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河滩:关于时光的记忆与生命的欣喜
高亚斌
洺河滩是一个诗歌空间,也是一个地理空间,这里生活着万千子民,他们辛苦劬劳、生生不息,演绎着各自悲欢喜乐的浮世人生。在洺河滩,时光平缓地流逝,历史潮水般流淌,穿过晚清与民国、史册与过往。那些曾经高耸的衙门,那些高高在上、威慑百姓的官员,以及那些委身草莽却自得其乐的百姓,如此相互抵牾却又彼此相安无事,共度此苍茫人世。
可以看出,借助诗的语言,诗人在构筑着洺河滩的人文地图,他道出了一个地方的肉身存在与精神血脉,也传达了自我的乡土情感与生命记忆。在洺河滩上,有远在都城、成为前尘旧事的皇上、后妃和大臣、将军,也有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算命的、看面相的、拳师、和药铺掌柜、青楼妓女,以及当地牵牛的农夫、卖菜的女人、捡粪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士农工商、不一而足;他们渔樵耕读、终老一生。世事沧桑,但无论是帝王将相、文治武功,还是改朝换代、你方唱罢我登场,都仿佛过眼云烟、都会风流云散,只有山河日月、草木鸟兽依旧,还有世世代代在大地之上生活和劳动着的人们,他们才是历史真正的主人。
对于个人史的言说,构成了上个世纪90年代之后的一个诗歌主题。《我是阿色诗》这组诗歌,把个人史的因素和地方志的因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自然天成地编织起来,用舒展自如的画笔,描出一幅世态生活的“简笔画”图册。垂帘听政、辛亥革命、庚子拳乱、土地改革……城头变幻大王旗,江山更换,如翻鏊上饼,而乾坤清朗、河山如故,只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只有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在诗人不动神色的叙述中,作为一个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长工老林穿梭其间,指认着那些起落与兴衰。
个人史有着天然的民间、底层的特征,洺河滩是远离庙堂的郊野之地,诗人通过底层人物的命运沉浮,把近代史上几次大的事件关联起来。在这里,有着时空的交叉与错乱,有着过往与现实的纠葛,一切都在随性如风、温暖如水的叙述中,言说出生命的惯常与永恒。而诗人是冷隽的,隐忍着克制的激情,他在对往事的陈说中思考着历史,审视着存在,文字间渗透着属于自我的家国之叹与身世之感。贫寒的年代是如此美好,乱世也这般牵动人心,这是生活的意识流,显得散漫和无序,使整个诗篇犹如一片片绮丽斑斓的断简残编,细密绵长而雍容缓慢地打开,透过诗歌中呈现的繁复世相,可以看到一幅万古常新的民俗生活画卷。——但是,诗人毕竟还有所缺失,他应该具备更加宏阔的历史视野和更加深厚的历史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的笔墨总是流连于对日常生活的叙写、对凡俗事物的描摹。他以饱含鉴赏和趣味的目光,如数家珍般地罗列出白桦、枣树、麦穗、棉桃、苦荬菜、白菜,以及兔子、麻雀、狍子、喜鹊、乌鸦、蚂蚁之类自然风物,在其中寄托的,是对于人生童年的记忆、对于生命本身的欣喜。以诗歌的形式,诗人使日常生活成为了历史的主角,他说:“洺河滩的深秋/几乎再无大事可表”,朝代兴亡和社会风云都不重要,只有“喂马劈柴”和“关心粮食和蔬菜”(海子《面朝大海,出暖花开》),才事关天下苍生。“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江南刺史肠”,就是这样,有什么能比日常生活更令人心动不已、更令人眷顾和怀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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