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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选十五首,问好流派网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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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晚上,我所想起的人
都是黑的。我想象不了光线
我不能凭空把他们改变
黑的,全黑
而不是一点点



底线

我一生也不会歌唱的东西
主要有以下这些:高大的拦河坝
把天空变黑的烟囱;说两句汉语
就要夹上一句外语的人
三个月就出栏、肝脏里充满激素的猪
乌鸦和杀人狂;铜块中紧锁的自由
毒品和毒药;喝文学之血的败类
蔑视大地和记忆的城邦
至亲至爱者的死亡;姐姐痛不欲生的爱情
……我想,这是诗人的底线,我不会突破它



存文学讲的故事

张天寿,一个乡下放映员
他养了只八哥。在夜晚人声鼎沸的
哈尼族山寨,只要影片一停
八哥就会对着扩音器
喊上一声:“莫乱,换片啦!”
张天寿和他的八哥
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
八哥总在前面飞,碰到人,就说
“今晚放电影,张天寿来啦!”
有时,山上雾大,八哥撞到树上
“边边,”张天寿就会在后面
喊着八哥的名字说:“雾大,慢点飞。”
八哥对影片的名字倒背如流
边飞边喊《地道战》《红灯记》
《沙家浜》……似人非人的口音
顺着山脊,传得很远。主仆俩
也藉此在阴冷的山中,为自己壮胆
有一天,走在八哥后面的张天寿
一脚踏空,与放映机一起
落入了万丈深渊,他在空中
大叫边边,可八哥一声也没听见
先期到达哈尼寨的八哥
在村口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张天寿
只好往回飞。大雾缝合了窟窿
山谷严密得大风也难横穿……
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
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
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
问一个死人的下落,一些人
不寒而栗,一些人向它眨白眼



昭通旅馆

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只要愿意
那一年,许多人都敏锐地发现了我的疲惫
他们劝我多休息,学会节制,应该
用成长代替焦虑。楼梯的转角处
我站了一下,一个扛着花椒箱的老人
爬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又麻又香的气味
接着,是一个理发匠,背着一面
肮脏的镜子,他向上攀登的一瞬
我看见他把我带走了,包括一个
17岁少年的青春……旅客很少
木匠来自四川,人口贩子出自威宁
惟一的例外是,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每天都坐在二楼的长椅上,往窗口往外看
窗下是条小街,有几个老头在那儿
以代人写信为生。这人说,他的老家
在甘肃。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甘肃人
沉默的人,萧条的人,天蓝色的夹克
旧了,发白,显得有点小
袖口上有一丝血迹。也许他的体内
也压着一封信,旁边的邮局
像他的身体一样结实
我很少惊动他,一个亡命天涯的人
他的身上一定裹着一层一敲就响的铁皮
记得警察把他带走的那天,他用一双
还残存着自由的手,扶着楼梯往下走
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二十年了
这些都一直没有被说出。相反
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住着的一男一女
屡屡被我提及:从二十年前开始
那儿就响着做爱的声音,它的门
时开时闭,像一个少年手淫者疲惫的眼睛



当代妓女

说起妓女,我的朋友老楷
说,她们是一群这样的人:当她们
不幸落网,随身的挂包里
有六样涉案工具——身份证
暂住证、避孕套、小圆镜
口红和《文化苦旅》
之后,诗人倪涛说起了一个诗友
那人住在一座山上,山上的村庄
像马孔多小镇。散淡寂寞的青年
天高云淡的诗歌写手
他创办的歌舞厅,手下美女如云
其中一个名叫秋秋。秋秋毕业于美院
解风情,常画画,一副副作品
比一些画家的还接近人性
更像人的手艺。诗人于是写道
“伟大的妓女已经绝迹
只有秋秋还在努力。”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欢乐的蚂蚁

在自己的梦中练习长跑
它们首先穿过原野,之后,它们
穿过了黑夜。那一段路,什么也看不见
它们中的几位,还被草叶
打断了肋骨。最后,它们才开始
围着一座城市跑。绕着圈子。一支细小得
可以省略的队伍,它们
在自己的梦中练习长跑



母亲

我见证了母亲一生的苍老。在我
尚未出生之前,她就用姥姥的身躯
担水,耕作,劈柴,顺应
古老尘埃的循环。她从来就适应父亲
父亲同样借用了爷爷衰败的躯体
为生所累,总能看见
一个潜伏的绝望者,从暗处
向自己走来。当我长大成人
知道了子宫的小
乳房的大,心灵的苦
我就更加怀疑自己的存在
更加相信,当委屈的身体完成了
一次次以乐致哀,也许存神
在暗中,多给了母亲一个春天
我的这堆骨血,我不知道,是它
从母亲的体内自己跑出来,还是母亲
以另一种方式,把自己的骨灰搁在世间
那些年,母亲,你背着我下地
你每弯一次腰,你的脊骨就把我的心抵痛
让我满眼的泪,三十年后才流了出来
母亲,三岁时我不知道你已没有
一滴多余的乳汁;七岁时不知道
你已用光了汗水;十八岁那年
母亲,你送我到车站,我也不知道
你之所以没哭,是因为你泪水全无
你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我
给我子宫,给我乳房
在灵魂上为我变性
母亲,就在昨夜,我看见你
坐在老式的电视机前
歪着头,睡着了
样子像我那九个月大的儿子
我祈盼这是一次轮回,让我也能用一生的
爱和苦,把你养大成人



战栗

那个躲在玻璃后面数钱的人
她是我乡下的穷亲戚。她在工地
苦干了一年,月经提前中断
返乡的日子一推再推
为了领取不多的薪水,她哭过多少次
哭着哭着,下垂的乳房
就变成了秋风中的玉米棒子
哭着哭着,就把城市泡在了泪水里
哭着哭着,就想死在包工头的怀中
哭着哭着啊,干起活计来
就更加卖力,忘了自己也有生命
你看,她现在的模样多么幸福
手有些战栗,心有些战栗
还以为这是恩赐,还以为别人
看不见她在数钱,她在战栗
嘘,好心人啊,请别惊动她
让她好好战栗,最好能让
安静的世界,只剩下她,在战栗



黑夜

起风了,用热水瓶把门抵住
屋子外的黄昏,潜藏着
我们共同的,对黑夜的敌意
而且,我们也不愿,把仅有的一点光
无谓地漏失。与黑夜比亮?从来
没有这样的先例
与黑夜比黑,这样的颜色倒是比比皆是
尽管落入俗套,但我们漆黑的床下
也的确拿不出半点,可以把黑夜之黑
比得无可救药的颜色。一张白纸
从来都不是审判黑夜的证据
我亦曾试过,用生产墨汁的流水线
和黑夜妥协。后来才发现
一切都是杞人忧天,一厢情愿
黑夜是具体的,找不到代表它的是谁
我高声叫喊,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风吹门开,热水瓶破碎
无形的压力和恐惧继续存在……
像身体里停着一列火车,我们乏力
却指望它能向别的地方开去
带着所剩不多的警惕,和抗拒



凉山在响

红布马场坐落在炎山乡
从那儿看牛栏江,牛栏江是一条
细微的白线。没有江水
波涛与河床;没有向下的力量
想象中的巨人在赛跑
提着石头的摇篮,许多石头
被挤死在摇篮中
蓝色的漩涡也只能在想象中
被提及:一股水流
与另一股水流相遇了
三秒钟的搏杀,其中一股被截断
它就像砍掉了头颅的死囚
在刑场上,用四秒钟
转出一个向内熄灭的圆圈
仿佛戏剧里的消亡
我去过红布马场,热血
激荡的地方,如今一派荒凉
堆积如山的马鞍子,精心雕镂的花纹
手一碰,特丹和鹰就变成了灰
掉出的几根铜条
类似于鹰的骨头,但不是……
都碎了,完整的只有时间的灰尘
以及大地美学的哀伤和悲悯
运铜的马,运铁的马,运盐的马
它们与运送陶罐的马
本来就存在本质的不同
坐在红布马场,我眺望四川
倾斜的山,那是大凉山
云南全部的春风
正向它吹去,我能听见
它发出的一阵阵石头开裂的
声响,持久回荡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
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木瓜邑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三角河
又南流8公里,西纳拉竹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大竹菁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老王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黄柏河
又南流9公里,西纳罗松场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布维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弥罗岭河
又南流5公里,东纳玉龙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铺肚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连城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清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宝塔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金满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松柏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拉古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黄龙场河
又南流半公里,东纳南香炉河,西纳花坪河
又南流1公里,东纳木瓜河
又南流7公里,西纳干别河
又南流6公里,东纳腊铺河,西纳丰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白寨子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兔娥河
又南流4公里,西纳松澄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瓦窑河,东纳核桃坪河
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白色大坝

我不是你要的那一种,头重脚轻
语无伦次;一个美国佬曾经这样
写蛇:“它们射进了土地。”
我沿着澜沧江往北走,可我始终
找不到射的感觉,这条柔软的大江
它头重脚轻,语无伦次
在经过漫湾的那一天,我看见白色的大坝
它几乎高过了四周所有的山峰
但在它的脚下,那些没有撤走的
水电工人,他们守着生锈的钢模
疲倦地往江水中投掷着石头



河流

被劈开的空气,在它走远之后
才发出破碎的声音。它已经什么都不知道
在它的身后,我们被黑夜所笼罩
空气,是黑颜色的。作为惟一的亮色
它曾经带给我们很多梦想
我们都想像它一样:患有多动症
而且能把所有的山峰劈成两半
我相信所有的河流都是一支刀斧大军
正如我相信在亡灵游荡之处,我是孤独的



望乡台

我想飞速穿过生的历程,直抵暮年
执竹杖,左脚踢右脚,喘着粗气
爬上土垒的望乡台
那么多眼瞎了,彻底沉默了
变成了土的亲戚
他们在那儿等我
但愿我的双脚没有踩痛他们
但愿我的到来没有抢占谁的位置
但愿我的年轻不会加剧
他们的愁苦。如果返回故乡
必须排队,我愿排在最后
甘愿做最后一人
充军到云南,几百年了
也该回去了,每个人怀中的
魂路图,最后一站:山西,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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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论坛见到雷诗人的诗歌,很意外,很惊喜。学习,并问候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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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诗已经拜读过多次,中国诗歌先锋队队员,推荐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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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在拜读学习雷老师的诗歌,支持推荐,问候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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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努力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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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看那什么江三十七条支流,其他还是不错的呵呵。
上周图书馆借了雷大诗人的诗集,坦白的说,有些诗很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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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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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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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雷平阳!你是我喜欢的当代诗人之一。口语诗里散发的乡土气息令我着迷,非常有特色。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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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5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前拜读学习了老师的部分作品,今有幸再次拜读。深感惊喜,问好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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