脚锅庄旁做针线的村妇

我看到了日落霞蒸的山岗上
当年的阿诗玛静立在树下 远眺
我看到了女匠人在牛皮碗上彩绘的双手
和蕨芨叶与火镰的四方连续纹饰
还有老阿妈葬仪上的牺牲
雪白的羊 伴着她向右睡去[彝族葬式,死者男向左卧,女向右卧。]的黛色年华

我听到了小阿依嘤嘤的啼哭
与吉克尔哈嫫[女歌手名。]的歌声响成一片
我听到了毕摩[彝族祭司。]颂祭诗的声音
和彝女的口弦铮铮
以及送灵时女歌手低沉的引唱 
和女婴在阳光下晃动的足音

朵洛嗬 
冬格朵洛嗬 

我的脑海里想起了无声的节奏
为当年深锁于木靴的纤脚
也为今天手拉长巾在青青草上
踏露和歌的彝女??

●织妇
在没有路的山里
你织成了路 从此
猎人 披着察尔瓦
在荞子渗出苦味的时分
以厚实的足 
踏出又一条出猎的山道

在红嘴鸟飞过山原时
以风吹燕麦的波动
织成的线的远处
潜行着一个你守望的人
孩子的父亲 荷桑木的弓
细察 野物出没的踪迹
箭袋上你绣的星星 已上升
照彻广袤的原始森林
为沉沉夜色中的猎手导向
跳闪亮光的极致

在露珠儿从蕨芨草叶面上滑落时
松明子摇曳你的织影
透过孤独的疲劳与苦楚的织网
在羊毛线碎裂的拧纹里 认出
自己曾饱含芬芳的颊额
你闭眼晃了晃低垂的头
在雉鸡长尾羽的拂动下
仿佛 晃掉了你所有的一切
在织板碰击中留下的日子

在没有路的山里
你织出了路

●四季:无词歌
这是洛乌沟的秋天,迟到的秋天
没有窗的瓦板屋
一张梦呓的小脸,仿佛一只鸟
在这里,贫瘠山地那摇篮的断层
在黑水河还有黑水河流经的地方
她甜甜而痛楚的呢喃
在收获微薄的季节那落叶的飘零中
脉动,是一支无词的歌

这是洛乌沟的冬天,寒冷的冬天
没有草的山间道上
一张向往学校的小脸,仿佛一只鸟

多少次,羊奶子果潮润荷包的芬芳
在螺髻山还有螺髻山伸延的支脉
她清脆而苦涩的诵读
在父亲嗜酒如泥的伤口上愈合成习的
创痛,是一支无词的歌

这是洛乌沟的春天,疾过的春天
没有阳光的石磨旁,
一张困倦的小脸,仿佛一只鸟

在这里,一阵渴望的风信子的波浪
在西洛水及西洛水的河谷
她圆长而干滞的鹅石笔
在哥哥辍学进山牧羊那犹疑的光脚下
踩碎,是一支无词的歌

这是洛乌沟的夏天,沉闷的夏天
没有风的草甸上
一张哭累了的小脸,仿佛一只鸟
(不仅仅只有一只鸟
还有一群鸟)


禄琴:(1965~),女,笔名绿琴,彝名:阿卓玛玮。1965年12月出生于贵州省威宁县草海湖畔。1987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面向阳光》《三色梦境》《水中之梅》。现居贵州。

禄琴(10首)


▲低 语
   
     一
只一低头,那朵石缝里的花就开了
若惊鸿划过天宇
巫师的咒语,在一片空白中显灵
盒子打开。迷香四散

她对自己说,这只是远去的旧梦
月光失陷于一段乐曲中,上不了岸

     二
她为什么要流泪?该置身事外
照见或预言,在梦之外徘徊
夜静寂。舒缓的乐音如藤蔓
爬上了那支口弦的唇边
与谁对话,才能完成一次征服

她宁愿在那一刻,成为美丽的哑女
不用说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
在所有的真相未揭开之前
你可以从战事的后方翻山逃走

      三
那女子的额头有梅花的印痕
梦里并未听到刀剑声。剑光划过,纯白一片
遥远而又迅速
前世与今生,重复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
而这只是一个镜头很小的片段
掌纹与经卷,为谁引领。生命
在花开时结束,在花落时开始
最终,她还是泪流满面地俯下身来
害怕看见那朵花在弦律的弯曲处
再次凋零。祷词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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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7:36 | 只看该作者
鲁娟:女,彝名阿赌阿喜,1982年5月18日出生于四川省雷波县,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凉山州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有作品陆续在《诗刊》、《星星》、《山花》、《独立》《存在》等刊物发表,2004年曾获独立第二届“中国民间诗歌新人奖”,作品被译成英文入选成都首届“诗歌翻译展示会”,出版有诗集《五月的蓝》、《礼物》。

鲁娟(组诗3部外14首)


▲七月泅渡(组诗)
“女巫端坐在诡异的花骨朵上微笑,一言不发。”
——题记
    1
渡过漫漫的七月之水
达到彼岸
会撞见一只青灰色的鹰
一个女巫 对着你
嫣然一笑

    2
一如许多年前的七月
走过密密人群的集市
遇见一位铺开经卷注视
蹲坐喝酒的毕摩
面对原始的母语世界
一只失语并迷失的鹰
被唤回身体内部
一些远古荒洪的躁动的力
    3
已无法追溯到根的底部
仅仅是,为何出生在瓦岗
那个盛产草莽英雄和漂亮人种
边缘到极致的地方
早有不可言传的寓意

那些关于根,根的一切元素
除了赞颂
还是赞颂
可又不仅仅只是赞颂
早有不可泄露的命定

    4
瓦岗,瓦岗
那个摇动清脆法铃的腹地
带给我充足的水源和灵气
带给我与生俱来的美丽和忧伤

我本该骑着黝黑的马匹
在瓦岗的粮食和月光前歌唱
我本该在一个清澈无比的早晨
在瓦岗纵情的热闹中出嫁
可是一切偏偏远离了

    5
一切偏又遇上了
所有预兆表明我将遇见你
在此之前
我一无所知
沿着瀑布长发前行
沿着青椒神秘的迷香

    6
直到这种迷醉
自由得邪恶
才会遇上安身立命

这个男人对我说:
“你的小腿依然如童年般
美丽而光洁”
仿佛纳博科夫说到洛丽塔
这一说便说出了命定

    7
为了这个命定
男人早已在数年前的七月
完成脱胎换骨

而我的头发,在七月
竟不知不觉地疯长
像一次占卜谈到的那样

    8
请允许占卜再现:
诗歌的男神,发梢卷曲
飘动着苹果花般的胡须
背后是白雪皑皑   落木萧萧
而前面端坐着我
湖水幽幽 长发深深

    9
在亘古空旷的幽谷
三十六只狼骤然聚集
阳性之血风起涌动
逼近一步便成肃杀的风景

这仿同阳光下马铃薯涌动的土地上
十个雄壮的男人
在一个女人的乳香中
迷醉得睁不开眼

    10
而我在旁静静观看这场拼杀
血淋淋 而防不胜防
差点成为其中的拼斗者
准备已久而 却在一念间放弃
冷静观战却又伤痕累累
留下一个个青铜般的印记

十只狼走过去
又有十只狼走过去
有个声音对我说:
“你可以成为最好的猎手
只要你的骨血里注入狼的成份。”

    11
而我只是那个
守着一坛酒和一地桃花的女人
在等着黄药师来的路上

七月之水 遥遥无期
无法不让我想到黄药师
这个自由得邪恶的男人
制造出一种沦肌浃髓的迷药
在一只乌鸦在树上怪叫的路上
使我不可救药

    12
男人们都陆续在外
日复一日 年复一日
熬过漫漫七月之渡
桃花快全盘凋谢

女巫开始把迷信谱进七月
继续想象:
成为一只古老的鹰
在七月之河上
扑动双翅
盘旋在来去的路上
……

▲美人(组诗)
“虽蓬头垢面,不掩天姿国色。”
            ——题记

●夤夜
如此一个美丽的女人
睡在源头之下
如一口荒废的井
同烟蒂一道燃至天明

传来密密匝匝缝合伤口的
声音
怀想利刃生锈前
一些光洁圆润的细节
懊恼  女人忍不住地懊恼
“你已衰竭,我却新鲜。
你已空荡,我却饱满。”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
孤独而咆哮
像一只发情的母狼
“我需要持续不断的温热
和爆发力”
美得绝望而无人问津

在天明之前
梦见水
她的贪婪在夜里坍塌

●瓮
绝望这个瓮
找到女人,罩住不放
女人哀声叹气,四处碰壁
直到女人束手就擒

像鱼游在海里
被水的柔韧消融、安葬
爱情这门玄妙的艺术里
女人必须是善于驾驭的主角
她自语道:
“解救一场热爱的唯一办法
是陷入另一场热爱”

一滴泪滴下
滴破谜一样苦恼的瓮
不是脆弱的呼救
而是参破水柔韧的禅机
●小指甲
我是你淡淡的蔷薇色的
小指甲,在光的正面
粉红透亮,光洁玲珑

你唤我“小蔷薇”
或是“小指甲”
我便轻轻地别在你的胸前
或是压在你眉梢

这小小浓浓的爱不容置疑
无论是清晨或是午后
你睡醒在南方或是北方
我都是迎向你嘴唇的
第一朵湿淋淋的水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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