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的诗《大树》阅读参考资料之二(29楼文章可视为参考资料之一)]
《文本的照妖镜:“底层写作论”的原形(3)》(节选)作者 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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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请大家欣赏皮旦的《小纸人》与《大树》。这两首诗,一个写“小”,一个写“大”,很能说明问题。
皮旦:《小纸人》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天快亮时,雨还在下
是大雨,是很难停下来的那种大雨
路只有一条。天亮到不能再亮时,路也宽到比它的长度还宽
天只能这么亮了,再亮要靠太阳出来
雨越下,路就越宽;路越宽,行人越少
猛一看行人好像一个也没有了
不过这不是事实。在这场雨里,在这样的路上,行人至少
还有一个。行人终于少到只剩下这一个了
他很小,居然是纸的:穿戴是纸的
脑袋是纸的,头发是纸的,脖子是纸的
胸脯是纸的肚子是纸的脊梁是纸的
腿是纸的胳膊是纸的,脚是纸的手是纸的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纸人,一个
很小的纸人。构成他的除了纸还是纸
脚移动后,发现从烂开的纸鞋子里露出的趾甲也是纸的
不是我,是小纸人自己发现的
其实连脑袋里的脑子和心脏里的血也是纸的
终于走到下一块路碑时,小纸人的鼻子
突然没有了。构成鼻子的纸被大雨泡烂后垮掉下来
这之前,鼻子疼得厉害,一阵阵地疼。小纸人当然也有疼痛
两只眼球也疼起来,其中一只
显然已被泡烂。但小纸人还能看见路
小纸人张了张嘴,他要喊一些什么
哦,舌头也没有了!小纸人一时不知道
怎样才能清楚地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小纸人抬起戴着手表的左手,他想看一下时间
手表也是纸的。看得出,时间正陷入崩溃
大家知道,皮旦提出过一套“崇低思想”,但很多人把它错误地理解为对抗崇高,这就走向了白鸦所批评的“观念祭坛”。而实际上,皮旦“崇低思想”的核心是要回到常态生活的本来状态,也就是回到梁小斌说的“老百姓无史可录的常态生活”,并非要以“崇低”去对抗“崇高”。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一旦把“崇低思想”错误地理解为对抗崇高,就出现了基于阶级对抗心理的、伪解构泛滥的、充满狭隘敌对情绪的垃圾写作。其实,张清华们所谓的“底层写作”,正是犯了这样的观念错误!
皮旦的《小纸人》写到“小”,但诗人没有把“小”与“大”对立起来,而是把“小”还原为“小”的常态。这就是皮旦“崇低思想”的本意。白鸦曾写过一篇专门评论皮旦的文章,叫《皮旦:一个人的垃圾派》。在该文中,白鸦对皮旦的《小纸人》作过详细分析。现摘录其中的一部分(为便于阅读,对语序略作调整):
……从《小纸人》这首诗中,足以看出皮旦崇低思想的本意。在“很难停下来的那种大雨”中,在“宽到比它的长度还宽”的路上,没有行人了,只剩下一个小纸人,而发现小纸人的“不是我,是小纸人自己发现的”。小纸人的自我发现,正是基于生活的出发点对“常态之低”的自觉,……雨中的小纸人自然逃脱不了“崩溃”的命运,但皮旦笔下的“崩溃”没有一丝一毫“观念之崇”的意味,因为纸鼻子被大雨泡烂后,小纸人能感到“疼得厉害,一阵阵地疼”,当一只纸眼睛被大雨泡烂后,他除了疼“还能看见路”,小纸人还“张了张嘴,他要喊一些什么”,但大雨使他的“舌头也没有了”,甚至,小纸人还怀着一种不太确定的心情,只是“一时不知道怎样才能清楚地表达他此刻的心情”。……用梁小斌的话说,就是生活中的常人“无史可录”的心情,就是没有被“史话”干扰的常态的生命真相,就是没有被事件化和观念化的常态生活……
皮旦:《大树》
这就是它∶附近没有比它更大的树,它是大树
它是这里最大的树
有比它高的树,河这边就有一棵
它在河那边。河那边它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棵
但仅仅比它高不行,高不等于大
与它们相比它从来也没有小过,它一直大
一直作为大树存在
这是事实。附近没有哪一棵树大到可以取代这个事实
远一些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
反正附近没有,反正方圆三千里以内没有
方圆三千里以内都算附近
方圆三千里也就是往南三千里,往北三千里
往东三千里,往西三千里
不用说有比它粗的树,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
一直往西,距离它三百里零三尺就有一棵
从底到上都比它粗
仅仅比它粗同样不行,粗也不等于大
它是大树,它在那里站着
它仿佛在说,大就是大,大才等于大
老也不等于大。比它老的树数也数不清,远近都有
仅仅比它老也不行。老甚至更不等于大
皮旦的《大树》写到“大”,但诗人没有把“大”与“小”对立起来,而是把“大”还原为“大”的常态。这也体现出皮旦“崇低思想”的本意。所以白鸦评论说:“《大树》是皮旦以一篇诗歌文本的方式发表的诗学观”。白鸦对皮旦的《大树》也作过详细分析。现摘录其中的一部分(为便于阅读,对语序略作调整):
……《大树》与《小纸人》,一个写“大”,一个写“小”,……“大”与“小”都是生活常态。如果将“大”的生活常态冠之以“崇高”,就变成了事件化和观念化的生活。大树就是大树,不要以“高”来形容它,因为“高不等于大”,不要以“粗”来形容它,因为“粗也不等于大”,不要以“老”来形容它,因为“老甚至更不等于大”。高的、老的、粗的,都不等于大树,只有“大才等于大”。……大树作为常态生活的隐喻,它拒绝各种描述,拒绝任何可能使生活常态失真的命名。正因为这样,“大”这种极其容易引起事件联想与观念联想的东西,在皮旦的诗中被拉下了观念祭坛。“大”被剥去了崇高的外衣,还原“大”的生活常态。可以说,《大树》是皮旦以一篇诗歌文本的方式发表的诗学观,……他的创作一开始就是基于常态生活去涉指“大、小、高、低”的,并且都避开了它们的对立性。
二
既然张清华妄谈什么叙事技术,那我们就从“叙事技术”的角度,仔细分析一下皮旦的《大树》与《小纸人》。
通过阅读我们不难体会到,皮旦的诗歌叙述有一种强大的“拙力”,他善于使用非常“拙”的语言去建立复式叙述。皮旦的诗,仿佛始终在叙述一个故事,而且无论有多么大的隐喻潜伏在诗歌中,他的叙述都能坚持做到节奏安静。但读完之后你会发现,皮旦叙述的故事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故事,因为他的故事情节全部都是断裂的,是充满可能性的,就像梦中的情节一样非常恍惚。
皮旦为什么要这样叙述?因为这样一来,读者从诗中所获得的隐喻就可以是多元的,读者可以用自己获得的隐喻,去把那些断裂的恍惚的情节联系起来,建立属于读者自己的隐喻,用白鸦的话说,这才算真正完成了一个诗歌文本。
所以说,皮旦用很拙的语言去叙述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其实是在制造阅读氛围,其目的,是为了引导读者获得某种巨大的隐喻,而且,诗人不能“指定”这种隐喻,否则文本就没有价值了,就成了张清华们所谓的苦大仇深的底层写作。其实,真理就在万事万物之中,就在每一颗草木之中,诗歌如果过于明确地“指定”某种隐喻,那就成了小儿科的哲理诗,或者就堕入了神性写作那一类的东西。
皮旦的诗是具有启示性的。他用独特的叙述手法,制造一种看不到边际的阅读氛围,始终能够保持一种“启示”在诗歌中不停地游走。为什么我要说启示在“游走”呢?因为这个启示是开放性的,它在等待不同的读者来互动。
正如白鸦在论述诗歌的“可能性”时所说的:“真理在一切细节中闪光,它是一个开放的、不确定的、充满可能性的系统”。周瑟瑟在他的诗论中也说:“没有真理,只有抵达真理的快乐”。两个人的意思完全一样。皮旦诗中的“启示”,也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开放系统。其实,这就是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代表诗人关于真理的共识。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诗歌文本才强调建立复式叙述与阅读互动,并呈现可能性。这一切叙述效果的实现,取决于他们高超的叙述策略。
比如《小纸人》中的这一段:
他很小,居然是纸的:穿戴是纸的
脑袋是纸的,头发是纸的,脖子是纸的
胸脯是纸的肚子是纸的脊梁是纸的
腿是纸的胳膊是纸的,脚是纸的手是纸的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纸人,一个
很小的纸人。构成他的除了纸还是纸
脚移动后,发现从烂开的纸鞋子里露出的趾甲也是纸的
不是我,是小纸人自己发现的
其实连脑袋里的脑子和心脏里的血也是纸的
这一段叙述,诗人用很“拙”的语言,反复写到小纸人的所有地方都是“纸的”,看似一堆废话,但这些废话究竟是谁说的呢?那个真正的叙述者,是诗人皮旦么?不是。“不是我,是小纸人自己发现的”。这句诗就是诗眼,这才是废话的真正目的。诗人先引领读者重复一种习惯性的思维——根据自己的判断对事物进行命名。然后,诗人猛然一个叙述“转身”,重塑读者的思维,使读者抵达隐喻的核心——让事物剥去命名,还原到它的常态。也就是说,所有这些很拙很拙的废话叙述,都是为了在重重营造阅读氛围之后,再有力打破氛围,这就是“拙”的叙述力带来的震动式的阅读互动。
皮旦的《大树》,也使用了同样的叙述策略。比如:
这是事实。附近没有哪一棵树大到可以取代这个事实
远一些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
反正附近没有,反正方圆三千里以内没有
方圆三千里以内都算附近
方圆三千里也就是往南三千里,往北三千里
往东三千里,往西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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