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1603（总第26期）：小易大人《计划生育干部》主持人结语：
中国好诗榜·走进平度活动的承办方，18日下午安排我们参观莫言旧居。莫言低矮的旧居能成为供参观的景点，无外乎他获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他之所以获得这个奖，是因为他写了一部小说。这部名为《蛙》的小说，写的是计划生育题材。
《计划生育干部》，写的也是计划生育题材，与《蛙》的魔幻现实主义隐晦手法不同的是，小易大人这位90后诗人，以直截了当的批判现实主义笔触，记叙了一个9岁男孩难以忘却的亲身经历。这个经历既不是天上的神话，也不是民间的传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曾经每天都在发生……
这首诗入选《发现》，非议很多。从作者被我选出的30多首诗中，挑出这一首征评，理由很简单：这是流派网创办近5年来，我读到的唯一一首直接写计划生育的诗歌。同时，我也并不认为这是一首艺术上的“失败”之作。
在中国好诗榜2015年度上榜诗歌的发布仪式上，我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什么是诗，也许没有标准，但什么是好诗，应该有一个标准。我的好诗标准比较简单，好诗，仅有语言的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还要看它有没有求真向善的意志，有没有因为求真向善而必然带来的对假和恶的抵抗意志。在好诗中，“求向”和“抵抗”的这两个意志是不变的，但语言是变的，是随着时间的前行和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变化的。直白的语言、含蓄的语言、隐晦的语言，本身没有高下之分，这有点类似于唱歌，美声、通俗、摇滚、民歌，没有谁比谁天生高人一等，就像帕瓦罗蒂不见得就比迈克·杰克逊高一个等次。正确的态度，应当承认每一种唱法都能产生动听的歌声。
诗歌也是这样。在历届中国好诗榜上榜诗歌中，《关系》、《光阴谣》、《喻体（50）》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隐晦；《纸上还乡》、《我只有敲打头盖骨》，还有非上榜诗歌吾同树的《鼠疫》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含蓄；《原谅》、《下午茶》、《听父亲讲述1958年反右》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直接；而《启事——残疾人转让》和这首《计划生育干部》，则是直接的表现。采取何种表现方式，是题材特点以及作者想要达到的效果决定的，是一种审美需要，而非审美水准。你如果觉得隐晦、含蓄一定比直接高明，那也仅仅是你的一己之见而已。
2016年6月23日于合肥
计划生育干部
小易大人
1999年秋。他们拆掉
唯一的，破旧的，爸爸
亲手做的
两扇大木门
妈妈坐在门槛哭
2000年秋。他们抬走
几年积蓄，换来的
黑白电视机
妈妈蹲在厅堂哭
2001年秋。他们打开
丰收的谷仓
用蛇皮袋，装稻谷
一袋。一袋。
妈妈抱着谷仓哭
钱。没有
老三。老四。老五。
就成为
这个世界，多余的
罪恶的
人
（选自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90后诗歌栏目2014年8月30日）
注：应征评论请发到诗歌评论栏目
韩选小易大人诗
（三十六首）
【小易大人，本名姚文定，男，1991年生，广东阳江人，毕业于华南农业大学。2013年4月24日注册中国诗歌流派网，现为高级会员】
菜农的一天
凌晨
三点
起床
打着电筒到
地里收菜
六点
挑着两簸箕
沉甸甸的
油菜
大白菜
小白菜
芥菜
豆角
荷兰豆
走四里路
六点半
在集市
叫卖
十一点
全部卖完
回家
清点
共得五十六块八毛
其中的
五十块
是假币
被打死的小偷
他只是偷了
那么一点东西
三块零钱
两个作业本
一根煮熟的红薯
他只是趁他们
去地里干活忘了
锁上大门
忍不住走进
这个穷苦的家
他只是一个邻村的孩子
他只是想上学
他只是饿
他只是一个
孤零零的
鬼
疯子
他写别人看不懂的字
他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脾气暴躁
用别人听不懂的话骂人
他从不下地干活
在家里涂涂画画
家人埋怨他不务正业
他就离家出走
回来时头发脏乱
衣服发臭
左眼镜片
破了
他开始在垃圾堆
捡垃圾吃
人们躲着他
笑话他
用石头砸他
但他只朝
大人发怒
面对孩子
他会露出
难得的
笑
四根指头
她的左手，四根指头。
左撇子。写字，拿筷子
解男人的衣扣。比正常女人
用更多时间和气力
力量在四根指头聚集
那藏着的第五根指头
蠢蠢欲动
让她失去平衡
无论什么，她，总做得
比别人差。这是他，说的
摔盘子，骂脏话，打脸
她为四根指头忍受
一切
是没有掌握技巧
还是力量的奥秘只有
健全的躯体才能领悟
她不懂，她和他一样
渴望完美
她扯住的衣袖
都轻易地从她的左手
溜走
那是男人的
也是生活的
形而上的父亲
不要，不要再
用意义伤害，父亲。
这个又老，又瘦的
中年男人。不能背负太多
我想送他一条小河
清洗伤疤。可怜的
父亲，可怜的中年男人。
又老，又瘦，还驼背
是谁野蛮地把他
压成一张弓
揉成一座悲苦的大山
他有血，有肉
有硬朗的骨头
他和你我一样
可触摸，可拥抱
可以听见我们
喊他爸
炊烟
那是真正的炊烟，燃烧的木柴
诞下的精灵
能飘很远，飘到多年以后
在冰冷的城市夜空
与我相遇，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对望
那些破败的灶膛，被岁月燃烧得
越来越小的乡亲们
我们谁也没提及
深夜出走
夜足够深的时候
适合大哭
适合一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
夜深得足够把你隐藏起来，不用担心
一个醉酒的熟人把你认出来
可以骂脏话，板起脸孔或者面露悲伤
可以捶打生锈的铁门
吼几句，用石头打狗
没有人会突然出现
问你的近况和
这些年的辛酸
一个人在空空的城市走着
像没有肉体一样
一棵树的根有多深
我惊异于一棵小树，竟占据了那么一个大坑
伐木的季节，工人们把树连根拔起
整个村庄又松动了几分
像一颗摇摇晃晃的牙齿
每一次摇晃，都扯痛村民的神经
我看到疾跑的父母，在无人的野地大哭
那一次，我下定决心离家出走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坚决
我的态度肯定刺痛了他们
电锯的响声震动大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我离开时身体一定受了严重的伤只是
当时浑然不知
傻子
四十多岁
单身
每天早晨
赶牛群出去
每天傍晚
赶牛群回来
有段时间
我和他一起
去放牛
我问傻子
你为什么是傻子
傻子呵呵
傻子用树枝和树叶
织各种小动物
我问傻子
你为什么不娶老婆
傻子呵呵
他家的牛
欺负我家的牛
他狠狠抽他家的牛
我家的牛
欺负他家的牛
他看着我呵呵
我家的牛
偷吃庄稼
别人骂傻子
没看住自家的牛
傻子呵呵
不争辩
我说傻子你真傻
傻子就给我一只
树枝做的
小动物
我离开家乡
到外地念书
傻子呵呵呵地
朝我用力
挥了挥手
外祖父来信
两张老信纸，黑色钢笔字
有些潦草，看得出
是一双颤抖的手写就的
妈妈小心翼翼
展开。抬头是女儿刘小兰
妈妈落泪。颤抖枯干的手
透过信纸，为妈妈拭泪
妈妈大声读信。
至于写了什么
我们听不懂。我们感到新奇
一个小小的信封
从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
悠悠地来到小村庄
惹得妈妈
又哭又笑
妈妈
在电话里，我告诉你
这里的天气很好，我很好
你叫我注意身体，我说嗯
你问我工作是否顺利，我说顺利
你停顿几秒，想开口谈论菜市
你在等待我询问白菜的长势，可是我没有
我想到你，瘦小苍老的肩膀
挑起两大桶水，浇菜，我更加沉默了
我想说，母亲节快乐
我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是母亲节
我担心，你以为我在胡说
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
我担心，你会放弃菜地过来看我
十多年，你几乎没有到过镇以外的地方
除了外祖父去世的那一年
你去了广西
回来后你更瘦，更黑了
你挥起锄头，锄地，播下菜种，你悄悄
叫我拔掉新长的白头发
我们在电话里，沉默
你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我说嗯
我差点忍不住，对你说起
阳春的大雨，很多人无家可归
螺丝刀
水果刀、菜刀、军刀
有好看的弧度和雪亮的肌肤
它们聪明、敏捷、残忍
身怀削、砍、刺等绝技
螺丝刀丑陋又木讷
把刀刃裹到浑圆的体内
它明白：“美，是一种伤害。”
甘愿做刀族里的丑小鸭
它拥有力，又反对暴力
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什么
实际上它什么也伤不着
即使那尖细的脑袋
也像笑眯眯的弥勒佛
它深谙平衡之术
热爱钉帽大小的舞台
时常在上面跳芭蕾
无事可做时它就躺在
粗犷而温柔的木匠手中
直到谁需要它
它才站起身
为谁拧紧松动的生活
墓地
我原本想要更多，现在看来
我只能和地底下的几个家伙
谈谈天。在更远处
还有更多，从土里爬出来的
用什么来称呼他们都不准确
树长得茂盛，遮住了大部分月光
我感到有些孤独，我说我感到孤独，他们哈哈笑
奇怪的家伙，我想爬到树上
那里有一只猫，也许是猫头鹰
我像喝了很多酒，但是没有半点醉意
这是孤独，我试图解释，也试图喊醒
那些没醒过来的，我是说，地底下那些
贪睡的家伙，能不能给我挪个地方
我睡在他们中间就像睡在亲人身边
我想称呼他们：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或者亲爱的，他们让我感到亲切
这个凉飕飕的鬼地方，我觉得很亲切
很亲切，就像故乡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平静的黄昏有汹涌的浪
隐藏于步调一致的劳作者
十一张神色各异的脸上
行走在黑暗的岁月长河里
我们应该相信
前方始终有一道光
会在苦难的河岸边投下
收获日的金黄色
这道光高于面包，牛奶，女人的手
也在祖国，山河和大额钞票之上
牛马走远
——读《拾穗者》
牛马走远，麦穗成堆
背对历史的人，在丰收之后的
祖国大地，捡拾残剩的青春
他们面无表情，阳光温暖
他们面无表情，从相反的方向
走进一副苦难的画框
走进我破碎的诗里
此时，我想起，我亲爱的祖国
贫富差距，商人
荒芜的农田，无穗可拾的
我的亲人们
请离我远点
我的体内隐藏着
一群悲观分子
他们随时准备一卡车炸药
因此不宜与人有过多交谈
孤独教徒在我的思想大陆宣教
俘获了一批喜爱热闹的居民
请离我远点当虚无教主
发现我的心之岛屿并在此着陆
我的眼睛已经进化成
绝望的黑洞
唯有四肢
麻木而安全
我已经在旷野走得太久
现在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无人的野地冷风渐起
在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火里
还有多少陌生的面孔能把我认出
这，无关紧要了
我已经跨过那道栅栏
回到炊烟四起的土地重新
学习做人
妓女
我想她应该朝我招手笑脸相迎，但她没有
站在冰冷的午夜街角，在男人的欲望里讨生活
她有些麻木了，身上静静散发浓烈的劣质香水味
她也没有如我想象那样指间夹根香烟表情很酷
我发现她开始长皱纹了
如果我不告诉她，皱纹将从黑夜一直长到黎明
现在，我应该向她打招呼，或者招呼都免了
在附近的宾馆里，告诉她我就是她等待的情人
哈哈哈
这个被阉割的男人哈哈哈
这个被结扎的女人哈哈哈
我砍倒了小樱桃树我告诉了爷爷
我喜欢树被砍倒的瞬间哈哈哈
我还可以拿着斧头干更多的事
这个可怜的男人这个可怜的女人哈哈哈
他们再也不相信爱情啦
我砍砍砍我快感如潮哈哈哈
请在黎明前杀死我
心里堵的慌，大词和小情感在
翻腾，找你说话，说不出一个字
傍晚六点三十分，阳光从窗外的
居民楼离开，到现在霓虹闪烁
我在和自己作战，骂空气
拳打脚踢虚无的影
安慰，没有用，你要拿刀
捅我，但不能让我很快地
死掉，现在到黎明的这段时间
我将在血和痛中重塑自己
不要哭泣，你的眼泪
会融化我，要像刀一样冷酷
容颜苍白，呼吸均匀
苏小小，我假装认识你
我假装认识你，在男人们谈论青楼女子时
苏小小啊，南齐钱塘名妓呀，我知道
那时我抽烟、酗酒、斗殴，整天谈论女人
离开学校，有了工作以后
我像个孙子，对领导低头哈腰
挤公交，上班，下班
偶尔喝点小酒，抽一两根烟
远离械斗，不敢再明目张胆谈论女人
在这期间，我假装到过你的坟墓
假装为你哭了几声，流下几滴泪
咬咬牙，买了一束三十五的白菊花
放在你的坟头，彬彬有礼
我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书生
那时我不过是个人模人样的混蛋
再后来，人们谈论你时
我已经想不起来，苏小小，谁啊？
他们嘲讽我，小易你装吧你装吧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啊
我整天谈论政治、经济、文化
假装爱国主义者，假装饱学之士
最后忘了假装认识你
我们就这样挂在树上吧
不张望未来，也不怀念过去
我们，就这样，挂在树上吧
像两只透明的蝉，纠缠在一起
整个夏天，唱同一支歌
我们就这样挂着吧
看送葬队伍走远，等月亮从山那边
升起来，直到父亲的斧头
砍断树干
我们，还要这样
紧紧抱着
如果你从此消失
就像你给我挂了一通电话，之后我拨回去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仿佛你只是换了号码
在某个下雨的傍晚，你会给我来电
沉默很久之后，你说
想你了
你离开的这几天
没有道别，事实上，我们从来不需要道别
你说你是一个潇洒的小孩，随时都会走远
我依旧正常过日子，偶尔失眠，每天七点起床
想你了就给你发信息，虽然从来没有得到回复
我每天都会到站场看看，长途汽车离开时
发出很小的声音，像你遥远的脚步
今夜你没有来
封闭的空间。老电影和白开水
如果我想出去走走
我该去见谁。街道的两头都是虚空
居民楼亮着的灯，谁在与生活作对
谁在屈从生活
我已经活得不知羞耻
乞丐，流浪汉，单身母亲
再不能给我带来痛感
今夜你没有来
我和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在一根羽毛上
在一根羽毛上
建造房屋，生儿育女
在一根羽毛上，幻想江河
湖海，俯瞰古老神秘的森林迷宫
在一根羽毛上，触摸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
听它哀鸣而过，飘落另一根羽毛
如果你路过天空
如果你路过天空
如果你碰见一具走漏风声的身体
请你取走藏在其中的高山与河流
请你轻轻摁住无形的琴弦和它颤抖的琴音
我已经毕业了
已经收拾好一切，过几天，我就要
离开这所学校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除了写下的几首诗，我什么也带不走
我已经毕业了，是啊，毕业了
这座城市的夜空，没有比往常
更沉重。这里的早晨，花依次绽开，麻雀
从梦中醒来，叫了几声
尽管风轻云淡
还是有人在大声说话，有点不顾一切
还是有人在酗酒，“今日之后再无机会”
还是有人在夜半，一身酒气，捶打宿管的木门
之后是梦呓般的骂声，卷闸门滑动的声音
尽管风轻云淡，夜色静好，还是有人在厕所大吐
有人突然嚎叫，试图，在空荡的校园
留下回声
小桥
桥边没有人家
有青山，绿草地
黄鹂鸟和大水牛
很多人在上面走，很多人
走过去就没有再回来
假混混和真混混
我们在身上，藏好铁管
一人一根，四人。
在街上溜达
两个黄毛小子
拦我们。要钱
我们不敢动
准备掏钱。块头最大的
突然，抽出铁管
但被他们，揍成猪头
我们三个，看着
不敢动
他们掏光我们的口袋
走后
我们看着猪头
哈哈笑
猪头也
看着我们
哈哈笑
笑得，眼泪都
出来了
厨艺
是夜，风大
高凉郡太守邀我饮酒
酒至半酣
他问我这个老渔民
城南和城北的鱼
哪一只最叛逆
我说这些患了
关节炎和风湿病的老家伙
只会在菜市场翻白眼
它们最终的命运都是被
一双热衷厨艺的手
剖开空空如也的身体
小男孩
那个守着一堆蜗牛壳的小男孩
看起来很悲伤
妈妈要把它们像垃圾一样清理掉
他死死护着
他相信那些小小的长着触角的工人
并没有死掉
它们只是暂时外出
去修建那些银色的道路
他也相信爸爸总有一天
会回到他身边
在地铁站
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在人潮拥挤的地铁站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放牛的场景
空无一人的大山
松子簌簌地往下掉
地下铁启动时
有些松子落到了站台上
秘密
我隐瞒了一个男人的行踪
那些人在找他
我没有说出口
那些卷起的库管
污泥斑斑的脚
满世界找他
像找一头丢失的牛
他们一天天憔悴、变老。
他们忘记了他的名字
张着口，不知道该喊什么。
倒春寒
我们等待一个大笑的人
喊醒沉睡的万物
我们坐在山岗，底下是
含冤的种子在等待昭雪
有人千里迢迢赶来
和他心爱的女孩做爱
让她受孕，让她成为女人
大雾将封锁这里
两个湿透的人
互相拥抱
进入了对方的身体
（选自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90后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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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8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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